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赵子昂退出风吟阁时,他听到了身后室内一阵掀桌瓷碎的声音,不禁停足回望,随即又将视线转向某人被押解消失的方向。
辛久夜已经做好即将面临脏乱差的居住环境的心理准备,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天启院的大牢很干净,也很宽敞,每一间的外围都是铜墙铁壁,门框顶端两角有石底红字符文。辛久夜一进牢间,就感觉灵力被禁锢,应该是这符文所起的作用。间内放置木床与一张案几,木床上有整齐叠放的白色被褥,案几上有一盏油灯,床尾对面的时墙上有一扇铁质直柩窗,约两米高。
辛久夜既来之则安之,且决定了,以后彻底与杨延明划清界限……咦?这“决定”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好像以前也这么下定决心过!不过,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决定了,就算是杨延明亲自来赔礼道歉,她也绝不原谅,什么救命之恩,都见鬼去吧!
正当辛久夜准备在木床上盘腿打坐时,下腹突然一阵坠痛,哎呦我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落魄时刻身体居然还不给力,看来接下来四五天里得好好珍重自己,乖乖待在这里体验牢狱生活,不能与某人硬碰硬。
百无聊赖的辛久夜拿出手机,塞上耳机,听着音乐,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辛久夜突然被一记开锁声扰醒,睁眼一看,有人从铁门下方的框口递进饭菜。
辛久夜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居然打个盹就已经黄昏了,起床拾起地上的饭菜,是凉的,而且还有股异味,相当符合牢饭的特性,于是放回了原地。辛久夜本想从乾坤袋里取出零食,突然想起所有零食给了小猴妖,而乾坤袋里除了矿泉水就是果汁,无奈,开了几瓶果汁充饥。
次日辛久夜又是被开锁的滑铁声扰醒,她裹着被子,侧躺在木床上,微睁眼,看见地方的饭菜被换了一碗,而她已经疼得没有精力去鉴定饭菜是冷是热,只想躺着挺尸,期待这几日转眼飞逝。
不知睡了多久,辛久夜醒了,是被饿醒的,喝下最后一瓶果汁,最后实在扛不住了,踉踉跄跄地走近铁门,端起冰凉的饭菜,犹豫再三,纠结着吃了一口,还没咽下,异味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腾,立即吐了出来,还是回去躺着吧,看下一顿的食物会不会好一点。
“咳咳……咳……”
在饥寒交迫下,辛久夜伤风感冒了,每咳嗽一声,她几乎都能感到自己的扁桃体都在疼,吃了些感冒药及普通的消炎药,但病情未有好转的迹象,真后悔没去医院弄点阿莫西林或罗红霉素之类的特效药。哎,这人要衰起来,连老天爷都会落井下石。
某一日,半睡半醒的辛久夜见有人拿进新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激动地三步并两步地走近碗筷,双手捧住瓷碗,是热的,于是立马吃了一口,味道一般,但比之前的那几碗好得太多,可是当吃下第四口时,胃突然一阵抽搐,好像胃粘膜正在疯狂地分泌着某种液体,且快速涌上食道,破口而出。
啪!
“咳咳咳……咳咳……”
瓷碗碎了一地,洒地的饭菜被溅上一泼血迹,辛久夜跌跪在地,一手撑住上半身,一手捂口不停地咳嗽,血液从指缝间不停地溢出,滴落在地上。一切发生的太快,辛久夜感觉自己的胃在灼烧,五脏六腑都随之痛到麻木,唯一有感觉的就是手下触地的冰凉与血液的温热。
我命休矣?辛久夜躺倒在地,费力地吸气吐纳,心却格外的平静,她曾幻想过自己会是如何死去,唯一没想过自己会中毒而完,没有慌张,也毫无恐惧,只有遗憾,没能见外祖父最后一面,没有与古亦珍说声再见,没有与爱丽娜来个离别的拥抱……
辛久夜感觉自己神识在漫游,来到一个街头巷口,此时天将暮色,大雪风飞,她驻足在一盏路灯之下,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金发女郎正神情专注地拉着小提琴,任雪花肆意飘洒,积雪覆身,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小提琴的乐声。辛久夜听得投入,待天色彻底暗下,路灯骤亮,金发女郎停止拉弓,走近辛久夜,将小提琴递给她。辛久夜下意识接过小提琴,轻轻开动弓弦,周围场景一变,是一眼无垠的薰衣草,这是自己的灵境。
辛久夜手中的小提琴蓦然消失,她恍然意识到,这是她给自己的心理暗示,无论现实给予她多少喜怒哀乐,只有这里才是她最宁静的港湾。
思绪神游的辛久夜阖着眼,蹲坐在长椅秋千上悠悠晃荡,突然有一股力道拉住秋千停止摇摆。辛久夜睁开眼,抬首一看,一身白衣,半束华发,是曾经熟悉,现已陌生,且一直被自己努力忘却的身影。
“你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回去吧。”彼方放下握住秋千纤绳的手,低声缓语。
久违的声音依然如同天外之音,触动辛久夜心底最沉静的镜湖深水,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你先走吧。”辛久夜起身绕开彼方,向薰衣草花园走去。
“元神脱离身体太久,会削弱体质。”彼方跟上辛久夜,却又保持一段的距离。
“现实太繁杂,我只想多安静会儿。”辛久夜神色恹恹,仿佛对现实的一切都失去兴趣。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四周静谧,辛久夜只听得见徐徐风声与花茎随风摇摆的沙沙之声,渲染出孤寂的氛围,当她以为彼方早已离去时,一转身,双眼撞入一对深邃蓝眸之中,让她不禁沉落其中,难以自拔,随之而来的既是一阵内心的沉痛,立即侧身,回避视线。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一直对她视而不见吗?辛久夜不明白彼方这次为什么居然盯着她看了那么久。
“我来的目的就是带你回去,你未离开,我怎会离开。”彼方声音平淡,不带一丝一毫的感*彩。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似曾相识的情景下,似曾相识的问题,可辛久夜已没有当初那般紧张的期盼,有的只是疑问而已。
“……有人担心你的安危,只有我才知你元神所在,只有我才知如何让你身体苏醒。”彼方面无表情,语气淡淡。
什么破理由,辛久夜内心一阵落空,霎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期望着什么,居然还在期望着什么,自嘲一笑,冷声道:“呵……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彼方仿佛没有听见,纹丝不动。辛久夜见状,转身背对彼方,向薰衣草花园深处走去,她真的想一个人静静。
“杨延明已懊悔不已,他为你殚精竭虑,你……”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他的属下,入戏太深了吧!”辛久夜突然转身,打断对方的话,因为她感觉那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就像是风雪中的冰刺,根根锥心,她没有听下去的承受力。
彼方目光一沉,沉默不语。
辛久夜调整心态,语气平和道:“你有那闲工夫就去找回自己的身世,北国才是你的归属,难道你还真打算在洛阳落地生根吗?”
“闲工夫?”彼方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沉声道:“你认为我前来寻你的元神是过于清闲而为之?”
“不然呢?难道是因为你同情心泛滥,看我可怜?”辛久夜想起彼方曾因愧疚而照顾她的那段日子,越发觉得他这是同情心作祟。
“你是挺可怜的,自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你与多少人有感情纠葛,每一段都未善终。”彼方一改语气,神情淡漠道。
“什么?”辛久夜面色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她没想到彼方会这么看她,是不是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个朝三暮四之人?
“我说得如此浅白,你会听不懂?”彼方将辛久夜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她听懂了。
“你想说我水性杨花?”辛久夜目光戏谑,刻意从对方的话中挑刺。
“非……。”彼方神色微凝,貌似对于辛久夜如此反问始料不及。
“呵呵……呵……”辛久夜笑了,笑得如花妖冶,内心深处的某个尘封正在崩塌毁灭,灰飞烟灭。
“为何发笑?”彼方目色茫然。
“我笑我自己真是愚蠢,明明知道相隔一个世界,十几个世纪,居然还喜欢一……”辛久夜直到此刻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彼方,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找回原本的自己,不再执着。
彼方面色平静,眼波微动,似懂非懂。
“走吧,回到现实。”辛久夜绕过彼方,走出花园,进入木屋。
彼方跟在其后,停足于辛久夜身后,辛久夜握住门把,毫不犹豫打开房门,一骤白光袭来,辛久夜下意识地闭眼,待再次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唯有窗口的湛蓝微光为她引导方向,她确定这里不是安宅的房间,像是萧然轩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