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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阴沉得厉害,雨点“噼啪,噼啪”地打进屋里,无情地落在江璟妍的身上,透骨的凉意让人瑟瑟发抖。

    江璟妍捧着一只破瓷碗跪在荒园的房檐下接雨水,她仰着头,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出一条缝隙。

    不消多时,唇润碗也装了小半,水面荡漾着一张怖人的皮包骨,惨白的皮肤紧贴着头骨,看不出一丝人气。

    望着碗中自己的倒影,江璟妍无谓地勾了勾唇角,纤细的指掌撑着房梁起身,脚底失力,面朝下重重摔去。

    约摸着是自己大限到了,江璟妍如骷髅般的手指沾着雨水,一点一点地晕在脸上。若就这么解脱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五年来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早就受够了。只是,心有不甘,如此她便瞧不到那人的死。

    江璟妍颇为遗憾地阖上眼,正打算静静的离去,却听尖利的一声,再睁眼时,她的碗已碎得四分五裂。目光往上飘,看到始作俑者时,江璟妍的眉头不自主地拧在一起。

    李木是看守荒园的管家,从江璟妍被关进来起,他便在这了。今儿个天下大雨,不是个好兆头。上头可是有交代不能让人死了的,他便特意过来瞧一着。不曾想,人已经倒下,看着那张形同鬼魅的面容,特别是两个眼珠子黑又圆,李木厌恶道:“瞪啥瞪,再瞪老子废了你的眼球球,一天到晚就知道给老子找事。”

    说罢,李木俯下身,可不能让人在这雨里泡着。但还不等他去拖人,耳边传来一声嘲讽的呲笑。

    “呵。”

    江璟妍枯如缟素的脸,突然朝李木凑近,吓得李木腿软屁股坐地。

    她已知自己将是黄土中的人,怎会愿这脏人碰了自己,又“呸”了声,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恶魔干哑粗糙,“李木,你在这破园子守了我五年,今儿个我奉劝你一句,莫在我这白瞎功夫了,还是早些把你主子请来吧。”

    想到这五年的时光,李木恨极江璟妍,若不是她,自己大可被王爷派去更风光的地方办差。斜了眼地上的人,抬起一只脚,黑色布靴朝江璟妍的手掌碾压下,听到骨头嘎嘣脆声,他心里暗爽,轻笑道:“江侧妃可别太嚣张了,如今你已失了主子的心,再这么不识时务,可有你苦头吃哩。”

    肉骨分离的尖锐刺痛在瞬间袭来,雨水洗刷着地板的血,一直流到台阶下。

    江璟妍冷冷一笑,说话时,喉管清楚可见,“李木,今日我若有幸下黄泉,定会在那忘川河、阎罗殿里给你下咒,让你日日月月……咳咳,不得安宁!”

    一口老血,浸入雨中。

    阴冷的咒骂传入李木的耳里,再瞧江璟妍的模样,狰狞的脸像极了会吃人的鬼魅,哪里还有往日京都第一美人的风华。这么一打量,吓得他拔腿就跑,王爷和娘娘可都吩咐过,这江璟妍是死不得的。

    雨声滴答,落在耳边,恍如那年开春,也是那么一个雨天,她披上嫁衣,被送进这偌大的沐王府。

    那年,她才十六。父亲虽然只是七品县令,为人却宽厚老实,对她姊弟三人更是呵护有加。谁曾想,清廉半生的父亲会被冠上贪腐的罪名。也就在这时,李邕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那个男人对自己许诺,只要愿意跟着他,定保她全家无忧。

    后来,她进入沐王府,成为沐王众多妃嫔中的一个,但却是最得宠的一个。  一时风光无限,她的父亲姊弟也因此沾个光。

    可树大招风,不知何时,京都开始流传沐王府里的江侧妃肤若瑕玉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初时人们只是戏说,不得正论。

    直到圣上五十大寿,沐王携众女眷入宫拜寿,众人才得以见天资。

    而她,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

    也正是因为这份美貌,才会有当时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的一句顽笑话,他说江侧妃眉眼难得和顺。

    是夜,她便被送进东宫。

    为此,江璟妍一句反抗都不曾说。她知道,从入了这沐王府起,她便不再属于自己,她是沐王的棋子,是权网下的牺牲品。

    江璟妍也曾少女怀春过,但那都是很久远的事。

    在东宫的日子,出乎她意料的平和。太子体弱,不曾召幸过她,却会偶尔给她作画。

    念起那人的画,真真是好极了,笔如悬河,画人入骨三分。

    思绪至此,江璟妍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平静去了,听到那两人脚步声时,还有一刻恍惚是在梦中。

    “江侧妃真不懂爱惜自个,殿下让你在这反思,你却淋雨糟践起来。啧啧,你这份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呢?”渺渺音波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盈盈笑声,那双玉足踏过荒园的门槛,款款而至,明黄色的裙摆摇曳生姿。

    江璟妍努力睁开眼,那一对璧人就站在她眼前,向菀一袭百鸟朝凤招摇着她太子妃的身份,配着那人的八爪蛟龙,颇有狗男女的模样。

    李木小心翼翼地从向菀背后走出,全没了方才对江璟妍的嚣张,垂首恭顺道:“殿下、娘娘你们瞧,这人啊,多半是不行了。”

    向菀拭着手帕,低头浅笑,行至江璟妍身边,瞧见那张骷髅脸,心下大爽。当初她是和江璟妍一起进的王府,待遇却是天和地,王爷给她的宠爱可不及江璟妍的万分之一。再瞧眼地上连坐都无力的人,向菀越发得意,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对江璟妍说:“妹妹何必如此执拗,前太子病逝,我们殿下也是心疼妹妹才把你接回来省去那陪葬之苦。你到好,放着眼前的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藏着那玉玺,岂不是对殿下恩将仇报吗?”

    “啊呸。”江璟妍淬了向菀一脸,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厉声质问李邕,“知恩图报?敢问殿下,我父亲、弟弟和妹妹又是死于谁手下?”

    闻言,向菀面上发怵,余光偷偷打量着李邕。

    “孤的手下。”李邕一对灰色的眼瞳静如深渊,毫无波澜,很自然地就说出这句话。

    江璟妍曾以为自己在这双眼里看到过爱情,后来发现除了这江山权利,谁在他眼里都是用价值来衡量的。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很好。”心里一直以来的疑问在今天总算得到答案,江璟妍突然仰天长笑,拼尽全力拾起地上的碎碗片,尖锐的断面深深嵌入掌心,刹那间,挥向李邕……

    “啪”

    伴随着向菀的尖叫,是碗片碎裂声。江璟妍低头看见胸口的刀间,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五年来,多少个日夜,她都在想着自己离去的那天。

    这些年来,她细细回味了遍自己的人生,曾经有过的一点光晕,都在五年前寂灭了。

    若有来生,她愿庸俗平凡一次,再也……不入这高门红墙。

    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她望向李邕,嘴角是止不住的血,像是报复后的一丝得意,“李邕,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玉玺,帝王之位对你来说,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水珠哗哗落到沾染鲜血的石板上,分不清是雨水,亦或者泪水。

    李邕蹲下身,看到那人死不瞑目,冷漠又疏离,“孤的棋局,从未输过。”话毕,起身吩咐李木,“带人去太子府废墟,还有江家,掘地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