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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有些惶惶不安, 到了皇帝面前, 却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无他,只因皇帝并不让人感到紧张。
皇帝邵曜飞眉入鬓, 生得一双细长凤眸,他不像苏榴想象中那样是十分有威仪的人, 嘴角挂着浅浅笑,手支着下巴半斜靠在明黄雕飞龙的御座上, 透着闲散。
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平日总是忙的,闲也就闲得不成闲样。他却仿佛是一闲就闲成了散仙, 七分慵懒三分愉, 叫人生不出敬畏之心来。
闲散似仙的皇帝目光微微一转,越过前面四个秀女, 单单落到了苏榴面上。
苏榴俏脸微红, 这可比她上世的那个夫君好看多了。
而邵曜也仿佛是一眼就只看到了苏榴, 他抬起了自己金贵的皇帝玉手, 往前一指:“那位姑娘, 抬起头来, 给朕看看。”
在旁边宫人的提醒下,苏榴才紧张地上前一步, 缓缓地扬起头来:正是粉面含腮, 杏眼微湿, 含羞带怯的一个俏佳人。
邵曜面色上的懒意尽去,定定凝视她半晌,仿佛是看呆了。
好半晌邵曜才赞道:“不愧是阮爱卿放弃自家名额,极力推荐的姑娘,果然是绝世美女啊。”他又很不屑地瞥了其他四人一眼,淡淡道,“与苏姑娘一比,其他人可都成了庸脂俗粉了。”
那四个姑娘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什么,心里可不是记恨上苏榴了?
哪怕不拼家世,能来选秀大家都是差不多水平的长相,甚至比她更漂亮的,皇上竟然说苏榴最美,岂不是眼瘸?
可邵曜偏偏就好像真的只看中了苏榴。他不但问了苏榴的家庭,还问了苏榴的年龄,甚至问苏榴昨日在宫中住的习不习惯。最后他还低头写下了明显是苏榴的名字。
系统这时提醒苏榴:“宿主,好时机,快对皇上用这个新手包啊!”
苏榴想想自己离着皇上至少得有二十尺,而且手里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新手包了,她的习惯便发作了,有点舍不得,“看皇上的样子,分明是要让我中选的,我还现在对他用,不是浪费吗?等以后如果我不小心惹恼了皇上,再对他使用吧。”
一有机会,苏榴就想捂紧自己的技能包。
系统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虽然皇帝现在的好感显示只有很勉强的1点,可皇帝不是还很嫌弃另外四个吗?说不定皇帝就是那么难涨好感呢。自己毕竟不是人类,不懂得人类的心思,就没有再说话。
苏榴在被问了一通话后,顶着另外四个姑娘晦暗的目光,脸红红地出去了。又等了许久,秀女们像一茬一茬稻子,进去了又出来,苏榴看着不少人都摇头,唉声叹气的,心里越发高兴。
已经有会看眼色的小太监,来给她换了香茗,殷勤地问她冷不冷,累不累了。还有想卖好的小宫女,悄悄告诉她,除了符姑娘,皇上全程只问过她一个人名字,其他人都是看一眼,随便聊几句家常就挥手让出来了。
苏榴连忙问,那符姑娘是谁?
小宫女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小心地往那“家世差”姑娘指了指,“就是符大人家符姑娘呀。”为了向苏榴卖更多好,她又小声道,“据说皇上生母淑妃生前与符姑娘的母亲是挚交,当年弥留之际还曾要求皇上将来娶符姑娘呢。”
苏榴心中一个咯噔,除却知道自己必定中选以外,便是将符姑娘视作劲敌了。如此情敌,天然便要较劲,哪儿还会想费那力气,去把她的好感涨回来?
她只卯足了劲,翘首以盼,等着皇上钦点自己的名分。
皇后?一开始就是皇后好像不太可能。
妃子?这好像也不行。若是个贵人,就既不出挑,又够显眼,那就最好了。贵人……
苏榴一边想着,噙着笑,沉进了思绪里。
终于日暮西沉,所有的秀女都见完了。皇上的车架缓缓行起,离开了。大家都屏息等着结果,见那颁旨太监出来,苏榴脸都激动红了,结果那个颁旨太监平平静静地宣布:“本届选秀,无人雀屏中选。”
什么?
苏榴只觉脑子嗡地一声,好像什么也听不清了。
“哎呀,苏姑娘晕倒了,快把她送回阮府去!”
*
邵曜回到宫中,便屏退众人,扶着椅子扶手笑了小半刻钟。心想,王伴伴你那样肯定中招,只有朕这样玩,才能让她倏忽大意,错失良机!
上辈子他与苏榴交手多年,也骗了她好几年,于此间造诣早已登峰造极,虽然越到后来,苏榴越难对付,但现在用这招来糊弄糊弄尚且经验不足的苏榴,还是绰绰有余的。
笑毕了,邵曜看着自己好似满当当,实际又空荡荡冰凉凉的内殿,忽然想起阮绫已经嫁给了时怀池,还很不乐意见自己,又是五内俱焚,酸楚不已,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按着椅背的手掌渐渐收紧。
无论如何,也要让阮绫回心转意才行。
今日打了一个胜仗,邵曜思来想去,便亲手写了一张邀请函,着暗卫走特殊通道向阮绫发了出去,邀请她来一起好好谈谈。
*
阮绫摩挲着这张连低调都不会的烫金邀请函,看着上面那一句龙飞凤舞的“想知道我怎么拒绝了苏榴吗?想知道,就中秋酉时第一楼四春园见。”,陷入了一种能让自己慌乱的猜测之中。
中秋?
邵曜一定是故意的!
“姑娘,姑爷回来了。”门边望风的元扇轻轻说。
阮绫心中一惊,赶紧把邀请函塞进了梳妆盒里,盖上了盒子。时怀池已经一脚跨进门来,见她手里端着梳妆盒,便问:“你要出门?”
阮绫抱着梳妆盒的双手就是一紧。
阮绫愣怔过后,便想到,奶娘是十年前的奶娘,自己却已是十年后的自己了,她连自己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能轻易看出来,会不会也认出自己的变化不同?
阮绫紧紧握着瓷瓶,压得拇指和食指指腹都有了痛感,也尚未自觉到。……她竟有了近乡情怯之感,思虑再三,究底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洞房突然叫奶娘进来说话,多不成样子?”时怀池也就没有再提议什么,只是将她看了看。
阮绫偏过头去,心中想,他大约又对我的无情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便低头,打开了这鸡血的瓶塞,摸过那张元帕,倾倒了瓶口。
……半天没有鸡血流出来。
阮绫些微有点囧,晃了晃瓶子,瓶中还是滴血不出,她只好对着瓶口往里一看,便只能看见黑黢黢红暗暗的一团,已经凝住了……
“怎么回事?”时怀池又问话了。
阮绫颇为尴尬,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好像冻住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更显得又无辜了好几分。
时怀池拿过她的瓶子,也跟她似的,探了一只眼睛往里看了看,就起身去了桌边,拿过交杯酒的酒壶往这鸡血里倒了一点,晃晃瓶子,融了里头的血块。又端着小瓷瓶回来,往帕子上倒了一点血,问阮绫:“够了?”
“应该,够了吧?”阮绫也不是很确定,十年前晃过一眼的东西,如何能记得那么清楚?时怀池想了想,又往上头多倒了好些鸡血,直将这瓶子几乎清空了。才把瓷瓶递还给阮绫。时怀池做好了假,自己一拢元帕,拿着它丢到了外边的小榻上。
阮绫摸了摸鼻子,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拿被子把自己包得更紧了。
时怀池又折返回来,清凉怡人的专注目光盯着一人占用所有被子的阮绫默默看,好似意有所指,偏偏又一句话也不讲。阮绫已经带着小山一样的被子靠到了里头的床壁上,被这么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也不好一直无视。只好开口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你可以睡那边的榻上。”她小心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遥遥往榻一指。
结果时怀池居然头也没回,就毫不犹豫地回她:“不行,这张床我要睡一半。”他见阮绫立时拿警惕的眼神看自己,顿了一顿,只好又道,“榻太短了,不好睡。”
这上头,时怀池仿佛很是挑剔。他说着话,也不管阮绫答不答应,就和衣躺到了床外侧,果然不多不少,正占了一半的宽度。若说他不迁就人,他又偏偏好似有些君子风度,说一半,就一半,半寸也不多占,同时的,半寸也未让给阮绫。
阮绫便有些气,她被被子压得像个负重累累的葫芦娃,拖着被子艰难地挪了挪,小山般挪到时怀池身侧,居高临下地望他:“时爱卿,本宫明天就让人去做长榻,今天,能不能委屈你,暂时屈尊睡一下你自家的短榻呢?”她故意加重了自家这个词,好提醒时怀池,是他自己没做好相宜的家具,与她无关。
时怀池还是面无表情,清冷淡漠地转回头来,专注地将她呲牙的模样看了看。阮绫露了对白白小尖的小虎牙出来,似要竭力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时怀池专注地看了一阵,阮绫以为他已经内心松动了,不想这个铁石心肠,最后居然冷酷地闭上了眼,“不行。”
阮绫不死心地隔着被子拿手推了推他。时怀池老僧入定一样,毫无反应。
他如此无赖,阮绫也实在有点拿他没办法,只好问:“本宫衣裳呢?”
时怀池果然装睡,眨了眨眼,就睁开了。他看了看阮绫,侧身过去,在外面摸索一阵,就把阮绫的里衣找到,递给了她。
阮绫小心伸出一只光溜溜细瘦的皓腕,刨食的仓鼠一般,曲起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刨刨刨,把里衣扒到了自己身边来。刨完了,发现时怀池一直也没把眼睛闭回去,她只好又说:“爱卿,你能不能去那边角落里回避一下呢?”
时怀池躺着没动,他盯着阮绫半晌不吱声,忽道:“每次你叫我爱卿,我就想起赴刑场那天。”
阮绫:“……”你自己阴影大,怪本宫咯?
阮绫正要推卸责任,时怀池又说:“你要是改口叫夫君,我就去角落里回避片刻。”
夫君?想得倒美,本宫的便宜也是你能轻易占的?
阮绫没好气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小小地退了一步,“怀池,这总可以吧?外人面前,也不容易露陷。”为免时怀池还要斤斤计较,阮绫难得还耐心与他解释了一番,“本宫以前也没有叫过邵曜夫君,都是直呼其名的。”
时怀池又定定看了阮绫片刻,似乎是在翻新自己的认知,片刻之后,他终于翻身坐了起来,阮绫心情便好了一丢丢,时怀池却突然又回身同她说了一句:“看来,这就是你被苏妃撬了墙脚的一大缘由了。”说罢了,他就恨铁不成钢一样摇摇头,起身去了墙角面壁。站得跟段接地竹子似的。
阮绫:“……”
可恶,好想就此霸占一整张床!
阮绫愤愤地穿好了该穿的里衣,裹着被子将自己圈成蚕蛹一样,只露出一颗脑袋,便往里一滚,将将霸占住了二分之一多一片的位置,才扬声跟时怀池说:“我好了。”
时怀池转过头来,看清了阮绫的样子,脚底下就是一顿。他面色淡然地走了过来,目光在被子上逡巡一圈,又将阮绫小霸道的占床面积瞅了瞅,问道:“我盖什么?”
“床给你一半,被子就是本宫的了。你自己想办法。”阮绫也是不容商量的语气,说罢,便像方才时怀池装死人一样,闭上了眼,一动不动。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听到时怀池约莫是静立片刻,便转身走了开去,过了一阵子,他才又走回来,阮绫听到被子落床面的声音,料想定是时怀池自己从柜子里搬了条被子出来,便不再去在意了,转了个身,面朝里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日还要了解情况,现在她不想想那么多。
这一晚居然睡得挺沉,至了天明,阮绫才被丫鬟们吵醒,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在啾啾地鸣叫,活泼得似乎是在试图叫她起床。阮绫偏头一看,时怀池也还没醒。明明没有开得窗,盛烈的阳光已经从纸窗里漏了进来,他乌黑的头发柔软地散在大红鸳鸯枕上,还有一些落在他红色的里衣上,安谧又浓烈,好看又无害,像是画里跑出来的。和阮绫印象里,那个每常与她政见相左,总是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时怀池难免不大一样。
阮绫也不叫醒时怀池,悄悄地起身穿好衣裳,越过他爬出了床外。看到榻上那张元帕,她有些嫌弃地拈起一角,很没良心地拿着它丢到了时怀池那张被子下,塞塞塞,塞进去。因着碰到了他的被子,阮绫才发觉这条被子比自己那条薄了许多,像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盖的冰蚕丝薄被。她的被子触手暖和和,时怀池的挨着就凉嗖嗖。
阮绫:“……”
倒是想不到,他昨晚也没叫人给他拿被子,也没同自己讲一声。
时怀池感觉到动静,也醒了过来。他扶了扶额头,就朝阮绫看了过来。阮绫立刻收回手,心虚地朝他嘿嘿笑了一声,“你醒了啊。”
时怀池往自己被子下瞥了瞥,什么话也没说,就坐了起来。阮绫便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转了个身,迈着轻盈的小步伐走到门边,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扬声叫丫鬟们进来。阮绫去了隔壁屋里洗漱梳妆,至梳洗完了,她记忆中那个爱叨叨的奶娘忽然鬼鬼祟祟地进来,将这些丫头都退了出去,小声问道:“姑娘,你的鸡血怎么用了?是哪儿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