面对周围众多地各色人等跪在地上,朱由校也干不下去了,放下担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过程化祥递过来的一条湿巾擦了擦手上的泥尘,踏着地上杂乱的碎石瓦砾,走到对孙承宗跟前,说:“朕微服出宫,体察民情,首辅不必多礼,请起!”
孙承宗起身谢恩,弓身礼让道:“请陛下到棚下歇息。”
朱由校摇摇头,“不了,你们做的很好,诸位尽心尽力,朕很放心,宫中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说完,他看了一眼程化祥,“回宫!”
“臣恭送陛下回宫。”孙承宗闪开一旁跪下送皇帝。
朱由校在众人的恭送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实际上,他是不想离开的,虽然这里杂乱,难闻的气味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悲戚的景象让他不忍心离开,良知驱动着他,参与清理、救援。
在这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和他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离开,身份的暴露只会令他们不自在,毕竟这是封建时代,帝王在百姓的心目中是神圣的,敬畏的,而不是爱戴的。
“陛下……”一个平民老者,忽然从一大群人中闪现出来,跪在朱由校跟前。
跟在朱由校身前的几个便衣侍卫职业性的横在朱由校身前,将他与老者隔开,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混在人群中乔装打扮成民夫、难民的锦衣卫也警惕的微微抬头,注视着周围,防止有人对皇帝不利。
老者含着晶莹的泪珠,一双苍老而又长着厚厚的老茧的手撑着地面,深深地向朱由校磕了三个头,古铜色的面容带着几分忧惧,有些干涸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对朱由校惶恐的说道:“陛下,草民是萧诚侯爷家的一个下人,前几日我家侯爷被锦衣卫抓去了,说我家侯爷是幕后策划人,硬是严刑逼供,我家侯爷是千金贵体,哪受得了那种罪,没几天就被活活地打死了!”说到这,他用沾满了尘土的袖子一角擦拭点眼泪,哭泣地继续诉说:“我家侯爷虽然放荡不羁,但绝不会干这伤天害理之事!万望陛下详查,还我家侯爷一个公道。”说完,老者伏地痛哭起来。
萧诚侯,朱由校的脑海里迅速的搜索起来。萧诚侯是万历皇帝妹妹文静公主的孙子,算起来还是朱由校的表兄,不过这人仗着和皇家沾亲带故,名声不是太好,贪财好色,在京城的酒楼茶馆,花街柳巷大放厥词,抨击新政,他虽然反对新政,但是胆子小,不敢抵制,只是发发牢骚,骂骂街而已。
朱由校没想到会有人拦截告御状,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清算亲贵是他的主意,他就是要趁这个时候换换血,把臃肿不堪的亲贵们清除一批,不仅减少了新政的阻力,还减轻了朝廷的负担。少了寄生虫,减少了百姓的抱怨,有利于社会公平,对稳定了社会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这是有利于国家的长远之策。
锦衣卫迫害亲贵是他暗中指使的,明面上不能直说,但遇到告状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不做出表态,“王恭厂是朝廷重地,是*和囤积的地方,关系重大,十几日前忽然发生爆炸,将这周围数里夷为平地,举国震惊,死伤百姓无算。这里是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朕岂能姑息?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到!否则朕如何向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至于你家侯爷有没有参与其中,朕会查清楚的,有罪,朕不会放过,无罪,朕会为他沉冤昭雪!”
“陛下,草民还要告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他收我家钱财,却害我家侯爷……陛下……”老者声泪俱下。
他的诉说似乎很有感召力,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上百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有的是仆人,有的是亲贵的家属,还有几个是没被提审的贵族,他们战战兢兢的、蓬头垢面的跑出来喊冤。
一时间令朱由校很尴尬,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亲贵的家人或仆人跑到这来,难道是良心发现来义务劳动?这个时代人们有这么强的意识吗?
朱由校不由的纳闷。
他们不光喊冤,还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状告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
他们哭诉着田尔耕敲诈勒索钱财,却又残害他们的主家,亲贵们的家属想到宫里告御状,又被锦衣卫拦截在宫外不能直达天听,今幸逢圣上微服出宫,得以面见天颜诉求。
面对这么多人,朱由校是该下决心做出牺牲了,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暗中处置了这么多的亲贵,也许有真正的幕后策划者,但大部分绝对是冤枉的,这谁都能看出来,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心声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皇帝明显是你在指使锦衣卫这么做,不然他们敢这么毫无顾忌的戕害亲贵?
不说出来不代表心里没数,只不过没人敢指责朱由校而已。
面对众人的啼哭,朱由校威严的说:“想不到田尔耕竟然背着朕干出敲诈勒索,诬陷他人,伺机贪污之事,有辱朕的盛名!程化祥,”他叫道。
“老臣在!”
“速去传旨,削掉田尔耕一切职务,命镇南抚司查抄他的家产!限期报与朕!”
“遵旨!”
朱由校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真假,田尔耕都得为这件事背黑锅。没办法,为了大明的稳定,为了平息人们的恐慌和向亲贵们的家属,官员们有个交代,只能牺牲田尔耕了。
跪在他面前的一百多人口呼“万岁”,满意的向两边靠去,给朱由校让出一条道来。
朱由校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忽然,他的眼光看到了在粥铺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用废砖或瓦砾堆砌起来的半人多高的围墙,墙的周围还露出许多小脑袋,幼稚的眼睛好奇的看向他。
他吃了一惊,急忙向那里走去。
一群小脑袋看到他走来,都吓得把脑袋缩回去,藏在搭建的并不坚固的墙内。
朱由校走进向内一瞧,竟是几十个衣着褴褛的孩童!大的看上去有十几岁,小的白刚会走路。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很多都光着脚丫,面黄肌瘦,地上铺着一些稻草,有的还拿着破碗罐,里面沾粘着几粒没舔干净的米粒。他们互相缩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朱由校的眼睛湿润了,不敢相信的脱口叫道。
“孙承宗,”朱由校喊道。
孙承宗恍然的跑过来,看了这一群孩童,怅然的回道:“这都是失去亲人的孩子。”
“失去亲人?”朱由校苦笑了一声,“咱们不是他们的亲人吗?你是首辅,百姓仰仗的当朝宰相,就这么让一群孤儿住在这猪圈似的地方?!”
“臣,臣……”孙承宗被问的大汗淋漓,惶恐不安,跪在地上谢罪,“是臣失职,是臣疏忽……,微臣想把这里的事解决后再安顿这些孤儿。”
孙承宗啊孙承宗,你一生为官清正,想不到在这里有不光彩的一页,在现代,大凡灾难后的孤儿都会被妥善的安置,至少不会让孤儿像这样如牲口般圈养。在古代,难道认为饿不死他们就是最大的关怀吗?
朱由校激动的说:“他们是国家的未来,也许几十年后,他们之中就能出现一个优秀的首辅,你就是这么对待国家的未来吗?速把这些孩子送往国子监,由朝廷供养读书,直至成年,不管男女,皆同等对待!”
“微臣遵旨,微臣这就去办!”孙承宗应道。
“外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孤儿,也一并送往国子监。”
周围的难民们看到这一幕,都齐呼“万岁”。
朱由校面对百姓们的山呼,慢慢的走向前,对他们大声地说:“乡亲们,朕知道在这次事故中你们失去了很多亲人,有失去孩子的,有失去父母的,也有失去丈夫妻子的,朕很悲痛,也很伤心,因为他们也是朕的亲人!人们都说朕是天子,是上天之子,可朕不这么认为,朕吃的是你们打出来的粮食,穿的是你们缝制的绫罗绸缎,朕是天下人民之子啊!你们是朕的衣食父母!”
众人惊然,他们谁也想不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起来很别扭,但却很贴心。
“昨天,工部主事潘文远把这次受损的情况报与朕了,朕也批复工部,为失去房屋的人们重建家园,朝廷拨付银两,你们不需要担负一文钱,另外,受灾的每家每户再支付五十两银子,为你们重谋生计做本钱。”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呼声。这是最能引起他们高兴的事了,朝廷建房又给钱,这可是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事。
朱由校总算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国家富强了,你们才能安居乐业,享受太平盛世。朕的宏愿,就是在有生之年,建立一个和平、公正的大明王朝,那时,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富足,顿顿能有肉吃,家家有余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过上真正的盛世!你们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吗?”
朱由校扫视了周围的人们。
“愿意!”人们露出憧憬般的目光齐声高呼。
这是天堂般的生活,在这个乱世之中,人们向往的就是安定富足的生活。
“朕推行新政就是这个目的,就是让天下的百姓们过上美好的日子!但是,”朱由校话锋一转,声音有些严厉起来,说:“有人就不愿意,故意搞破坏!就像这次的王恭厂爆炸,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目的就是破坏朕的新政!朕的新政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就要反对新政,你们说能答应他们吗?”
“不能!”
又是一阵震天的呼声。
“对!不能!他们有着显赫的身世,有着数不尽的财产,却不向朝廷缴纳一文钱的税,而千万的百姓们,生活如此艰苦要承担赋税,你们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
“对!朕也觉得不合理!所以朕要改!不管是谁,都要缴纳赋税!这是公平!以后再也没有不缴纳赋税的特权阶级!朕在这里也不隐瞒你们,自古以来朝廷都是重农抑商,朕觉得这是错误的国策,因为农商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所以,朕将大力发展商业,只要百姓富了,国家也就富足!”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
“朕将与你们同心同德,微大明的昌盛,百姓的富足安康而努力。朕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朱由校顿了顿,百姓们仰起头,聆听皇帝的训话。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掷地有声的说道:“你们要做到忠君爱国、遵纪守法、勤劳朴素、平等友善。”
简简单单十六个字,道出了他对这个时代人们的要求,也是社会最基本的价值观,虽然不难理解,但要做到还很难。
说完,朱由校轻轻向程化祥挥手:“回宫!”
正当他起步离开时,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别人都抬头看他,唯独他把脑袋低垂着,在人群中比较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