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这般过去,生活静水流深,当笸箩里的蚕都已经吃的白白胖胖接近透明时,金凤已经绣好了一件嫁衣,换了十两银子,陶清也早出晚归的揽木匠活做,差不多也攒了十两。
怀里揣着银子,金凤就觉得有底气,分家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你看现在她不是过得比在陶家的时候逍遥?地里的活自有陶清去做,小牧也有了自己的营生,不用她很操心了,她不过是收拾收拾家里,养蚕喂鸡做做绣活,闲时就去找相好的姊妹聊会子闲话。
往前就是秋分,金牧要去参加乡试了,一去就是两三个月,金凤给他收拾好换洗的衣裳,又包了十两银子。
金牧推辞:“姐,我这几个月也攒了几两银子,够我自己花销的,不能再收你的钱了。如今家里多了人吃饭,那二亩地的收成交了赋税,连口粮都不够,你得留着钱买米买面呢!”
金凤道:“你争气的,就考个举人回来,莫让人笑话穷酸秀才,才是给我长脸呢!银子你得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出门在外,比不得家里。”
金牧失笑:“考了举人还要考贡士,考完贡士还要考进士,姐你这么供着我读书,得供到多早晚啊?”
陶清从外头进来,听见金牧的话,便说:“若你是个厉害的,连中三元,我和你姐无论如何也供得起你。”
金牧红了脸:“姐夫你莫打趣我了,哪是那么容易就中了的。我且尽力吧。”
因约了同窗,今日就要出发去城里赴考,所以金牧辞了金凤,自去和盈盈道别。
金凤在家里扒拉着剩下的碎银子,拿小秤砣称了又称,左右不过十一二两,便有些灰心道:“存了小半年,那银子就跟长了腿似的,在手里打个转儿,还没捂热乎呢就又跑了。照这么过法,咱们一辈子也发达不了!”
陶清过来,将金凤揽在怀里,安慰道:“刚才给小牧钱的时候那么大方,这会子又在为夫这里哭穷,看来我得拼命干活,才堵得上你这张小嘴儿。”
金凤白了他一眼:“谁说你了,与你什么相干!我只说银子难挣罢了,这农闲时候,你也歇歇,我晚间睡着了你还在干活,早起醒了你又走了,总这么着,咱们都多久没有好好说话了?若是日子这样过,纵有金山银山也是没趣!”
陶清笑道:“好好,都听夫人的,今儿晚间我哪儿也不去,早些回来陪你说话儿,可好?”
晚上的时候,陶清果然回来的早,说是辞了雇主家留饭,特特赶回来的,金凤给他盛了一大碗面粥,里面掺了黄豆粒儿和青菜,一家人吃的香甜。
吃过饭,陶清在院子里冲了个凉,进屋见金凤正在桌前捧了本诗词,灯下看的入迷,便悄悄地凑过去看:“读的什么?给我瞧瞧?”
金凤忙掩了书卷:“不过是坊间传唱的几首小曲儿,没什么好玩的,你且去床上歪着,等我搬了矮桌来,咱们掷骰子玩儿。”
“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瞧,不会是哪个给你写的信笺吧!”陶清趁金凤不注意,一把把册子抢了过来,只见上头果然是些曲子,却不是时下的印刷本,而是楷书手抄的,金凤刚才正在看的是一首《清平乐》: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陶清叹道:“好是好,只是太悲了些,这春日今年去了,明年还来,何必如此心伤?”
金凤道:“春夏秋冬循环往复,自然是去了还来,可明年的春日就不是今年的了,明年的你我也不是今年的你我了。更何况,红颜易老,到那时就算是春光依旧好,又有什么用呢?”
陶清见她伤怀,便道:“要老我便同你一处老。杨花落尽还有芙蓉可赏,残荷藕榭还可采菊东篱,就算是冰天雪地也可折梅插瓶,有我伴着你,你怕什么?”
“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怕的。这册子原是我父亲早年誊抄的,都是他的旧年好友闲来解闷做的,如今父亲已故,只剩下这点笔迹,我闲时看看,睹物思人,全当见了他了。”金凤说着湿了眼角,陶清忙拉着她玩了会儿骰子,方才哄转过来。
哪知第二日金凤一睁眼,陶清又出门去了,金凤气闷:说了叫他多歇歇,偏不听人劝。
金凤在家待着无聊,陶清娘近来身上不好,说月事没个准头,总是时来时断,量也少,竟像是绝经的症候,也不思饮食,整日只想床上歪着,懒怠说话,金凤去了也是闷闷地,每日只按时熬了益母党参等草药给陶清娘送去。
金凤忙完了家务事,便提着针线篮子到盈盈家串门子。
因天热,盈盈便搬了两个脚凳放在院子东南角的大柳树下,两个人做着伴儿绣绢子。
“你都多少日子没来找我了,我娘也不让我出去乱跑,害得我天天在家闷的慌。瞧你这气色,倒好了许多,看来这分家还真的分对了,没了嫂子挟制,你又可以舒心的做掌家娘子了。”
金凤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家里统共那两亩地的粮食,一年下来不过收千来斤麦子,还要交税租子,剩下的都不够口粮,还得另拿了钱去市上买去。如今你婶娘又病着,小牧又赶考,这方方面面都是银子,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虽说不和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用再吵架拌嘴的,可这累啊,是一点都没少受。你陶清哥整日里忙的像个陀螺,我一天都见不到他人影,这日子过的有什么意思呢?”
盈盈抿嘴笑道:“你又抱怨当家的难处,说没处得银子。又抱怨清哥不能陪你,这可是教人两难了,他要挣银子便不能时时伴你左右,若要天天陪你就没法挣钱,这可叫人怎么选呢?可是孟子说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你个小蹄子,竟也知道什么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了!看我撕你的嘴。”金凤说着就和盈盈闹在一处,针线筐子都翻在地上。
盈盈一边躲一边笑:“这都是小牧哥教我的,你要撕撕他的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