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明凝视着辛久夜静默不语,眼底却涌动万千情绪,忽而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何时动身?”
辛久夜没想到杨延明既然不追问君琰的来历,她打好的腹稿全数压回了肚子里,回道:“三日后。”
“去哪里?”杨延明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宸山。”君琰走到辛久夜的身侧,替她回单。
杨延明双眼一亮,随即目光透着疑惑不解,辛久夜见其久久不追问原因,知道他这是等着自己主动开口解释,可是如何解释,说出来他会信吗!
杨延明见辛久夜沉默不语,目光渐渐暗淡,一个转手,一扎药包突然出现,且被拎在手上,递给辛久夜。
“这是新药方,每日三次,饭后服用,不能吃辛辣,不能操劳……”杨延明正色嘱咐着,可一字一句饱含温情深意。
“谢谢。”辛久夜接过药包,看着细致的叠纸打包,就能联想到里面的中药配比一定费了心思,蓦地想起六天前伊清宇所说的传闻,低声问道:“你会被降职吗?”
杨延明一听,表情微愣,貌似没料到辛久夜有此一问,神情淡然道:“莫听信外界传闻,在官场起浮沉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辛久夜心头一暖,知道杨延明这是担心她有负罪感而有的说辞,欲回应说点什么,可是欲言无语。杨延明貌似读懂了辛久夜的心声,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如初秋的晚风般清凉温馨。
“伸出右手。”杨延明递出自己的左手,手心朝上。
辛久夜估计杨延明是收回天启院的符解,毫不犹豫地将右手递到他的左手上。两手掌心相对,杨延明收拢手指,顿时一道金光从双手的缝隙中迸出,待金光消失后,杨延明缓缓放下手掌。
“从今日起,你与天启院毫无关系。”杨延明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辛久夜点头表示会意,杨延明递给辛久夜一个道别的眼神,然后一个侧身,消失于庭院内。
“你们这是在铸造业果。”君琰扫了眼辛久夜手上的药包,讽刺道。
“你修佛?”辛久夜对于一代传奇神兽惊爆佛界用语,不感到意外是不可能的。
君琰顿时语塞,眼底漫过一丝苦涩,辛久夜看懂了,自己刚刚的话勾起了君琰不大美好的回忆,她却故作看不懂,乘胜追击道:“为什么我这几日听你的‘教导’,感觉你曾为情所伤过呢?”
“哼,我只是在杨延明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身陷情网,作茧自缚。”君琰对辛久夜斜眸而视,眼神含义不明。
“你是说参苒辜负了你?”辛久夜想起苍老曾说的话,迅速脑补细节,大胆猜测。
“与你何干?”君琰一挥衣袖,顿时原地消失。
*裸地回避问题,辛久夜看出来了,君琰与参苒的婚姻生活一定不顺,搞不好加上个商越,凑成了三角恋。不过无关已身的事,辛久夜的好起劲转瞬即逝。
两日后,辛久夜开始收拾东西,将曾经从乾坤袋取出的所有东西,又一一装了回去,然后让式神们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
“你这是搬家,还是远走他方?”伊清宇瞧着辛久夜来回折腾个不停,好奇问道。
“旅游加探险。”辛久夜取下窗头的风铃,犹豫再三,还是挂了上去。
“你被罢官了?”伊清宇笑说道。
“差不多。”辛久夜不想做过多解释,敷衍道。
“你去哪里?”伊清宇可不相信什么旅游探险的鬼话。
“宸山。”
“那时谏呢?”伊清宇可不觉得宸山是时谏海去的地方。
“一起。”辛久夜突然转身看向伊清宇,继续道:“这里不久后就会被房东收走,你还是另寻它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回北国吧,最近洛阳城怪事连连,迟早会查出你的存在。”
“你这是关心我?”伊清宇乐得眉眼弯弯。
“旅途顺利的话,我还去北国,还打算请你做向导,可不想一到北国就听闻某王爷被囚他国的艰苦辛酸。”辛久夜和颜悦色,力图与伊清宇建立高仿的深厚友谊。
“你要去北国?”伊清宇笑意收敛,语气透着难以置信。
“去不得吗?难道北国真像传闻一样,那里……吃人?”辛久夜故现惊怖之色。
伊清宇目光冷然,质问道:“天启院的人派你去北国打探情报?”
“他们会傻到会派我这个修为不高的人去坐细作?估计我还没看清北国的城门朝哪个方向开就被抓了。”辛久夜没想到这个时候伊清宇居然会脑洞大开。
伊清宇冷笑一声:“呵,那你还去?”
“这不是有你这个王爷在吗?你若保不住,我就不去了。”辛久夜温声细语,态度和善。
“非亲非故,我凭什么保你?”伊清宇斜眸瞟了眼辛久夜,好似刚刚认识她一般。
“好歹我还给你爱人超度了完魂。”辛久夜开始翻旧账。
“爱人?哪位?”伊清宇一脸茫然不知。
既然装失忆,看来伊清宇深情戏码早已完结,辛久夜的神情立即恢复以往的清冷,走出房门,悠悠道:“山水有相逢,在此别过。”
微风徐来,风铃轻盈摇摆,伊清宇侧目仰望,清脆的风铃声如同少女的嬉笑,撩拨闻者的心弦。
暮色降临,屋顶上,辛久夜盘坐,望着夕阳下山后的苍穹,感受凉风习习,突然对这里徒生几分不舍,突然屋檐下响起古琴声,低沉婉转。辛久夜顺着琴声停足于藤亭处,看到伊清宇正坐在石桌旁优雅抚琴。
伊清宇察觉到辛久夜的出现,双手轻抚微颤的琴弦,抬眼看向辛久夜,说道:“若你能顺着我的琴声唱一首能打动我的曲子,我就保你在北国的安危。”
这很有难度,可机会难得,辛久夜考虑三秒后应声同意,伊清宇嘴角上扬,开始拨动琴弦,辛久夜凝神感应旋律,有悲有伤,有凄凉,还有一丝觉悟。
“风雨歇处便江湖,
泊舟于禅心微起处,
亦荣亦枯一念生刻骨……”
辛久夜搜索记忆中歌词与旋律最为贴近的歌曲,启唇而唱。
“众生哀苦,如有愿四方皆普度,
苍穹里,化得三清净土,
世人妄自痴缠过,喜悲苦乐……”
伊清宇面色素然,已然全无他以往玩世不恭的神态,辨别不出他这是忘我地弹奏,还是沉浸于耳边的歌声中。
“世人妄自执迷过,命数几何,
偌大天地竟是求不得,痴妄一刻,
这一世他白衣而来,舍身渡我两仪之惑,
人间如何,心上如何。”
一曲毕,伊清宇恍惚意识到,自己居然附和辛久夜的歌声而弹奏,他已忘乎所以,沦陷其中,居然沦陷于一个人类女子……
辛久夜注意到伊清宇的神色变换,知道他已对自己所唱的歌曲有所感触,毕竟这狐妖活了几百年,没有几段感情牵挂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对于这类看尽浮生冷暖的歌曲最能产生共鸣。
“以后在北国就麻烦你关照一二了。”辛久夜抱拳,先声夺人。
伊清宇随手挑动琴弦,不做言语,辛久夜见对方不表态,心生疑虑,走到伊清宇的对面蹲下,一手按住琴弦,心平气和道:“伊大美人,说话可要算数哦。”
伊清宇放下拨动琴弦的手指,起身俯视辛久夜,神情冷漠,轻嗯一声,便在原地消失。辛久夜估计伊清宇认栽后心里不爽,赶紧躲到角落里黯然神伤去了。
辛久夜起身离开藤亭,却一出藤亭就碰见君琰。
“刚才你所唱为何曲?”
“我们那世界的歌曲,你那千年寒铁的心扉有没有被打动?”辛久夜笑得一脸洋洋得意。
君琰盯着对方灿烂的笑脸,眸光有一闪而过的波动,却冷淡道:“无。”
“看来是你是超凡脱俗了,听不懂我们这些穿行于滚滚红尘之中的凡人心声。”辛久夜面露神伤,怅然道。
君琰冷峻的面容有了一丝破裂,转瞬恢复平静,问道:“刚才是伊清宇抚琴,而你唱曲,是伊清宇要求的?”
“嗯。”
“北国狐妖虽爱憎分明,但若求之不得,便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君琰别有深意地看了辛久夜一眼,似预警什么。
“你是说伊清宇在大召国正在获取什么东西,得不到就毁了这东西?”辛久夜一直都觉得伊清宇在大召国密谋着什么大事,难道在大召国真有什么宝贝值得北国国舅爷蛰伏许久,身入险境?
“东西?”君琰像看到傻瓜一般,瞅了瞅辛久夜。
“难道不是东西?那是……什么?”辛久夜直觉君琰这智商一定早已窥探出伊清宇的不良企图,所以一直在给她暗示。
君琰嘴角勾笑,悠悠道:“不久后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他不会要在大召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扰乱政局,再联络北国军队,一举南下,踏平中原!”辛久夜脑海中不停地勾画出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的景象。
“呵呵……胡思乱想什么……”君琰看着辛久夜一手扶住下巴,一脸凝重的模样,忍俊不禁,乐着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