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这时正值腊月新年除夕夜,安言冰瞒着杜若落英,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坏损的狐裘大氅,站在望舒湖岸,湖对面是满目的金碧辉煌,不停有烟花炸响五彩斑斓的天际。
冷风吹过,安言冰拢了拢大氅,因为大病初愈,安言冰的嘴唇还有些发白,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直到午夜过,四周围仍是没有动静,心想,等的人不会来了,安言冰便寻思离开。
这夜是除夕,宫里的罪奴可以得到一日休息,但只能在废弃的宫帏走动,这望舒湖畔是最接近正宫的地方。
只是安言冰要回去,必须经过雪梅园。
雪梅园,前世这世,安言冰只来过两次,两次都是重复的不堪回忆。
安言冰舒了口气走进梅园,烈红的腊梅朵朵绽放,也权当一个人过节了。
安言冰走到那夜的地方,那片染在落梅上的血迹,早已被层层冰雪覆盖。
安言冰折了一支梅花插在地上,权当祭奠,原以为自己会痛恨到暴虐,但不知为何她此刻的心异常平静,平静到有些沉重。
安言冰站了许久缓缓对着那束腊梅跪下,磕了三个头。
她的母亲是九州千古才女孟皎,从小便教她女贞女德,礼义廉耻,这些年,她虽窘迫不堪,但一直洁身自好。
发生了那事,她本应该自刎,前世,她死不了,这世,她不甘心,也不能死,大仇未报,母亲未救,她必须活下去。
“娘,女儿不孝,您教女儿的东西,女儿再不能遵从了,世道不堪,黑白不分,善恶不断,这样的世道女儿不善也罢!”
说完,安言冰起身正准备出去,突兀的看见梅树旁站着一个披着墨色大氅的黑影,安言冰危险的眯起眸子。
竟然有人在这里……
“郡王听到了多少?”
安言冰问陆衍。
这人正是大业唯一异性王嫡孙,陆衍。
陆衍回过头看她,俊美的双目有些虚无。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连安言冰都不禁愣了一下,传闻陆衍是九州第一绝色,不曾见过的人根本无法相像,盖过天下女人的绝色是怎样的俊朗。
不过只是一瞬,安言冰心下盘算着,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这个偷听到她秘密的人。
陆衍却是答非所问,“腊月十五的夜里,你在哪里?”
安言冰心下气怒,这人是故意的吗?听就听了,还问她,那夜她在哪里?作践她吗?
陆衍没听见她回话,走近了两步,
“我问你,那夜你在哪里?”
距离更近,安言冰这下能仔细端详陆衍,陆衍的眼睛澄澈漆黑似琉璃,很难相信这样一双眼睛却是看不见的。
“说!你在哪里做什么!”
陆衍没等到回话,一把捏住安言冰细腕。
安言冰被这人粗鲁的行径,气得细喘,
“花前月下,燥热难耐,心智不醒,还能做什么?”
陆衍道,“这么说,你那日并不知与你交合的是谁?”
安言冰燥得两腮通红,他倒是个瞎子,没羞没臊,她可是把眼前这个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冷静下来,安言冰突然想到,那日她被辱,起源其实是薛可莹给她强灌了合欢酒,把她扔在了雪梅园。
薛可莹的初衷自然不是让萧梓晋碰上,她那日醒来之后看见萧梓晋的玉佩遗落在身边,她便认定了是萧梓晋,若不是他,那那日的是谁?
安言冰忽的看向陆衍。
陆衍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很快想到了安言冰的疑惑,松开钳制她的手。
“大业天子玉佩,在祖上被一分为二,帝君半块,陆王府半块。”
他的玉佩自那日就遗失了。
安言冰如五雷轰顶,这么说,萧梓晋根本没有侮辱过她?那前世为何一直?或是因为她不贞于他,他才如此报复她?
若不是今日来了雪梅园,她竟一直蒙在鼓里。
心里的仇人突然间崩塌,安言冰突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陆衍道,“我那夜也被下了药,下药之人正是陛下。”
安言冰抬起头,“什么意思?”
陆衍道,“我是陛下所厌恶,从出生到现在不近女色,你是滟嫔所厌恶,少时以冰雪贞洁名冠京城,你不觉得这对于二人来说是一场好戏吗?”
安言冰长睫瞌下,难怪,难怪宫中规矩只要侍寝过的女人都有位份,而她没有,难怪她苦苦哀求,萧梓晋一直无动于衷,难怪他狠心到剖腹取子,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孩子啊!
这原来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权力者的游戏而已……
安言冰想到前世的陆衍,自这一年后,再没进宫,陆王府富甲九州的生意,也渐渐沉声匿迹,直到她死。
安言冰蹲下身,双目空洞的看着地上的雪。
陆衍取下安言冰身上坏得只剩一张光皮的大氅,脱下自己的,小心的披在安言冰身上。
“我也跟你一样,不知那日的女子是谁,我一直在寻找,陛下却有意瞒着我。”
“既是陛下的安排,你无需懊悔对陛下不贞,你是我的女子,我定会好好对你。”
“你叫安言冰对吗?”
安言冰点头,无悲无喜。
陆衍琉璃似的双眸有些暖意,“我以后叫你冰儿?”
安言冰不语。
陆衍转身欲走,“我现在就找陛下要了你回王府。”
“呵呵……”安言冰苦笑两声。
陆衍看向她,“你不愿?”
“不愿也不甘……”
安言冰道,“郡王以为陛下为何会瞒着你,那女子是我?”
陆衍蓦然,他如何不知,这女子与陛下与滟嫔的恩怨?
陆王府之所以一直不倒,极大的原因是因为陆王府虽是王府,但世代经商,不涉皇权,说白了就是萧氏的粮仓。
陛下对于他,只是游戏,对于安言冰,却存着对当年,安言冰退婚一事的报复之心,陛下与滟嫔怎会让安言冰嫁入陆王府当郡王妃?
陆衍轻抿菲薄的唇,“陆王府奈何不了皇权,不代表衍奈何不了萧梓晋。”
安言冰心上一暖,但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不见。
安言冰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泪水,站起身,
“那夜我是郡王的药,郡王亦是我的药,两不相干,两不相欠,郡王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陆衍微愣。
安言冰转身离开,再没回头半步,月下的清姿更显笔挺孤傲,陆衍看着眼前越来越远的虚影,努力想看清却又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