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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康坊浣花阁,长安平康坊首屈一指的行院。天边日光甫落,院内歌舞已起,间杂着女子的莺声燕语,说不尽的旖旎风流。

    浣花阁二楼的一个雅间内,三个衣着不凡的女子姿态懒散地坐在榻上,围在一张案上,一人透着榻边的窗口,欣赏楼下那个穿着露腰红裙,踩着婀娜舞步,跳着胡旋舞的娇媚舞娘。

    另有一人一手持杯畅饮。

    最后一人则靠着腰枕,挑着眉对喝着酒的人说道:“所以,佩之你就逃这来了?”她的年纪不轻,即使保养的极好,但眼角和颈项的细纹依旧出卖了她的年纪,但这些细纹无损于她柔美的长相和温雅的气质。谁能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居然是朝中手握一国要政大权的中书令,人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顾相公”的顾乔。

    柳秀成神色苦闷地点点头,一杯一杯酒地往自己肚子里灌,喝了好一会才有心情求教道:“南思,你家三个姨母催你成亲时,你是怎么应付她们的?”

    顾乔是江南一□□之女,生父不祥,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是三个风尘女子合伙把她养大的。若非本朝科举取材不问出身,她便是才能再出众,也做不到今日的高位。略长大些,顾乔表现出极其出色的读书天赋,她的三个养母爱惜她的才华,凑钱找关系把她送去最好的学院。顾乔天赋出众,不过十五,就从高学毕业。毕业后,她并未去太学考试,而是直接参加了科举,然后摘得探花——若非她的性别出身拖累,她应是状元。授官之后,顾乔就把抚养她的那三个风尘女子接到府中尊为姨母赡养起来。她年岁上比柳容成还大一岁。可她跟柳容成一样,依旧未婚。她醉心仕途,无心婚嫁,愣是顶住了府中女人的催逼和外面狂蜂浪蝶的追求,单身至今。

    顾乔摸了摸下巴说道:“我府上的姨母在风尘中见惯了男人的薄情,我只需在她们耳边说上几桩男方另有所图地求娶女方得偿所愿后过河拆桥的事例,然后再找人给她们透露点求娶我的那些人过往的恶迹,几次下来,她们就死了那条心了。”

    柳容成再问道:“韦明有什么恶迹吗?”

    顾乔想了想说道:“没听说过。不过——”她微微一笑,“你可以给他捏造吗!”显然于此道有不少经验。

    柳容成摇了摇头,“不行,假的肯定瞒不过我家五娘。”她转向另外一个正翘首欣赏歌舞的女子,问道:“怀玉,你有什么办法吗?我记着以前襄阳大长公主和齐王也是催过你成亲的。”

    被点名的女子转过身来,她肤呈麦色,模样俊秀,虽不符合长安的主流审美,但配着身上的正红色常服,有种凛冽的霸气。正是刚从北境回来的安平长公主尉迟琳。

    安平长公主和柳容成一样,在北境从戎多年,而此前顾乔也曾在北境当了十多年的地方官。三人同为以女子之身立下一番事业,彼此之间本就存有一股惺惺相惜的情谊,难得的是性子也相投,是为莫逆之交。

    尉迟琳一口回绝道:“我的方法佩之你是做不来的。”

    柳容成犹不甘心地问道:“是什么办法?你说过,我才知道能不能用。”

    “我跟他们说只要他们能找到能容下我那一府面首的郎君,我就跟他成亲。”尉迟琳玩味地看着柳容成,“这个你能行?”

    虽然同样是未婚,但尉迟琳跟其他两人的清心寡欲不同,在纵情享乐方面她绝不输于她的堂妹安阳县主,比后者唯一好点的就是她不好同性。

    希望彻底破灭的柳容成闷头喝起酒来,一边喝一边抱怨道:“你们说我为什么就非得成亲?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顾乔悠悠道:“因为你家人觉得你成亲会过得更好。”

    尉迟琳则在一旁出馊主意,“要不我干脆给你送两个面首怎么样,这样就没人敢娶你了。”

    想起尉迟琳那些或英武或儒雅,千姿百态的俊美面首,柳容成坚定地摇了摇头。

    尉迟琳被拒了也未生气,只是似笑非笑扫了柳容成一眼,“你倒是有原则。”

    作为一个拥有乐于分享这项美好品质的人,安平长公主曾经十分热情地给这两位好友分享过面首,可惜都被无情拒绝。

    柳容成表示:有关子弟在男女方面的作风,柳家远不如皇家开放,她上面还有位极其保守的叔母在,若是叔母知道她收面首,非得从跑来北境给她上一趟家法不可。为了她人身安全着想,还请收回。

    顾乔表示:如果让她家姨母知道她被人睡了之后还要倒过来给别人好处非得骂死她不可。

    仍未得到解决之策的柳容成十分郁闷道:“你们两个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顾乔毫不客气道:“我家那三个姨娘一季一次催婚,一哭二闹三上吊,次次都跟唱戏似的。怀玉那边,这些年从长安送到她那的郎君还少过吗!我们两个都应付的来,你怎么就不行?不过是因为你既不想你家人伤心,又不想成亲,贪心地想要求个两全。你现在该做的不过在委屈自己和委屈长辈之前做个取舍而已。”

    柳容成一脸沉郁道:“问题是我哪个都不想啊!”

    尉迟琳直白道:“那你该去兴善寺求佛祖帮忙,找我们两个干吗!”

    柳容成神色微恼,“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点义气了!”说完,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见状,有过颇多经验的顾乔和尉迟琳顷刻下榻,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匆忙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顷刻间,这张黄花梨木嵌螺钿理石的案桌就被这一掌五马分尸。桌面上摆着的碗碟瓶罐纷纷滑落,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后,碎成片片。

    柳容成生就一身神力,平日里清醒着,还能控制,但喝了酒之后,这份控制力就弱了下来,力道掌控不足是时有发生的事。整个北境谁不知道喝酒后的柳副都护就是一柄没上鞘的人形自走利刃,谁要想不开凑上去,折了胳膊腿的都还是运气好,被打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顾乔和尉迟琳跟她认识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德性。定神一看,发现她颊飞红晕,目光游移不定,显然已经有了要醉的迹象。两人齐齐往后又退了几步,确保离柳容成有五尺距离。

    顾乔十分警惕地看着柳容成,有些不确定问:“她这是醉了?”

    被孤零零一个留在中间,然后被那些酒菜溅到的柳容成十分不满道:“我还没醉呢!这才一壶酒。”

    尉迟琳恍若未闻地说道:“肯定醉了,佩之的酒量一贯只有半壶。”

    柳容成在军中待了二十年,但酒量十分稳定,少时是半壶,今时还是半壶。

    尉迟琳抱怨道:“你也知道她量浅,也不看着点。”

    顾乔白了她一眼,“两只眼睛长在美人身上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尉迟琳语塞。

    顾乔皱着眉看着仍旧坐在一片狼藉中,叫嚷着自己没醉的柳容成,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尉迟琳坦然道:“以佩之的武艺,一个人就能弄死三个我。如果是你的话,弄死十个,她都不用眨眼。”

    “没打算叫你过去。你去派人把你的侍卫叫过来。三个不够,来十个,十个总能制住她了吧?”

    这三人中,顾乔出来虽有带人,但那些人捆一起都制不住酒醉的柳容成。柳容成是甩开身边所有侍从来跟好友相聚的,自然每带人。好在出身皇室的尉迟琳很有安全意识,连来平康坊鬼混都不忘带上一批侍卫,正好在此时救了急。

    尉迟琳不无自豪道:“如果是我的侍卫,倒不用十个,五个就够了。”

    “……快去叫人。”顾乔完全不知道这种破事有什么好自豪的。毕竟不是行伍之人,对柳容成堪称夸张的武力并无清楚的认知,毕竟柳容成和尉迟琳,随便哪个一只手就能撂倒她,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

    尉迟琳一个转身派人去传话的功夫,回来就见室内只剩顾乔一人了。

    “人呢?”尉迟琳迷茫地问道。这是在玩大变活人吗?

    “刚刚跳窗下去了。”顾乔指了指那扇长窗

    “你怎么不追?”尉迟琳纳闷。

    “这楼高两丈有余。”顾乔表示自己还没活够。

    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尖叫女声,还有瓶瓶罐罐摔碎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凝重的神色。

    浣花阁作为平康坊一等一的行院,里面往来的权贵可不少,即便是以柳容成的身份,不小心弄死了哪个,怕也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