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穆自然会帮。在秦景华跟她透了意思后,她甚至没等到旬假就回娘家拜访弟妹来了。
秦景穆是面貌肖父居多,与其妹娇媚的截然不同,剑眉宽额,英气端丽,只是面无表情,衬着那一身威势,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她是觑着放衙和回府的空当来的,身上还穿着未褪的紫色官袍。她时间忙,也没空寒暄,只跟柳秀成直奔正题道:“四娘那两个女儿养在梁国公府,旬假时去你这讨教一二,可否?”
之前秦景华异常的热情可算找到缘由了。
柳秀成不解于秦景华这毫无缘由的提议,干脆利落地拒绝掉,“教徒如教子,我还有羊奴要操心,自认不能尽责。”
秦景穆突然说道:“秀娘你怀羊奴时,我很惊讶。那次落水时,给你诊脉的大夫与我说你幼时受过重创,寒气入体,又经此意外,往后子嗣远比常人艰难。”
柳秀成挑了挑眉,“阿姐知道?”
“三郎救你上来后怕损你名节,就把你送到了我的别院去,给你诊脉的大夫都是我送去的人。跟你议婚前,他还特地找过我,希望我不要说出你身体的情况。此外还有宋娘子的事——”
宋娘子正是那个借秦景华之手设计秦景弘的小娘子。
提起这事,柳秀成目光微动。
“宋娘子不过一个才能平平的贫寒小官之女,却能摹出三郎的字迹约你出府,还能买通点检所名下的春风楼掌柜,岂不蹊跷?宋娘子事后自尽,我在她房里查她以往书笔,并无其他仿造的字迹,而那掌柜竟在我找去之前就再不见人影。阿耶和阿娘他们以为是有人在破坏秦柳两府姻亲关系,我却好奇以秀娘你的聪明,怎会轻易信了一张自称是酒楼小厮的生人递进来的信?”
柳秀成语气柔和道:“圣人千虑,尚有一失,我等常人,自然也有被骗的时候。”
“确实如此,那封信字迹、口吻乃至遣词造句的皆与三郎的习惯一模一样,便是让阿耶去看,也不会怀疑作假。我就更奇怪,这些细节非三郎亲近之人不可知,那仿造之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那封信是出于你手,约你去春风楼的人另有其人,那个人是你相识之人,而他也正是此事主谋。你不愿暴露此人,故仿三郎笔书以相掩。我记着你是为诸体备精的书墨大家,想必仿人笔迹亦是不难。”
“二姐明察秋毫,只说差了一点。”柳秀成微微一笑,“那封书信是弘郎帮我写的。”
时隔多年,秦景穆再次被那个迷于美色的弟弟给气个正着。那会柳秀成闹着和离,他还不忘替她遮掩漏洞,有弟如此,实在是作孽。
秦景穆深吸一口气,才重振旗鼓道:“我当年曾犹豫过要不要说穿这事,可最后没说,不过是念着三郎待你一番情意,不肯让他难过。秀娘你颖慧绝伦,计算过人,可算出这番情意价值几何?”
柳秀成一成不变的笑容终于淡了些许。
“三郎与四娘自幼亲近,感情是我们兄弟姐妹里最好的两个,如今因着你几乎断绝来往。我希望你能收下四娘那两个女儿,有了这个筏子,他们兄妹也可顺势和好。”
柳秀成默然片刻后颔首,“可以。”
秦景穆得了想要的回答,就起身离开,不再与之多言。
如果有的选,她绝对不会赞同四郎娶柳秀成的。这位娘子哪哪都好,出身高门、仙姿佚貌、才气横溢……可这么多的有点都抵消不了唯一的缺点:没有真心。
可惜四郎一意孤行地撞了上去,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
所幸,这二人过得不差——至少秦景弘过得很好。
就在秦景穆即将走出门时,她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如果我不答应,二姐会如何?”
秦景穆停住脚步,平静道:“四郎那般行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又能如何。”
跟柳秀成说完之后,秦景穆就去找那位妹妹去了。
跟她说话可比跟柳秀成说话自在多了——不用动脑。
秦景华一脸期盼地问道:“二姐,怎么样?”
秦景穆眉也不抬道:“先给我倒杯茶来。”之前说了半天,说完水都没沾一口就往这奔,喉咙都快冒烟了。
秦景华忙亲手斟盏茶出来,殷勤地递到秦景穆身前。
秦景穆端起盏就往嘴里灌了进去,灌完用袍袖粗鲁地擦把嘴,才算解了渴。
“你两个女儿的事,秀娘是应下了。”
秦景华惊喜不已,“二姐你好厉害。”
秦景穆神色淡淡地说道:“厉害的不是我,是三郎。”
秦景华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别扭,她迟疑地问道:“三哥他帮我说情了?”
秦景穆并未否认,只道:“秀娘是个信人,既然应下来,就一定会好好教的。明天你就可以把两个外甥女送过去了,你也要过去,姿态放低点,别指望秀娘会给你做脸。”
秦景华嘀咕道:“我哪敢这么指望。”
“妹夫的谋职有什么打算?”
秦景华嘟起嘴,明明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依旧保留着少女时候的习惯,“茂郎想去南方,可我不同意。我也不是贪慕长安富贵,只是南方旧族林立的,在那当官受气不说,还危险得很。”
秦景穆面露赞许道:“妹夫倒是好眼光,如今江南正是好地方。”
秦景华不解问道:“为什么?”
这就是智商的差异,若换了柳秀成在这,就这一句话就能让她把朝廷政策推出个七七八八。秦景华只能期盼妹夫的基因争气点,千万别让那两个外甥女太像了她们的母亲,而侄女羊奴……也别太像她母亲,做人做到那份上,也挺没趣的。
“官家打算在南方重推官田制。”
秦景华花容失色,“那茂郎不是更危险。”
她到底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大体上该知道的都知道。周朝长江以南的财政素来就是一团乱账。究其根本就是因为当初孝宗匆匆打下南朝后,就不得不直面突厥入侵,以至于一直没法空出手来整顿南方,最关键的一点是太.祖定下的官田制在南方并未推行到底。可如今四方平定之时,癣疥之疾又成了心腹之患,官家哪里能够放过。然而南方那些世家大族哪里肯把自己的命根子交出来,必会竭力反抗,首当其冲的就是地方官员。
“欲寻富贵,求于险中。四娘,倘若现在阿爷和阿娘去了,我们兄妹四人的子女境况就会有所不同。大哥和舞阳的子女自不必说;我自认能给宁郎的不输于爷娘给我的;而三郎和秀娘具是能人,羊奴定也不差;唯独四娘你,你能给你女儿什么?妹夫能在安稳无忧之时仍有上进之心,四娘你应当庆幸当初没有挑错人。”
秦景华生来富贵双全,哪里知道这二字的重要性。阶级这玩意,从下往上犹如登天,从上往下不过瞬间。即便是她这样高的出身,三代不出能人,富犹在,贵已失。倘若运气再差点,出个败家的纨绔,怕是富都保不住。
秦景华脸色微白。
秦景穆意味深长道:“四娘,薇娘和芙娘能靠的终究只有你们夫妻。”
秦景华抿着嘴道:“知道了,我不挡茂郎就是了。”
秦景穆默然低头,再喝了一口茶。
贤内助是不指望你了,但只要别拖后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