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全一试图掩饰自己短暂的失态,但他心里很清楚,在王妧面前,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徒劳。
这是王妧第一次觉察出万全一对王姗的深情。
她不由自主地按住椅子的扶手,仿佛因为窥破了这个秘密,打算夺路而逃。
万全一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和额头。他像在自言自语“和她定亲的人家,不到一年就家破人亡,我很不解。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
王妧听到后,心下黯然。
此时,她好像碰触到了某种壁障,隐隐的压迫感让她觉得呼吸窒碍。
两人沉默着,相互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王妧才回过神来。喘息之间,她眼眶湿润,抬头望着屋顶的横梁。
她看到了母亲江氏的幻象。
记忆深处,燕国公和江氏某次争吵时的情景逐渐浮现。
她藏身在屏风后。
燕国公的背影挡住了江氏的身形。
“老三惹来的风流韵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可她是我的朋友。”那是江氏的辩解声。
“朋友你以礼相待也就罢了。她不过是想利用你将她引荐给陈王妃,借机”燕国公在叹气,“你总是不懂得。”
“我只想和她好好谈一谈,三弟为她的琴艺倾倒,这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希望家里能多一些欢笑,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得”
年幼的她也不懂。
最后是王姗把她找出来。原来,她和王姗当时正在玩捉迷藏。
记忆在这里中断。
王妧到底明白了,她触碰到的壁障到底是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燕国公府和镇察司的纠葛不会再影响到雀部的人,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不必再面对镇察司的虎视眈眈,雀部前途可期。”
万全一面上早已恢复了常态。他先是如释重负,随即,又感觉到气氛因为王妧的话而沉重不少。
“周大人原本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万全一回想起一事。
黄三针离京,需要人手随行护送,雀部的主干受命如数出动。那个时候,万全一已经预感到周充决心摈斥异己。
虽然这个命令很快被取消,随行之人只用了殷泉一个,但是后续发生的事证实了他的预感。
万全一百感交集,对于这个指挥使大人,他说不出是敬是畏。
“殷泉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有人因为这件事心思浮动,散播了一些谣言,大约有二十个人牵涉其中。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撤差驱逐了。”
王妧说“你们这些留下来的,很快就有擢用的机会。”
万全一果然点了点头。他因为勘察秘宝之功,被擢升为戊所总旗。这时他才想起周充的交代。
王妧要说的话也被岔开了。
他告罪脱身,过了一会儿,又带回来一个巴掌大的雕花木盒。
当着王妧的面,他将木盒打开,盒中盛放的物件显露在二人面前。
那是一块龟甲的碎片,断面参差,像是刚被人粗暴地折断损毁。龟甲朝上的一面有许多裂开的细纹,纹路之中嵌着时间的余烬。王妧只看一眼,便被深深地吸引了。
万全一暗暗惊奇。
“这是周大人送给姑娘的生辰贺礼。”他没想到,这样破烂陈旧的东西竟能得到王妧的青眼。
王妧微微蹙起眉头。
周充为何要托万全一转交为何要点明这个她刻意遗忘的日子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现,她的心情起起伏伏,最终失去了控制。
“拿走我不要。”她嫌恶地别了脸。
万全一瞠目结舌。他不知道王妧怎么突然就变了脸,更不知道周充是如何预料到王妧的反应。
“姑娘不想收,这礼物就仍留在我这里。如果哪天姑娘改变主意了,我再亲自送到姑娘手上。”他婉言收场。
王妧低着头。她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临走前,她犹豫再三,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你要小心。”
万全一见她如此郑重,不由得敛容正色。
“我知道,暗楼不会善罢甘休。”他记得王妧提到过这一点,然而,王妧却在摇头。
“阿姗当年劝阻皇上不要重设镇察司,因为她知道,镇察司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兽。无法守护好初心的人,都会被它吞噬掉。”
王妧不再多作解释。
万全一站在原地,注视着王妧离开的背影,心头的震愕久久不能平息。
夜越来越深。
烛泪淌满了灯台底部的托盘,困倦爬上了崇茂馆每一个客人的脸。
经过厅堂时,王妧注意到说书人不见了。
有仆从为她备好了马车,说是得了万全一的吩咐。王妧便上了马车,准备去城西的柳叶街见张伯。
她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回到滁州过年的理由至少,张伯因为她的提议得以和他的家人团聚。
再者,她想到自己很可能见到朱顶,那么张伯的责难也算不得什么了。
无人的长街上,车轮滚动,马蹄落地,规律的声音催发了王妧的睡意。半梦半醒之际,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块断裂的龟甲。
蓦地,一声怪响把她惊醒了。
一根铁锥击穿了车前的横木扶手,撞开了镂空的车门,落在王妧脚下。
王妧当即伏低身子,贴着侧壁挪动到车窗下。还没等她看清车外的情形,车夫按着受伤的手臂,半靠在车门旁,背对着马车里的王妧说“有人偷袭,姑娘快走。”
说完他便跳下马车。
王妧顺势捡起铁锥,从车里探身出来。
偷袭之人早已远远遁走。
王妧扫视一眼,侧耳细听。四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车夫有些紧张地试探道“姑娘把这凶器交给我吧,有人再来,我还能抵挡一阵。”
王妧没有听从。她的目光落在车夫受伤的左手臂上。
他身上的夹衣开了一道口子,血迹斑斑。
不知什么缘故,王妧骤然发作,将手里的铁锥朝对方心口掷去。
车夫的反应竟也不慢。他不敢硬接,闪身往右一躲,避开了重击,然而,他却避不过随之而来的匕首。
锋刃划开了他的脖颈。
车夫捂着自己咽喉的位置,连退数步。他惊魂未定,手上胡乱摸索,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当场血溅三尺。
铁锥未曾沾染半点污秽,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