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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敞开的雕花檀木门犹如两张深不见底的嘴巴,一口吸尽天下英雄。
门两侧站着并非风情万种的歌姬舞娘,而是腰间带着刀剑的青年男子,一共有八个之多。
按张玄心拟定的剧本,李君武要先跟这些人打上一架,打出声名与威望,然后在楼里抛洒珍珠,一跃成为江湖名流,获得靠近花魁的机会。
“红绫”
李君武心中道:“这八个人什么成色?”
“凡人”
红绫道:“武林高手。”
李君武松了一口气:“是凡人就好。否则我一个凡人打八个神仙,这戏怎么演都是个死啊。”
“公子不必担心”
红绫道:“以公子的剑术和拳法,不要说八个凡人,就是百八十个,都可以轻松应付。”
八个护卫中间竖着一块告示牌。
告示牌也是檀木制成,告示直接雕刻在木板上,白底黑字:
极乐圣境,
不见刀兵,
私动刀兵者,罚纹银千两;
神仙居所,
不现术法,
私自施法者,罚黄金千两。
落款上雕刻着三方红艳艳的印章,李君武依次看过去,居然是“北直隶都指挥使司”“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和“北直隶承宣布政司”。
“明月楼内不得动刀兵,也不能施展法术”
李君武暗道:“原来有三司做靠山,怪不得这么厉害……这倒好了。不能施法,那么不论客人还是主人,大家都是凡人,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官人万安!”
李君武正盘算,那八个侍卫忽然齐声高呼,吓了他一跳。
“大官人?”
李君武道:“几位兄台是叫我么?”
“公子”
红绫在心中提醒道:“你自作多情了。”
——
一个身着丝绸长袍的老者,头戴逍遥巾,手摇白纸扇,大摇大摆走进门:“快叫雪字头的蝉儿姑娘出来!快快快啊!老夫等这一日等了足足三十年!”
明月楼歌姬分为八等:风、花、雪、月、歌、舞、丝、竹,色相、才艺、身价各不相同。
花魁无价。
竹字头的歌姬,是第一等。
雪字头的姑娘,是倒数第三等。
赏月楼虽然只有十二层,里面机关重重,高不可攀。天下英雄见了花魁的身影之后,便钻入侧门,赏风花雪月,观歌舞丝竹。
“想不到居然有和我一样迟来的英雄,真是有缘”
李君武心道:“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位……咦,老丈,是你!”
被八个护卫尊称为“大官人”的,正是适才卖醒酒茶的老汉。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老汉居然换了一身衣服,连束发的簪子也由树枝变成了赤金。
他身上的绸缎长袍是蓝色,不知在箱底放了多少年,深蓝已经变成了浅蓝,压出的印痕清晰可见。
老汉挥舞着手中的一百两银票,一路小跑,几乎是冲入门里去的。
“老丈!老丈!”
李君武紧跟在后面,却被两个护卫拦住去路,急忙指着卖茶的老汉道:“我认识那位大官人的……”
门边一个护卫问那老汉:“大官人,可认得这小和尚?”
“认得,认得”
老汉连连点头道:“他是拯救天下的人,你看,这张一百两的银票就是他送我的……哈哈,老夫辛辛苦苦三十年也只攒了十三两银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位小兄弟一来,就把我给救了,啊哈哈哈哈。”
老汉满面春风,摇着扇子,嘴里喊着“蝉儿姑娘”,一溜小跑进了明月楼。
李君武指着那老汉道:“这位兄台,你听到了,我跟那位大官人是熟人,我能不能跟他一道?”
“大官人?你说那老头儿?”
其中一个护卫笑道:“拿银票来,我们也叫你一声大官人。”
“可是……”
李君武道:“我的银票,都给了那老头儿了。”
“大师是拯救天下的人”
另一个护卫亦上前笑道:“区区几张银票,难不倒大师吧?”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讲实话了”
李君武正色道:“我要进明月楼,一不为买醉,二不为买春,我是寻找一件好重要的东西。”
“每个到明月楼里的人都是为寻找好重要的东西”
护卫道:“有人为寻找失散多年的恋人,有人为寻找失去多年的激情。像刚才这老头儿,等三十年矢志不渝,大概是为寻找多年未实现的梦想。
大师要找什么?
不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要为楼里的姑娘赎身,可不止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就够哦。”
“不不不”
李君武道:“小僧要找的这件东西关系天下人的安危……这与几位兄台也息息相关啊……”
“原来如此。”
那两个护卫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带剑的护卫点点头道:“大师请随我们来。”
“多谢!”
李君武跟在那个护卫身后,激动之情无以言表:“施主深明大义,真是……”
那个护卫将李君武带到一个极为僻静的巷子里。
巷子两侧的墙高逾两丈,墙里便是灯火辉煌、丝竹声声的楼宇,巷子里却是一个人影不见,冷清得可怕。
“施主……”
李君武停住脚步道:“这里……似乎并不是明月楼。”
“这里叫做快活巷”
带剑的护卫道:“有钱的大人,可以在楼里饮美酒,抱佳人,赏歌舞;没钱的小人,我们兄弟便带他到这里来舒活舒活筋骨。
大师,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少林门下的显宗高手,还是密宗的高僧?”
“舒活筋骨?我几位是想打架吧。”
李君武几乎难以掩饰笑意,深吸了一口气,谦逊道:“小僧青莲寺一个小沙弥,法号定痴,学的是普度众生的佛法,武功和法术浅尝辄止,算不上高手。”
“那正好”
带剑的护卫道:“外面三司的告示你也看到了,客人在明月楼地界动用刀剑或是法术,可是重罪。”
巷口和巷尾都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人数不下一百。
“两位施主器宇不凡,走路虎虎生风,看样子也是正派门下的高手,小僧若是有没说明白的地方,还可以再解释”
李君武看着巷尾和巷口涌上来的黑衣打手,双掌合十道:“我佛慈悲,何必动刀动枪呢?”
黑衣打手均是手持齐眉棍,个个高大彪悍,面目狰狞,为首的是两个身着长衫的年轻人,一人身如铁塔,肌肉坟起,故意敞着领口,露出铁打一般的肌肉;另一人高高瘦瘦,脸色苍白,双手都带着麂皮手套。
“这位,是少林达摩院首座铁桥大师的首席大弟子释真大师的弟子”
带剑的护卫指着身如铁塔的年轻汉子道:“江湖人称‘江北一柱擎天’敖狂。”
“敖狂?”
李君武心道:“少林达摩院铁桥的弟子,怎么听都像跟那个尸变之后变成猪头的敖猛有点亲戚关系啊……不用说了,这个脸白得跟无常鬼一样的家伙肯定是崆峒派僵尸拳的传人,司空什么。”
敖狂冷哼一声,一抬手,两名黑衣打手扛着一根熟铜棍,分开人群,走到敖狂身边。
敖狂轻轻巧巧抄起鹅蛋粗细的熟铜棍,单手掂了掂,砰一声杵在地上,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戳得粉碎。
“这一位”
带剑的护卫指着白脸的瘦高个道:“崆峒派司空银,江湖人称‘铁臂铜钩’。”
“我猜中了!”
李君武心中雀跃:“看来剩下这个,肯定是武当派的高足啊。”
司空银也冷哼一声,缓缓褪去麂皮手套,露出两只赤铜色的手。他的脸色白如敷粉,那两只手很像是从别人那里嫁接过来的。
“幸会幸会”
李君武一想到要这帮人打架,心中涌起无限喜悦,彬彬有礼道:“还未请教这位壮士高姓大名,师承何门何派?”
那带剑的护卫也得意地冷哼一声:“在下不才,武当掌门紫霄真人座下‘九阴九阳十八剑’排名第七,镇魂剑客严夺魄。”
“哎呀,真是幸会!”
李君武连连合十:“幸会、幸会、幸会……还有后面那些穿黑衣服拿着棍子的朋友!幸会你们!
严施主,大家都赶时间,后面的朋友就不必一一介绍了吧。
啊……虽然我与诸位初次相遇,却像是失散多年的朋友,久别重逢,你们还不明白……你们很快会明白的。”
华丽的宫殿,妖娆的女子,倨傲的侍卫,浮夸的名号……
还有,隐藏在这一切背后阴谋的味道。
李君武仿佛看到幕布徐徐拉开,好戏即将开演。
“胡言乱语……和尚,你是被吓傻了么”
严夺魄讥讽道:“我听说密宗六神通中,有一种宿命通,可以知悉众生宿命。大师,你可知道你宿命中有今日的劫难?”
“是劫是缘,世事难料”
李君武道:“这不正是人生的精彩之处么?”
“天圆地方,无规矩,不成方圆。明月楼的规矩,身无分文,寻衅滋事者,杖一百……这里有一百个兄弟,每人打你一棍。”
严夺魄道:“我们兄弟三人在此,以武当、少林、崆峒三派声誉担保,不会有人多打你一下。”
“大家都是斯文人,在动手之前,小僧还有一个疑问”
李君武客客气气道:“被打的时候,小僧可以还手么?”
严夺魄、司空银和敖猛哈哈大笑,后面一百个提着棍子的黑衣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当然可以”
严夺魄笑道:“不过,你若是还手,要挨的可就不止一百下了。”
“施主……”
李君武和善地笑道:“小僧虽然没有修习过宿命通,毕竟是密宗神僧弟子,法术总会一两下。你应该知道,不会法术的人,跟会法术的人动起手来,会是什么下场……”
“法术?哈哈哈哈”
严夺魄大笑道:“王法面前,万法皆空!你敢在此处施法,会被锦衣卫缉神司追杀到天涯海角!”
李君武神色一凛。
“怪不得张玄心说锦衣卫不插手,说不定明月楼里,也有锦衣卫的利益在”
李君武心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严夺魄以为李君武被吓破了胆,得意洋洋道:“大师,现在你还觉得这是缘分么?”
“劫数啊劫数,小僧命该如此,看来不得不跟诸位打上一架了。”</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