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玄青阁总舵被陆廷带人所灭,常天遥就开始思考“路线”问题。他辛辛苦苦打下一点家底,朝廷大军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让其随风湮灭。绿林对上朝廷,真是毫无胜算。何况现在玄青阁已经被抬到明面上,成了朝廷要剿灭的对象。要想依靠玄青阁成事,似乎,已是不可能了。可是不依靠玄青阁,要怎样复仇呢?入仕?联姻?直接入宫行刺?这段时间,常天遥其实想了很多……
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子,正在跟他详细地讲解,关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关于,地下工作;关于,“农村包围城市”;关于,“曲线救国”;关于,“战略转移”。
他听得懂。她是要让他掌兵权,玄青阁再次由明转暗,他要进入核心权力中心,然后,手刃仇人的同时,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她眉飞色舞,侃侃而谈,胸中沟壑丝毫不让须眉。常天遥迷惑了,从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他竟似从来不曾认识她一般。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有什么奇遇吗?真的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仅仅只用两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吗?她是凌霄,他确认;她又不是凌霄,他也确认。
取而代之。他都不敢想的事情,她想了。不过她说的也对,反正干的都是杀头的事情。取而代之,只是顺便了。不过,她好像没有说到,怎样昭雪姚家的冤屈。就算杀了皇帝,他姚家的沉冤不得昭雪,他姚天昌依然是乱臣贼子。并且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呃,这个,等我先看看卷宗,再说。”凌霄轻轻说道。她进过刑部和御史台的档案室,没有找到关于镇远将军姚远的只言片语,更别提那一场灭门大案的卷宗了。可是没有卷宗,她又不是当事人,只能慢慢调查蛛丝马迹,然后还原事实真相,然后才有办案思路。
“看卷宗。”常天遥眯起了危险的双眼,“什么意思?”岂有此理,她是不相信她爹杀了他爹么?
“那么,天遥君想如何做呢?”凌霄也眯了眼睛,将他的问题抛给他。她倒要看看,平反旧案,除了逐一驳斥定案的证据,他还有什么正当途径。事发时他也还小,事发经过他并不清楚,他不看卷宗,只听洪夔的口述么?
“遥哥哥,快来吃饭吧,饭好了。”洪秀枝适时旋进门来,打破了僵局。
凌霄斜了眼沙漏,两个时辰,这顿饭做的,该是相当精致吧。
可是常天遥看着那一盆东西,皱起了眉头:“秀儿,这是什么?”
“竹笋烧鸡啊遥哥哥,”洪秀枝心直口快道:“我们上山的时候我看见一片竹林,就去挖了些竹笋,然后又去打了只山鸡来烧。”看着常天遥不展的眉头,洪秀枝声音低了下去:“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些野菜,我怎么能让遥哥哥吃野菜呢?”
呃,确实,厨房里只有野菜,这两个月,她都是从御厨房拿吃的机会多。难怪洪秀枝做这一餐饭费时颇多,原来是现去猎取的食材。可是,难道她不知道,常天遥不吃鸡吗?竹笋他也觉得腥得厉害。还竹笋烧鸡,还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凌霄忍不住掩嘴偷笑。
常天遥看了凌霄一眼,转而对洪秀枝说道:“呃,那个,秀儿,我不吃鸡……”
“我知道呀遥哥哥,”洪秀枝抢着说道:“这是山鸡,不是鸡。”
呃,嗯。山鸡非鸡。对于这个新的哲学命题,要怎么解呢?凌霄举头望青天,拿起筷子夹了块鸡。
“呀,你怎么就吃了?我是做给遥哥哥吃的,你不许吃。”对凌霄,洪秀枝有本能的敌意。她知道他们曾经有过孩子。
凌霄咬着鸡,定定地看了下洪秀枝。山鸡入口,本不是凌霄喜欢的口味,出于礼貌,她原本还是想将鸡咽下。可是,现在,她是咽下去呢,还是吐出来呢?
凌霄继续看着洪秀枝,缓缓地嚼着鸡,品味着洪秀枝的手艺。火候太过,鸡老了,也许是为了辟除鸡的腥味,盐放太多。
看凌霄不为所动,还在跟那块鸡肉较劲,洪秀枝生气了:“你,你吐出来。”
凌霄继续嚼着,然后,咽了下去。没有理会洪秀枝鼓起的腮帮,凌霄抿唇一笑,“洪姑娘,好手艺,鸡不错。怎么,不招呼你的遥哥哥坐下吃鸡吗?”
“你……”洪秀枝瞪了凌霄一眼,转身拉了常天遥的胳膊,说道:“遥哥哥,你快坐啊,这是我专门做给你吃的。”嗲声嗲气中,洪秀枝还不忘特别强调“你”字。
看得出来,常天遥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勉为其难,洪秀枝却像是毫不知情一般,殷勤地将鸡和竹笋在常天遥碗里堆了个冒尖。“这姑娘不会是傻吧?”凌霄暗暗想到。明明人家都已经毫不掩饰嫌恶了,她还没事儿人一样的可劲儿献宝。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意常天遥的嫌恶?可是没道理啊,她不是喜欢他吗?凌霄暗暗叹了口气,看不懂,不明白。
“那个,秀儿,”见洪秀枝还要往他碗里夹鸡,常天遥不得不开口说道:“凌姑娘喜欢你做的鸡,不如凌姑娘多吃点。”常天遥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将他碗里的鸡夹到凌霄碗里。凌霄白了常天遥一眼,微笑着将鸡返回。真是岂有此理,不要的东西给她。当她是什么?垃圾桶吗?
看着两人的“眉来眼去”,洪秀枝绷不住了,“倏”地站起来,气鼓鼓地拉了常天遥就走,“遥哥哥,我们走,我们去山下吃。”
凌霄从未像现在这样庆幸“被排挤”。正是饭点,御厨房里应该是百菜齐备了。要不今天直接就在御厨房里吃,就像洪七公那样?凌霄沉思着,看着桌上那一盆竹笋山鸡,真是可惜了这只鸡。这两人也真是,既然要下山吃饭,也没说把这盆遭嫌的竹笋山鸡顺便带下山去,打发乞丐也好啊。
罢了,浪费可耻,她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好人了。想想还没有在山下的馆子吃过饭呢,要不她也去吃上一回?
虽然全程驾轻功,凌霄到山下县城,也是华灯初上。肚腹“咕噜噜”敲起了战鼓。凌霄把竹笋山鸡往乞丐堆里一放,转身找起了大馆子。这两个月,御厨房已经把她的嘴养刁了,小餐馆她轻易不敢尝试。
一间不大的门楣引起了凌霄的注意。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成熟女性,凌霄仅仅扫了眼门头装潢,就已了然。想不到,这小小的县城还有这种所在。不过,这里面的吃食应该是精致美味的。
凌霄正准备抬脚,猛然想起,这是在古代,这种地方,应该也是为男人准备的。哇呜,同性恋果然并不是现代文明的产物。相反的,同性文化,古代应该比现代更发达。对“新鲜事物”的“学习自觉性”,让凌霄隐在光影里改了装扮。今天,就这儿了。
另一厢。
被洪秀枝强拉“下馆子”的常天遥,只在路边挑了个准备收摊的面摊,坐了下来。摊主殷勤地过来招呼:“客官您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只剩下两碗面。不过肉酱帽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辣子鸡。客官,稍等片刻,辣子鸡面稍后就来。”
常天遥暗暗吐了口血,怎么今天就跟鸡干上了?“老板,不要帽子了,面里面多放点油就行了。”常天遥闷声说道。
“好呢。”老板长声答应着。顾客闷不闷声他不关心,他只关心卖完这最后两碗面,他好收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遥哥哥,这面有什么好吃的?”洪秀枝依然气鼓鼓地在常天遥旁边坐下,好巧不巧,她不爱吃面。这个时候,她认为常天遥要吃面,就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她给他做鸡。可是苍天为证,对于一天没吃东西的常天遥来说,快速地让肚子饱起来才是正经。况且洪秀枝不爱吃面,他不知道呀!
“呃,那个,秀枝啊,”常天遥顿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我真的饿了,要不咱们先吃面,等吃完面,咱们再去吃点其它的吃食,好吗?”常天遥好脾气地打着商量。
“不嘛,遥哥哥,”洪秀枝拉着常天遥的袖子,嘟着嘴说道:“咱们现在就走,往前走走,咱们去酒楼吃好吃的。”
当面摊老板端着两碗面走过来时,洪秀枝已经拉着常天遥走远了。老板看看桌上的五个铜板,再看看手上的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踌躇了两秒,终于过街将面倒入乞丐旁边缺了个口的盆里。
另一厢。
青华楼的规矩,进楼必须要点小倌儿相陪。看着老鸨带来给凌霄“挑眼缘”的小倌儿,凌霄皱起了眉头。四个小倌儿倒是也清秀,可是显然,都是久经风月的了,哪怕只是陪着吃饭,她也嫌脏。
老鸨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来凌霄皱眉的意思。可是她也为难啊,青华楼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唯一的处,还没有□□好呢。
老鸨的神色也没有逃过凌霄的眼睛,她勾了勾唇,随手拍出一张银票。一刻钟以后,一个俊雅的公子散发着无尽的冷意,站到了凌霄的面前。两个月以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客。没有谁的兴趣,在他的这一身冷气下能保持一刻钟。
“你叫什么名字?”自顾自填饱肚子,凌霄问道。她本来就是来吃饭的,除了吃饭也没想做别的。可是对面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却能在一餐饭的时间里目不斜视刷刷刷地冒着无边的冷气,意图冻死身边大快朵颐的她,倒是让她对他有了点兴趣。
凌霄笑了。因为面对她的问题,少年依旧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继续地做着他的冰雕。
于是,在老鸨拿着第二张一千两银票以后,欢天喜地地把少年的卖身契给了凌霄。
出了青华楼,凌霄把卖身契递给少年,转身就走。
“为什么?”少年愣了一瞬。他本来以为他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方才还在想怎样在狼窝里保住清白,转眼“那头”“色狼”就把卖身契还给了他。这是为何?
“哟,不是哑巴啊。”凌霄转过身,戏谑地说道。
饶是少年故作清冷,听着凌霄的这话,还是红了脸。“为什么?”少年固执地问道。
“哼。”凌霄潇洒地转身,折扇一挥,大摇大摆地走了。她才不要理他,她可是睚眦必报得很。若非她“功力深厚”,她早就被他冻死了。
“等等,”少年追上凌霄,顿了一下,抿了抿薄唇,“我叫木梓。”
“嗯。”凌霄收了折扇,轻轻一“嗯”,斜出一步,继续朝前。
“等等。”木梓也紧上一步,依然半挡了凌霄。
凌霄轻轻蹙了下眉,对上木梓:“有事?”
“呃。”木梓张了张嘴,有什么话噎在喉咙里。对上似乎并不好他“美色”的凌霄,他倒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可是既然不好他“美色”,她为何为他赎身?他可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好心”。若是想要利用他,趁早明码标价说出来,他也好决定要不要被她利用。
于是,少年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凌霄不禁扶额,这少年实在固执。她能告诉他,她只是心情好吗?她只是欣赏他宁折不弯的傲骨吗?她只是想了就去做吗?依这少年多疑冷傲的性子,怕是她即使这样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吧?
“好吧,”凌霄无奈道:“既然你觉得无功不受禄,那就跟着我,做我的侍从吧。”她并不喜欢有人跟着,也不需要什么侍从。她的性子根底上是孤僻的,能够独处的时候,她绝不喜欢有“别人”。况且,“厅堂”和“厨房”里的事,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需要假手于人?
“只是,做侍从?”木梓犹疑了一下,问道。
“你有不同的想法?”凌霄挑眉问道。
“没有。”这一回,木梓快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