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晴天还算温暖，然而此时手边的热茶已然凉了个透。
就在端木宸忍不住怀疑、印楚君是不是一跤撞哪儿失忆了的时候，总算看着他领着一个小姑娘走来。
端木宸隐下笑意，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两人和身后的丫鬟走进花厅，小姑娘似是羞涩，福身道：“楚玥参见殿下。”
“印家妹妹不必多礼，请起。”
小姑娘从容起身，印楚君却立时对着她道：“你快些坐下，膝盖不疼么？”
端木宸心中一动，笑道：“印家妹妹伤着了？”
小姑娘不满地瞪了眼自家兄长，最终还是乖乖地坐在了凳上。印楚君这才满意了，回道：“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在自己的院子里都能摔，还好不严重。”
“哥哥！”小姑娘面上绯红，偷眼看了看端木宸才小声嗔道，“哥哥说好不说的……”
还未完全长开的小姑娘，面容姣好，身姿端正。细眉剪瞳，面颊边扑着细细脂粉，更衬得双唇饱满柔嫩。一颦一笑端的天真灵动，但周身的气质已初具了娴静温淑之态，倒与印楚君的气质极其相似，果然是亲兄妹。
只不过她本身的性子应该是假山后的那般跳动，端木宸不信如此巧合，方才那女孩儿必定是眼前这个小姑娘。
但笑不语时，印楚君递来一物，道：“这是冷公传，孤本哦。”
端木宸眼中一亮，郑重接过，口里道：“哪里寻到的？”
一本不厚的古书，封面内页泛着微黄，但整体保存的不错。小心翻开，印刷与纸张都是正版。
这冷公传其实是一位前朝帝王传奇人生祥记，前朝共计十一位帝王，合有六百二十七年历史。
而这冷公，便指的是大宇朝第二位帝王。这位帝王是在一个朝代开启的时候登基，开创了历朝历代最为辉煌的盛世。只不过战乱之时，许多前朝的东西都被毁掉了，能找到这一本冷公传，已是非常不易了。
端木宸本就对这位帝王生平很感兴趣，再加上近日来，父皇已然透露着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若他登基，也同样是新朝第二位帝王，千秋盛世，同样是他想要治理出的天下。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印楚君随意说着，小姑娘却径直道：“哥哥与万宝书斋的周老板很熟，周老板经常远游收宝，这次回来不仅有冷公传，还有许多真本残本。只不过都是些野史外传，不比冷公传这般珍贵罢了。”
“玥儿。”印楚君看她一眼。
小姑娘道：“殿下又不是外人……”
印楚君道：“再说就没有白玉雪绒糕了。”
“这是殿下给玥儿的，哥哥说了不算。”小姑娘理直气壮地说着。
“印家妹妹说的对，本殿下给的东西，旁人无权做主。”端木宸故意说着，转眼又与印楚君笑道：“如此贵重之物，楚君有心了，不如本殿下让你一局，以示感谢。”
印楚君不冷不热地回道：“殿下真是公道。”
小姑娘在一旁浅浅低笑，端木宸心情渐好，放下古书，与印楚君继续这盘未完棋局。
那一日惬意非常，倒真有几分恬淡滋味。自那以后，虽不是常常与玥儿相见，但每一次的相处都让他觉得恰到好处。
她慢慢长大，变得温婉美丽，越发地惹人注目，只是那跳动的性子再也没有看见过。
想想也是正常，毕竟没有哪家小姐会在人前那般活泼。端木宸偶尔会想，若是她成了他的妻，会不会看到她隐藏起来的性子。
丞相家的嫡女成为太子妃，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他没有料到，一直没有给他指婚的父皇，最终让谁也没有想到的姑娘成了他的妻。
端木宸承认，那一天他是失望的。好好的中秋盛宴，似乎一瞬间也没了滋味。
他趁机离了席，没想到玥儿追了过来。她倾诉着缱绻爱意，让他纷乱的心头喜忧参半。
在玥儿的坚持下，他终是与她约定、登基之后一定让她入宫。哪怕没有风光的十里红妆，哪怕在名分上低人一等。
多宠她一些，多替她着想一些。除此之外，端木宸暂时也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原本设想她入宫的种种刁难，没想到却是顺利非常。让他准备好的一切安排都毫无用武之地，一股子力气全都闷散了。
照理说，他本该对皇后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小皇后乖巧的不像话，像是早就知道他与玥儿之间的感情，甚至努力地帮他们制造机会。
这一点在来玉凉山的路上已经非常明显了。
能与玥儿一起自然是好的，但小皇后诡谲的举动亦无法让他释怀。
端木宸一度以为小皇后的心并不在他这里，所以才暗中将他推向旁人。然而方才与她缠绵一闹，却似乎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或许她只是怕爱上自己？
垂下视线，端木宸无奈轻叹——自古男子多薄情，何况身处帝王家。若她一直这般乖巧懂事，便也宠着些吧，双宿双栖终究不适合皇帝……
虽是如此想的，端木宸依然思绪烦乱。一时想着印楚玥，一时又念起屋中的丫头，纷纷扰扰间，已是搞不清自己到底在纠结着什么了。
院外不合时宜地传来说话声，端木宸回神，道：“去看看。”
苏德应声出去，不多时便返回了，道：“回皇上，是素琴求见。”
“素琴？”端木宸眉间一蹙，还是吩咐道：“让她进来。”
“是。”
苏德转身将素琴领进院中，素琴下跪，他也回到了端木宸身后。
“奴婢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到底何事？”
素琴道：“烦扰皇上，奴婢罪该万死，只是荣华小主方才小晕了片刻……”
“晕了？怎么回事？怎么不去请太医？”端木宸有些诧异，若是这等小事，玥儿定不会这般来请他，这之后必定还有原因。
“回皇上，今日散场后，容华小主回院时正巧遇见了淑妃娘娘在斥责王更衣，小主本想劝慰淑妃娘娘一二，没想到淑妃娘娘却是连同小主一并怪罪了。淑妃娘娘罚小主与王更衣跪一个时辰，可一个时辰后，宫女却说淑妃娘娘已经睡了，没说让小主与更衣起来。小主耐不过半刻便晕了，王更衣也跟着力竭了，奴婢只得擅自请了太医。太医们已经看过两位主子了，说是……两位主子都怀了龙种……”
“什么？！”端木宸微惊，道：“都怀了龙种？”
素琴不明所以，回道：“是、是……两位主子都有了身孕……”
端木宸面上一时阴晴不定，片刻后才道：“她们人呢？”
“回皇上，已经各自回院休息了。两位主子孕期均不足一月，又跪了许久，太医们正在照看着。”
端木宸起身，沉默着往外走去。苏德赶紧跟上，几个眼神扫视周围，小太监们立刻跟了上来，素琴也站起身，默默跟在苏德身后。
院中很快没了人影，钰兰走出房门，对着廊下执勤的宫女道：“照看好娘娘，我去去就回。”
小宫女赶紧应声，一抬眼已经看不见人了。
另一厢，端木宸很快便到了印楚玥的小院。
郭太医正在外屋收拾纸笔，准备离开。见端木宸进屋立时躬身，道：“参见皇上。”
“泌容华如何了？”端木宸径直问道。
“容华并无大碍，休养两天即可。”
端木宸道：“泌容华确实怀有身孕？”
郭太医温吞一声，道：“这……微臣在此方面有所欠缺，虽是探得滑脉，但脉象时有时无，尚不能确定容华有孕，需再过一段时日方能明确。”
“前几日为何没有探出？”
“这滑脉之象本就因人而异，有人十余天便能探得，如王更衣的脉象就清楚许多。有人却是两三月才会有明显脉象，容华若是有孕，也只在这一月之内，前几日探不出实属正常。”
端木宸默了默，道：“好了，太医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谢皇上，微臣告退。”
郭太医拱手退下，端木宸转身进了里屋，苏德将众人挥退，自己守在了外间。
屋中，印楚玥倚靠着软枕，一手扶着小腹，笑意温柔。
端木宸不由放松神色，心中的纠结仿佛也化了去。
见他走开，印楚玥一面唤道：“皇上。”一面想要下地。
“不必起来了，躺着吧。”端木宸走上前，将她按了回去，自坐在了床边。
印楚玥面色微红，轻嗔道：“本不想打扰皇上的，可是素琴跑得太快，玥儿想拦都没拦住。”
端木宸道：“这种事，你还想拖着不成？”
印楚玥微怔，忽而道：“皇上……是不高兴么……”
“朕只是没想到……”
见她露出伤心的模样，端木宸终究不忍责备，低声安慰道。
然则印楚玥却是一低头，缓声道：“没想到嫔妾瞒着皇上……没喝避子汤……”
端木宸哑然，屋内一时沉寂。
他自然期待与她的孩儿，然而却不是现在。立后只有四五月，有孕的却是旁人……开枝散叶固然很好，只是对那丫头怕是有所亏欠。
这些事情虽无明文规矩，但背后的指点却是真实存在的。若非如此，母后也不会独独期盼皇后的儿子。
路婕妤之事实属意外，那时孝期刚过，他对此事还是极为克制的。没想到就是那一次，竟是一矢中的。
但自从那丫头入主后宫之后，每一次，他都会让人备好避子汤，印楚玥也不例外。
如今看来，他是太过相信她了，连她没有喝下避子汤都毫无察觉……
可如今又能如何呢？总不能真的责罚她吧……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端木宸温声道：“玥儿明知避子汤只是一时，为何还是不喝？”
“玥儿知道，皇上是想让正宫娘娘先有子嗣，可是……”印楚玥扶上小腹，道：“玥儿还是想要个孩子，只是不曾想这孩子真的就这么快来了……玥儿恳请皇上，让玥儿要了这个孩子吧，玥儿保证下次会好好喝避子汤的。”
“傻玥儿……”端木宸道，“朕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儿，以后也不必喝避子汤了。只是郭太医说玥儿脉象尚不确定，有没有身孕还要过些时候再看，若是这次没有，玥儿也莫要难过。”
印楚玥这才嫣然一笑：“嫔妾觉得肯定有了，不会错的。”
端木宸摇头浅笑，道：“那玥儿先行休息，朕先去王更衣那里看看。”
印楚玥神色微黯，端木宸拍拍她的小手：“朕只是去看看，看完就回来。”
“真的？”印楚玥双眼立时闪亮。
端木宸轻轻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