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一年,八月始秋
伽罗来犯大邺,嘉元帝封其表妹朝阳公主为统帅,出征漠北。
朝阳公主为先皇的胞妹,端宁长公主其女。因端宁长公主助先皇在皇子斗争中脱颖而出,先帝因念其功劳,端宁长公主府圣宠不衰,其女更是一出生便被封为朝阳公主,宠冠京华。
次年三月,大邺胜。
漠北的天空连续一个月都是晴空万里,就像是在庆祝大邺的胜利一样。
霍如锦站在城墙上远眺漠北的风光,春天,万物生长,肆意的黄沙也渐渐地被新生的草地束缚,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她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安。不过霍如锦没想那么多,她想到很快就要回到上都城了,很快就要见到娘亲和弟弟了,还有那个纨绔父亲。
想到这,霍如锦的心情也复而轻快起来,嘴角止不住往上扬。
大邺皇宫,嘉元帝陆元泽正在同臣子商议着事情。他今日穿着一袭九爪金龙刻丝金线龙澜常服,周身上下全是不可摹状的清贵。此刻搁下茶盏掀起眼帘睨了半分,叫人觉得他的眸光深邃如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探子,凝声问:“可是漠北的事?”
那探子只是低沉着头,不敢直视天子容颜,恭敬中带着三分欣喜的语气回禀道:“回禀陛下,与伽罗一战,大邺大获全胜,朝阳公主即日班师回朝。”
“嗯,下去吧。”
“喏。”
陆元泽低垂着眸子,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大腿,片刻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朝阳……
皇表兄恐是留不得你了……
朝阳公主班师回朝,陛下亲迎于城门,这是何等的殊荣。
霍如锦骑在马上,看到了那城墙上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贵。她收回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但并没有找到娘亲们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她心底那丝不安,越渐明显,她捂住胸口,看了一眼城墙上的人,忍不住紧了紧腰间的佩剑。
进入皇宫,霍如锦看了眼四周熟悉的环境。宽阔华丽,可谓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宫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要展翅高飞的燕子。
她前世是二十一世纪的制香世家的后人,一出生便身带奇香,奠定了她高贵的身份,也决定了她交友的范围,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子弟。
当她来到这个世界,成为长公主之女,她是庆幸的。只是她一如既往的爱慕权势,因此她才刻意的接近太子,像曾经的娘亲一样,助他登上大典。大约这就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所以她从小都爱粘着那位太子殿下,今天的陛下,倒不是她有多喜欢他,只是她天生就喜欢那至高的权力。
因此,她觉得即便是陆元泽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依然要让他仰仗她。
此时霍如锦跪在殿内,平静地向前面高高在上的帝王述职。
陆元泽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他有一副好皮囊,可他不爱笑,面容总是泛着阴沉的冷意,像深冬的雪似的。
不过好在霍如锦早就习惯他这副模样了,要是哪天他对她和颜悦色,那才叫奇怪呢。
她述完职,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陆元泽。
殿内沉默了片刻。
“朝阳。”陆元泽冷然出声,“端宁长公主与安平侯通敌叛国,霍家男丁皆已收入监牢。不过念端宁长公主为皇家血脉,只是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又念表妹退敌有功,留其封号,由表妹自己选个去处。”
霍如锦猛地抬起头,目光森然地盯着陆元泽。
怔愣了片刻,才苦笑一声,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如此简单便让她出兵漠北,回城时也没看到娘亲、爹爹和弟弟的身影。
她还抱着一丝希翼,她笑看着嘉元帝,“皇帝哥哥,你在乱说什么呢,妹妹可是要伤心了。”
陆元泽脸色不变,依旧冷漠。
“端宁皇姑母,霍琰通敌叛国,结党营私,证据确凿,你自己看。”说罢,他将一些类似信函的东西,扔到她脚下。
霍如锦的目光垂下,捡起脚边的信函,抖着手打开。尽管这些信的字迹和娘亲的一模一样,她依旧不信,她娘亲是皇家真正的嫡公主,又怎会叛国通敌,不过是兔死狗烹罢了!
她心底泛起冷意,整颗心就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贪图权势,长公主府,安平侯府又何至于遭此大祸。
她知道,家人都已被拘,唯恐今日,她是难逃一死。
“原来如此……”她苦笑出声,她看了看今天的穿着,还好她已经换过衣裳,打扮了一下,还是那个娇俏的上都第一美人儿,她尽管爱舞刀弄枪,但她还是最爱美了,谁都不能美过她。
陆元泽这时总算动容了几分,他抿了抿薄唇,还是侧身一让,身后的太监端上了一道锦盘,其上有白绫、匕首、与酒樽。
霍如锦盯着那盘中之物,对着陆元泽娇俏笑出声,就像她以往撒娇一样,看着陆元泽,用甜甜的声音说:“皇帝哥哥,你说,明年春天,这上都城会不会开出一朵与我一样漂亮的花儿呀?”
霍如锦笑颜如花,如银铃搬的笑声,直入人心。这笑声落在陆元泽的心底,令他的心脏一缩,仿佛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知出于什么,陆元泽出声:“如锦,我知道,你父母之事与你无关。你若能够放下‘朝阳’这个封号,放下公主之尊,我便想办法将你留在这宫中,还可以让你宠冠后宫。”
霍如锦仿佛置若罔闻,她偏着头,故作调皮的对陆元泽眨了眨眼睛,娇气道:“我可是宠冠京华的呢,又怎会在意那宠冠后宫!”
陆元泽喉头一噎。
霍如锦收起了刚刚的娇气,一片淡然道:“要我弃了我的骄傲,在这后宫苟延残喘,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
霍如锦站起身,从太监的锦盘里端起那杯酒樽,对陆元泽说:“皇帝哥哥想必也知道,我虽爱舞刀弄枪,可是我也却娇气得很呢,我怕疼,还是这个好。”
“皇帝哥哥,要我去死也可以,只是我只问你一句,我与娘亲全力助你登上大典,可谓是大恩。现在兔死狗烹,你可心安否?”霍如锦说道最后,竟是忍不住娇喝出声。
她此时一改那个娇俏的女子,而是那个统帅大军的将军,面上带着不可直视的气势和冷意。
陆元泽是皇帝,虽惊于她又这样的气势,但也能够做到依旧一片淡然,没有任何动容。只是他此时惊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竟让他舍不得她死去。
但是……看到那冰冷的眸子,他的脸色也越发冷凝,他走近她,轻抚霍如锦的脸颊,没有温度地说:“锦锦,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要的。”
霍如锦嫌恶地偏开头,令陆元泽的面色愈渐寒冷。
霍如锦笑了笑,晃了一下手中的金樽,举起,一口饮尽。
她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终是后悔了。可是,悔矣,晚矣,哀哉!
她慢慢地倒下,就像一只快要燃尽生命的美丽蝴蝶。
她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的人,耳中仿佛浮现着好多声音。有娘亲的,有爹爹的,有恒弟的,皇祖母的,还有一道悠远而空旷的声音,她觉得哪里听过,却总是想不起。大概是她负的人太多了,都想不起了吧!
毒酒入喉,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似乎处于火海般,那种烧灼的痛,真是让人恨不得早点死去。她皱着眉,苦笑,原来哪种死都很疼啊。
可是让她就这样痛苦地死去,这个伪君子却好好的活着,她不甘心啊。她看向陆元泽,向他伸出手,喊道:“元泽表哥……元泽表哥。”
那一向对她都是冷着脸的表哥,心蓦然地一疼,他连忙走过来,颤抖着双手抱起她,“朕……我在。”
霍如锦靠在他怀里,像以往跟母亲、皇祖母撒娇一样,娇娇气气地细声哭着,像猫儿一样抽噎着,“元泽表哥,表哥,我啊……我喜欢你啊,我为你……你做了这么多……你你……如何忍心啊。”
陆元泽浑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她,这一刻,他那颗冰冷的心总算是动容了,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朝外疯狂地喊道:“太医,叫太医,快叫太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为何这么在意,竟连声音都在颤抖。
而霍如锦嘴角却绽开浅浅的笑意,虽嘴边噙血,却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嘲讽,她要让他一辈子都难以释怀,一辈子都带着愧疚。
用最后一口气,伸出手轻抚陆元泽的面颊,“元泽哥哥……朝阳,朝阳不能保护你了,你要好好的啊。”
说完这句,她嘴角噙着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便缓缓滑下了手。若有来世,她一定要离这‘权’字远远的。
只留下陆元泽僵硬着抱着她,眸中不知是后悔,还是灰败。
“陛下,太医来了。”
他仿若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的抱着她,不想让任何人抢去。
“锦锦!”
江山如画,河川似锦——如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