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幽蓝如墨的天空高悬着一弯新月,云层层叠叠地缠绕着,将那月牙笼罩得朦朦胧胧。城内的大街小巷寂静无声,打更的人敲着梆子,无精打采地喊着“闭门关窗,小心无事;天干物燥——”,快走到乔府门口,却老远便绕道而行。
乔府大门并未紧闭,门前铺满乌压压的人群,灯火通明,高悬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摆不止,在每个人脸上晃动着惴惴不安的阴影。
周瑜赶到时,乔老爷正被一群下人簇拥着站在门口,乔府门前被人泼了大半墙的鲜血,夜色下格外令人心惊。
周瑜目光巡视了一番,不见乔莞,心下担忧,却见孙策已经在乔府门口,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看样子争端已被他平息:“乔老爷不必担忧,我孙军虽初到皖城,但这几年在庐江一带大小胜仗无数,略有威名,经此一夜,刘裕的人必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支亲兵为孙某亲手□□,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有他们保护乔府,乔老爷、夫人以及小姐们大可高枕无忧。”
乔老爷显然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拱手道:“多谢孙将军!今夜若不是将军,只怕我乔家在劫难逃啊!”
孙策冷哼一声:“他刘勋刚刚兵败,弃城而逃,想不到他的哥哥刘裕竟有胆子上门来闹事。”
乔老爷叹道:“终归是丧子之仇,无论如何刘裕总是要来的……幸而有孙将军相助,此恩乔府实在无以为报!”
“爹,谢他做什么!刘崇本来就是他杀死的!”乔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激动道。
乔老爷呵斥道:“萱儿!当初孙将军为了救你以身犯险,今夜又特意前来相帮,你非但不知感恩,还如此态度,让我乔家颜面何存?”
乔萱急道:“爹,您别被他的假仁假义骗了,刘崇本不必死——”
“住口!”乔老爷面露愠色,命下人,“把大小姐带回房里,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爹!”乔萱挣扎无果,只能愤愤地转身离去。
孙策忙道:“乔老爷不必太过苛责大乔姑娘,此事孙某的确难逃其咎,当初入刘府救人,场面复杂,孙某一时情急杀了刘崇,事后想来也甚是后悔,给府上带来灾祸,孙某前来解决事端也是理所应当。”
乔老爷又拱手:“孙将军大量,小女无心之言,还望将军见谅。”
孙策摆摆手,转头道:“公瑾你来得正好,今夜刘裕派人来乔府闹事,被我暂时平息,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乔老爷见周瑜沉着脸,四处寻觅着什么,道:“方才人多眼杂,我便让夫人、小女等女眷待在屋里。”
周瑜方才收回视线,淡淡地点头,道:“乔府虽有伯符你的亲兵保护,只怕对方还是会寻了空子对乔家不利。”
孙策锐利如鹰的眸中闪着不明的光,看得乔老爷心头不由一怵:“孙某虽难保乔府一世……不过,既在我的地盘上,孙某定当竭力而为。”
时值仲夏,繁花似锦。城外河边,蔷薇花团团簇簇,开得正盛,粉色如霞,鹅黄鲜嫩,纯白胜雪,令人心醉神恍。更有月季、蔷薇、丁香、扶桑、木香……百花争妍,芬芳烂漫,河上接天莲叶,碧绿欲滴,花苞含羞,欲开未开。阳光倾斜在河面,如碎金漫洒,随粼粼波光微荡。
好一派灿烂迷人的湖光花色,而伫立河边的两人却似乎无暇赏景。
孙策看着对面如花娇颜,万千风光已不在眼中,笑得心满意足:“古人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真如此,这才一日不见,大乔姑娘便思念在下了?”
乔萱并未因他轻佻之语而恼怒,开门见山道:“孙策,你别白费功夫了,我不可能爱上你。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们乔家不需要你的保护。”
是乔萱约孙策在此见面,只想能让他回心转意,不要再对她和乔家纠缠不休。
“你一定觉得我是故意杀死刘崇,再把脏水泼给乔府,让刘裕针对乔府,然后我便能够以帮助乔府为由,威胁乔老爷将你许配于我,对不对?”见她如此直接,他便也不绕弯子。
乔萱没想到他先发制人,一时语塞,瞪着他许久,面露嘲讽,道:“难道不是?”
“你当真以为,那日不杀刘崇,我们几个能全身而退?”孙策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说的事与他全然无关,“我与公瑾闯入地下别苑后,刘勋府上的人便已包围假山,只待我们一出,刘崇一声令下,便可将我们全部拿下。若是只有我与公瑾二人,要逃脱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后来出现救你之人说小乔也在花园之中,要带着你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走,便是有我和公瑾在,我们几人也未必能安然脱身。只有刘崇一死,外面的人没有得到命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乔萱虽厌恶他,倒也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听他这么说,细细一想,觉得不无道理,心中半信半疑,便低头不语。
“大乔姑娘讨厌孙某,因而对孙某所作所为产生偏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希望大乔姑娘莫再推辞孙某的好意,就让孙某的部队继续保护乔府,保护乔家的人。”孙策敛了笑,正色道,“刘裕此人,并非善类。”
“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归根结底也是我乔家与刘裕之间的恩怨,孙将军又何必为劳心劳力……”
“为你。”
悠悠二字,落于心上,不轻不重地留下一道暗痕。
乔萱避开他的灼灼目光,面上微赧,不知何时,心中的抗拒竟已消除了一半。
正当她无所适从,怔忪恍惚时,孙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走。
力道不重,却正好让她无法挣脱。
“去哪儿?”
“带你去散心。”
乔萱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他一开始走得急,她不留神,踉跄了几步,对方突然有意放慢了步子,似乎是照顾她的步伐。
沁心苑。
乔萱跟着孙策进了门,胭花之香扑鼻,丝竹之音盈耳,两侧重帘之后隐约可见柳腰软软。
她一挑眉,这就是他所说的带她散心的地方?
孙策见她皱眉,忙解释道:“沁心苑不同于邀月醉那种声色犬马之地,这里的女子皆以才艺侍人,来此客人也只是听曲赏舞,论诗品茶,并无其他,姑娘大可放心。”
“孙将军如此熟悉邀月醉,想来也是那里的常客。”乔萱闻言略微安心,明眸一闪,揶揄道。
孙策不怒反笑,凑上前,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吃醋了吗?”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乔萱调侃他不成反倒把自己弄了个大红脸。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暗暗嘟哝了一句,一转头,却见不远处的帘珑之后,一个男子左拥右抱,身边美女环绕,他似乎喝醉了,身形不稳,却兴致高涨,一边给左手边的美人灌酒,一边和右边的美人咬着耳朵说笑。
乔萱到底是姑娘家,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羞愤,倒是一旁的孙策也是一副非礼勿视,极不自然的表情,她第一次看到孙策慌乱的样子,不由好笑:“你不是说这里是个风雅之地,怎么?”
“咳咳……”孙策看了她一眼,道,“也有例外……”
乔萱轻笑一声。
“大乔姑娘,我看你平日明明温婉端庄,为何一见孙某便充满戒备,像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寸步不让?”
这个问题把乔萱也难住了,好像真是这样,她素来温柔娴静,淡然如云,偏偏一遇到孙策便一反常态,甚至变得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刀枪不入,毫无破绽,她也变得咄咄逼人,总想要与他对着干,言语上也分毫不愿相让,和他在一起,仿佛随时都能被激起全部的斗志。
乔萱还在低着头思索,也不知脚下的步子往哪里走,一抬眼,竟已到了那荒唐男子的雅间前。“大乔姑娘的答案这是要从这里寻找?”孙策笑道,作势要为她撩开帘子。
乔萱忙制止了他的动作,却听门帘那边又是一阵调笑浪语:“……我那表妹这么久了也只让我摸个小手,其他的碰都不给碰,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不过我看啊她也是假正经,说不定我哪天勾勾指头,她就没脸没皮地跟我私奔呢……”
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那曾经她无比爱慕的温柔语调,宛若重锤生生砸在她的心上。
孙策觉察到她的手在一瞬间剧烈颤抖,关切道:“怎么了?”
“掀开。”
两个字,冷得仿佛从冰窖里掉出来。
孙策竟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乔萱咬了牙,一把掀开那重若千金的帘幕,那张令她朝思暮念的脸撞入她绝望的眼中,硬生生地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
“谁啊,打搅了本公子的雅兴!”里面的人不满有人突然闯进来,不耐烦道。
“表哥好兴致!”乔萱强忍着心中泛起的酸涩,一双美含悲带怒,死死地盯着那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