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d></Td></TABLE>
豫州山水绵长,土壤肥沃。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日西薄莫,斜阳向晚。
背西而来一道遁光,越过群山钻入洛阳白云山玉皇顶云海中。云光中,谢康抱扇致礼与王敦等人拜别。相约他日再见后,谢康折扇一挥,拨开云海,身化银光,径直向豫州陈郡遁去。此一路,山峦渐低,平原万里。大城小邑星落,由谢康脚下飞快划过。
王敦于遁光中,遥见银丝隐没,方命手下御起遁光,转向洛阳行进。
未免惹人眼目,至洛阳城郊,一座山阴无人处降下遁光。山色翠绿,山道旁一座实木茅草内,早有打扮朴实的下人,牵过数匹英姿勃勃的高头大马。为首一人虎背熊腰,口唤公子,将马缰挽起,双手交至王敦面前,道;“长公子请公子速回候府,有要事相商。”
王敦踩镫上马,眼向前望。夕阳照下,一列候鸟归林,几处硝烟背后,大路尽头,雄伟的洛阳城静默的坐落在大地之上。王敦答应一声,命身后众人跟上,挥鞭打马,直奔洛阳城而去。
暴雨刚过,道路泥泞不堪。健马虽脚力不俗,仍碍于崎岖坑洼的道路,至满天星斗时分方踢踢踏踏行进候府。
虽不宵禁,沿途农庄户田,商市居舍却已纷纷扣锁大门,各家唯正屋中一点油灯闪烁,透过不高的围墙,光亮不及尺许。
一行来至候府门外,蹄声止住。空气中除蟋叫外,一点生息也无。候府大门倏然被人向内拉开,灯光外泄,门外两侧石狮,威风凛凛。
王敦下马,将马缰交与身边下人,命其牵马入偏院,并着膳房招待同去双峰数位小雅护馆修士。只携苏见仙一人履院穿堂,径直向兄长王衍主房行去。院内兰桂飘香,奇花异草在廊灯灯光下越发娇艳。
主房大敞,门楼文心雕龙。灯光自窗棂流出,幽明寂寂。王敦拾阶而上,立于门外,躬身唤道:“愚弟仲儿,聆兄吩咐。”
“处仲来了!”内屋一声女声唤道,“快进来,你大哥已侯你多时了。”声音未止,已有两位身材婀娜的婢女迎出,唯唯诺诺唤声公子,为王敦束整衣冠后,苏见仙摆手不让二人靠近,自己随手掸了掸身上灰尘。王敦方领苏见仙进屋。
屋内山水中堂,长几供佛,两侧四张椅凳两两对坐,中间方几上放着两套一模一样的青白瓷茶杯。
二人进屋,东侧屋内一衣着华美,端庄大气的中年女子走过来,王敦躬身唤声嫂子,郭氏忙让他起身。见苏见仙,招呼道:“苏先生也来了?前月得贵馆仙丹才好了身子,这几日正打算登馆道谢呢。”苏见仙笑道:“夫人身体安好即可,何须再烦劳一趟。”郭氏淑然一笑,也不多话,命婢女搀二人入座。二人推让弗肯,郭氏方带二婢女带上房门,往厢房去了。
东侧屋内又走出一人,神态潇洒,气定神闲。手里把玩着一把白玉拂尘,正是王敦的兄长,王衍。三人叙礼,分宾主坐了。王衍先开口向苏见仙客气道:“深夜中不知先生光降,有失礼数,还请先生莫怪。”
苏见仙还礼道:“侯爷多礼了。劣夫深夜造访,实给候府添了麻烦才对。”
王衍呵呵一笑,方转正题,压着声音向王敦问道:“你这几日出门访友。可知京都之中有一件大事发生。”
王敦于谢康那已知太子遭难,此时一扫初听消息时的震惊,反双目炯炯问道:“愚弟于道途听闻太子遭人暗害,只是不知何人如此大胆?”
“正是淫后贾南风所为。”王衍背靠椅背,玉拂尘已换至左手。
王敦不解道:“贾南风独揽专政,已惹得京都各路势力风云暗涌。她一生精于专营,如何会走此昏招,惹众矢之的?”
苏见仙也不解道:“太子有泰山羊氏及赵王司马伦麾下青涟峰保护,如何会被贾后手下那几个散修的异士趁机杀害?”
王衍含笑半晌,忽由袖中取出一笺,倾半身,虚让苏见仙。苏见仙知其名门望族,自来多礼。亦还抱拳礼,挥手弗接。信笺方转入王敦面前,“这?”王敦面色惊讶,不知此信从何来。双手接过,捻角启开。
屋内油灯晦暗,无风自摇。王衍塑弓起身,踱步长几旁。右手执灯侧铜剪,左手抚起右臂云袖,剪入上圆下方的铜灯,“咔嚓。”一声,剪去烛光顶端已烧成黑灰的灯芯。
暗烛复明,王敦将信笺摊在掌心,只见上面写道,夷甫世兄足下:凡天异象,必生祸端。昨夜东宫星降,太子陨落。实淫后贾氏密为。今冒昧奉烦,邀世兄入夜莅府议事,替苍生除害。心具,子彝。
阅罢,王敦复将信笺交与苏见仙。转而问王衍道:“兄长作何打算?”
王衍返身坐回主座,手嫩如玉,拿起几上拂尘。说道:“我侯你多时,就是想由你代为兄入赵府相议。”
王敦奇道:“赵王手下多谗佞宵小之辈,其本人亦且胸狭。兄长乃朝中大员,若此番不应召议事,恐怕他日遗生祸患呀。”
王衍哈哈一笑,神态中少有与往日谦和不同的桀骜,道:“若怕此遗祸,咱们琅琊王氏岂不是徒有其名吗?我不应召,自内有朝常纲纪,外有修士剑仙保全。而你,旧随太子,现为陛下近侍,一直没有功绩。若于此时随赵王起事,定有功于朝堂。他日高升,岂不顺理成章了。”
苏见仙起身来至铜烛旁,将信笺付丙。待纸成灰,方恭奉道:“侯爷所言极是。不过江湖修士,魅幻方术隐匿无形。为防世友中招,劣夫倒请命随世友走一遭了。”
王敦知道家族数百年繁盛,除掌内政要职外,与在野交江湖豪客剑仙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近期家族长辈相继离世,年轻一辈掌权,于内有王衍入政,于外,有长兄王戎江湖经营。自己虽两头都有意攀缠,无奈内政喜谀,释道喜静,均非自己本能。
听王衍言语,似欲将家族内外诸事与自己分担。内心颇喜,面上却不露声色,起身拜辞道:“既如此,愚弟这便进王府一趟。”又请苏见仙同行。
三人拜别。王,苏二人出屋,侧房灯火昏暗,窗外翠枝款摆。又与郭氏辞别。郭氏踏阶施了女礼,廊灯挥洒下,两位婢女身段婀娜,倒不输郭氏风姿。
洛阳城内,某处灯火辉煌的高门大院中,“铮。”声破空后一点寒光闪过,“铎!”一声,有剑没进客厅外木柱半尺,余剑兀自铮鸣。厅门倏开倏合,一条灰影跃出,长袖中五指枯干纤长,有如鹰爪般握住剑柄,“刺~”长剑缓缓拔出木柱,其声刺耳。厅门打开,一个身材瘦削之人背光而出,虽看不清神色,华服软塌塌挂在身上,说不出的猥琐。见前一人握剑柄凝视剑身,剑疆招摇。“是王府护兵卫的剑。”声音尖刺。拔剑之人不予置理,左手食中二指一抹剑身上隶书“夷甫拜上”四字,剑身寒滑,无一丝刻字后的兀硌手感。呢喃道,“这份内劲,是剑琼宫?”
“他奶奶的!传令下去,查出哪个兵卫丢了剑,就地削首!”后一人还在嚷嚷。前一人已捧剑迈步进屋,屋内装饰华彩,主座赵王司马伦官帽束发,吊眉丹眼,神态中清悠。主客岱宗羊清道袍加身,细眼长眉,似散余威。后一人又骂一声,紧了两步进屋,反手将木门合上。
王府内外百声俱静,唯别院犬吠虚惊了夜的寂寥。不知何时,南风行,乌云又起。几点星光微透,云后一轮鹅毛月,月色殷红。
双峰下,木屋中。有金光忽明忽暗。此地距洛阳千里,虽处同一片天空,洛阳山雨欲来,此地却漫天星斗。
清辉洒下,山林中百虫竞鸣。阴山趴在木屋外竹阶上,缓慢嘘吸,一颗玲珑脑袋随意搁在门嵌之上,内屋佛光挥泄,暖暖的涌出屋门。阴山沐浴金光,面上一改之前的畏怯谨慎,舒服的双眼虚迷。
伴着金光明灭,屋内有佛音低诵。
雪翁周身佛光沐浴,双腿盘坐竹床,双手贴于竹意后背,口诵往生咒。有暖暖的气息在二人身体内流转往复。
身下金色往生咒轮旋转,金针每转一周,便有一枝金光箭射入竹意体内,直没至尾。
每箭射入,竹意脖颈处黑气便降下一分,面上神气渐复。直至二十一遍往生咒毕,金光倏合,咒轮分化和合而成数百枝金光箭,潮水般般涌入竹意体内。竹意身体震嗦,面上金光大盛,张口血喷。心口处一抔黑气逆光而出,飘然而成一具有形无质的幽灵,呜咽唳叫不绝,徘徊不去。
雪翁一怔,道一声:“冥顽不化。”双手封神印一出,黑气一声高嘶,神龙吸水般被雪翁封入封斋剑内。剑身幽暗,隐约处可见一只无脸阴鬼狰狞附着,张牙舞爪。
淑颜探身稳住昏迷中欲向后倒的竹意,捏水袖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迹。焦急的问雪翁:“大师父。我弟弟身子无碍了吗?”鬓角一丝秀发垂下,打在竹意因失血过多而苍白脸上。竹意眉角微动,嘴里含糊喊着:阿姐,阿姐。我会保护紫藤桑,医好你的。
雪翁慈眉一扫,对淑颜又似对周长青等人道:“竹意天资异常,又经我医治,身体已无大碍。但他体内仍有黑巫术灵元,需些时日自愈炼化。”
道玄斜睨封斋剑,问道:“为何将那鬼物封入剑中?既然冥顽,不愿超度。将他打散不就好了?”
雪翁笑道:“众生有灵,何必与它置气。今以灵剑化它戾气,待它戾气消散,封印解除,其自度化。”
“你对鬼道之物,依然不舍仁慈。”道玄叹口气,“希望那事来时,你能放下善心。”
沉默半晌,雪翁方整衣起身,对道玄道:“走吧。妖兰灵气炼化,还需些时日。”与周长青,四戒法师道别,并告诫二人每日需依本门传功之法助竹意化气。
石林跟在雪翁身后,脚刚踏出门嵌,转身望了眼昏迷不醒的竹意,一拉雪翁衣角,低声问道:“师父,竹意能醒过来吗?”
雪翁未答。“此子,不能不醒呀!”道玄叹一声。双手结开山印,真元瞬出,裹住二人,化遁光,直向东南方投去。
阴山硕大的身躯躲在院中一棵只碗粗的槐树后。见三人飞的远了,园中蟋蟀复鸣。方将一颗用力别过去的脑袋转正,伸直脖子,小心翼翼凭空嗅了嗅,才跳步来至门前。
雪翁已走,金光消散。屋内惨淡的烛灯露出可怜的光线。阴山前半身探进屋里,“牟!”一声娇吼,见往日最爱与它打闹的竹意并未理它。整个身子钻至床前,用鼻尖拱了拱淑颜怀里的竹意的身子,还要再拱时,淑颜把它喝止住。阴山似乎知她心情低落,摆了摆头,老实的趴在床前。
屋内一时静默,一只愚钝的飞蛾在义无反顾的扑击烛火。周长青看着竹意,面上甚是惜怜,问四戒道:“你履历江湖,可曾听闻江湖中还有邪魔修习黑巫术?”
四戒挥手将飞蛾驱出窗外,手推窗棂,眼望满天星斗摇头道:“我虽入世行善多年,却一直未闻有修习黑巫术之人。”
周长青也知黑巫术伤天害理,自古为江湖不齿。经正道清洗,已绝迹一二百年。如今修习此邪道之人犹擅潜藏行踪,向来隐而不发。如今忽然现身,一出手便破了困仙阵云障,威力之大,当真匪夷所思。
周长青归隐数十年,一向清淡无为,唯耿耿于儿女遗疾难除。“那人如若只抢青铜鼎还好,既然连封斋剑也抢,想必也是冲着天地灵宝紫藤桑而来。如此,自己便不可袖手。”周长青想着,缓缓道,“紫藤桑今日花开,不出十年椹果蒂落。如若这十年内查不出破阵之人,届时再想保全,可非易事呀。”
四戒拉上窗棂,夜色沉沉,尽锁窗外。
惨云幽雨的天空下,洛阳城仿佛一只雨中蛰伏的野兽,隐忍静待猎物上钩。
赵王府待客厅,大门“咣当”一声由两名银甲兵卫向内打开。屋内灯光涌出,照着屋外雨丝银线纷纷而下。
数百黑甲三部司马兵卫整齐而静默的站立在黑暗中的王府院内。细雨落甲无声,顺甲胄滴下,似要洗净兵卫身上的杀伐。
司马伦长身而立,当先踏出门楣。王敦于后,羊清却让步苏见仙先行。接着是一位身材高瘦的灰袍道人进步来至司马伦身边,望眼黑夜雨丝,道:“亥时已至,符印将发。将军易速决断。”
司马伦抬手示意,众兵卫前一名披甲执锐的督军越众而出,领命行军。
王敦见众兵卫行军出府,不解问道:“将军为何先抓侍中贾谧?若稍误时机,被贾后得了消息。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司马伦背光隐在暗中,嘴角一丝不屑。那灰袍道人倒显恭谨,道:“王侍郎放心。贾后那,贫道自有安排。”
王敦虽心里不悦,面上却作惊疑道:“丘道长仙法通玄,既有安排,想必已有万分把握了。只是不知道长以何法绕过贾后身边异士,擒拿贾后呢?”
司马伦与身边矮身长袍作谄媚状的孙秀相视一笑,孙秀把身一挺,欲言又闭。手下忽送来一顶防雨的蓑帽,孙秀接过,又躬身双手递于司马伦,道:“主子,大戏开场还等您去揭幕呢。咱们走着?”
司马伦一昂头,斜睨了眼众人,却问孙秀:“走着?”
“走。”孙秀将蓑帽为司马伦戴上。两边挂玉丝绦自然垂下。摆手命两名银甲兵卫护着,丘道长向司马伦打个揖:“朝廷中事,我江湖草莽不便出面。就借贵府静侯佳音了。”看不惯孙秀为人,亦不与其招呼。羊清及门下三名弟子也只作别,不肯随行。苏见仙因医馆与皇亲贵族多有纠缠,随着王敦,跟在司马伦身后。王敦武将出身,视雨如无物。低声谢绝苏见仙递来的分雨符。
行近侍中府,雨已连线。原本静谧的黑夜忽然嘈杂起来,有雨打石板路的声音,几人前行的踏水声,更有侍中府内的呼喝及惨叫越来越近。
数人踏过侍中府随意敞开的大门,行过甬道。院中两座供灯早已倾倒,腊油洒出,在细雨中火苗渐熄。
内院里,火把光亮如昼。人影晃动,惨叫呼喝声交杂起伏。
内中众黑甲兵卫看到几人踏过门阶,“哗!”一声兵器低垂,束身微躬。侍中府下人杂役无一不被按趴在地,瑟瑟发抖,稍有喧哗者,脖上架刀一凛,鲜血自脖颈随雨流下。
院内一时万籁俱寂,就连雨声亦噤若寒蝉,不敢喧闹。
(本章完)</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