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与薛举在金城决战?准备速战速决?我相信毗卢遮你的兵法,绝不会落败,可这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唐俭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将袖中一张玉符,送到了李世民面前:“就在四个时辰之前,我离开九泉山庄的时候,有人向我转交了这封符书。”
李世民微微蹙眉,当即就在那玉符之上轻轻弹指。随着一段信息,流入到他的意海之内,他的脸上也微微动容:“此人能够称霸一方,果然不是全靠武力。能屈能伸,确为枭雄一类。不过,这样的条件,可信么?”
“如果我觉得不可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了。说到底,他是慷他人之慨,自家除了损失一些颜面,让他那长子受一些折辱之外,并未付出什么。”
唐俭语气悠然:“我想你现在固然不好过,可他们家的情况,也一定是糟糕到了极点?”
“差不多。”
李世民点了点头:“白瑜娑在侵夺的,可不止是我们的盐源。如今金城薛氏的生意,也在被白瑜娑与李轨蚕食。说来他家的损失,超出我们这边至少十倍。”
“那就是了。”
唐俭失笑:“此事信与不信,都在于你。不过我个人以为,倒是不妨信其一次,否则的话,难免两败俱伤。我想我们哪怕最后赢了,怕也没法再做这私盐生意。”
“玉石俱焚吗?”
李世民却没有即时答复,而是摇了摇头:“这次他诚意倒是足够了,可我与他之间的和战,关节都不在我,此事得先问过雨柔与青龙山庄的意见再做决断。”
唐俭不禁‘啧’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青龙山庄,对于李世民的支持力度。所以不打算继续劝说。不过正当他准备开始下一个议题的时候。张雨柔却从书房门外走进来:“不用问我,二郎你可直接给他回复了。”
李世民神色讶然的看向走入进来的少女,随后就眉头紧皱:“雨柔,你如果是要顾及我,那大可不必。薛举势力固然根深蒂固,可我自信,一定能够战而胜之。只需操作得当,未必就——”
“我这可不是担心二郎你为难,是我父亲那边的缘故。”
张雨柔未等他说完,就螓首微摇,神色无奈的将一封书信递给了李世民:“那个家伙,居然求到我父亲那里。”
“那么令尊怎么说?”
李世民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书信,随后就将眉心舒展开来。
这信中文字,绝大多数都是在问候张雨柔,表达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关切之意。直到最后,才提到关西的这场纷争。
总结起来就是四字——见好就收!
张雨柔则是撇了撇唇,神色鄙薄不甘:“亏他还平时自夸英雄,可结果到关键的时候,最先当了软蛋怂货。那薛仁杲,明明杀了我们那么多人。”
李世民与唐俭,则不禁相视苦笑。张仲坚为了这看不到多少收益的一战,已经耗费了将近六,七百万贯——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软蛋了。
“恕在下实言,张庄主此举堪称明智,也是真英雄!”
唐俭对张雨柔没什么忌惮之心,当即就不以为然道:“夫英雄者,善明时势,知可为与不可为也。张庄主能够在关西事发之际,不惜代价,对毗卢遮鼎力支持,又能在形势明朗之后适可而止,明知进退,这岂非英雄?如今的局面,可不是任性妄为的时候,这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张雨柔撇了撇唇角,却并未反驳,转而又对李世民说道:“所以二郎你根本没必要在意我这边的。我私人倒是希望你能一举将薛举打垮的,即便父亲那边不再支持,我手里还能拿出来四百万贯的私房钱,可以再支持一阵的。可如果二郎你实在办不到,或者有别了的考量,必须要与他议和不可,我也可以接受。”
李世民看出少女,面上虽是对张仲坚不屑鄙薄,可其实那眼眸深处,却是含着几分得意自豪的。言语中对与金城薛氏,也没有了之前那镌骨铭心般的怒恨之意。
——这并不让他意外,薛举的开价却是极有诚意的,也刚好在他们的心理底线之内,那是足以告慰亡灵的程度。
不过他深思片刻之后,还是摇头:“我想先与白瑜娑谈谈,实在不行的话,再另作打算.”
“白瑜娑?他应该就在长安城内。那个家伙,如今就带着一群人住在东市,大肆兜售私盐。”
张雨柔微一凝眉:“这个人的性格,我略略听闻过。所谓得志猖狂,就是指这一类人。你主动去找他,只会让他更加得意,甚至得寸进尺。”
“总得先礼后兵?”
李世民淡淡回着:“白瑜娑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后面的人,我不能不在乎。”
“你就去自取其辱!”
张雨柔一声轻哼,之后又用葱嫩的手指指了指书房外面,
“不过在这之前,等在外面的那位魏总镖头,二郎你可想好该怎么应付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位的脸色可是很难看,那一身怨气,隔着十里都能够感觉到。”
“魏泰来?早有准备了。”
李世民毫不在意的回着,在他看来,这算是最简单的事情。
相较于此人,他更上心的是出潼关之前就已从他身边离开,便连他与薛举间的那场大战都未参与的司空辟邪。
时隔十余日,此人是否已有了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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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世民思及司空辟邪的时候,这位神机门的护法,却正在夜色当中,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一座营地当中。
这是一座官军的临时营地,里面有着大批的战马与马车。里面的巡视严密,布满了明哨暗哨,甚至有术师坐镇。每隔半刻时间,就会有一层青光,横扫着这座营地的周边,
不过一身黑甲的司空辟邪,却能在里面行走自如,那许多从旁经过的巡兵视而不见。
他先是闪身到其中的一辆马车旁,以一枚三角尖锥刺入到里面一只故障的黄布袋。当这三角尖锥抽出,带出了一点粟米之后,司空辟邪的眼眸之内,顿时闪现出了一丝亮泽。
之后他又数次挪移方位,一共换了十一辆马车,一一验看。知道半个时辰后,才从营地之中无声无息的撤走,来到了十五里外的一座山丘顶部,俯视着这座营地。
“怎么样?是不是有收获了?我看你这次的反应,与之前不同。”
这声音来自于司空辟邪的身后,飘渺变换,让人难测方位。只有一团连月光都无法穿透的暗影,覆盖在这方圆十丈之内。
司空辟邪对此并不在意,只若有所思道:“里面有大量的粟米,朱砂,硫磺与硝石等等,甚至还有一小袋的金刚石与和田玉,我想这次,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金刚石与和田玉?这都是上好的布阵材料。”
黑暗中的那人,不由发出了一声轻笑:“总算是找到了吗?幸好如此,否则你司空辟邪,只怕都不好意思向那位开府大人交代。”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这些天已经动用了手里所有能够动用的资源,一应前往河南的马队,都无一遗漏。如果找不到,那是他料算有误,与我无关。”
司空辟邪说到这里的时候,眼中却浮现出了一丝钦佩之意:“不过他真的猜对了,封锁潼关十天之后,一定会让魔龙八部进退失据,铤而走险。”
“没有这样的本事,如何能在短短一年之内,崛起于天子近臣之林?”
那人一声唏嘘,随后这团笼罩在司空辟邪身后的黑暗,就逐渐撤去:“夜长梦多,此事还是早点通知那位开府大人为上,我已经在期待后续了。”
“此事何用你来提醒?”
司空辟邪随手一挥袖,就有一枚暗黑色的符剑滑出,在夜色的掩护下,以常人肉眼难见之速,往南面方向疾逝而去。
而司空辟邪本人,则依旧注目着那座临时营地,眸光暗沉,杀机隐蕴。
“别急着走,你大概不知道,我在这座营地里面,发现了什么人。那是你我的老朋友——”
“嗯?”
那原本即将散去的黑影,又凝成了一股:“是谁?你这股杀意,莫非是?”
“是白虎!”
当司空辟邪的这三字道出,一股同样凝冷的杀机,立时从这黑影之内溢散而出。
无独有偶的是,就在同一时间,位于数百里之外的一座密林之后,红拂女就着月色,看着手中的一张纸笺,同样是眸光沉冷,一丝让人浑身冰凉的气机,从她身上溢散了出来。
“李靖?你确定你没有错混了?”
“我现在的任务,就只有向你通告此事,不存在错混的可能。”
在红拂女的百丈之外,一位浑身笼罩红衣的男子,语声冷目的回应着:“三天之内,二公子他想要看到李靖的人头,这是二公子他的原话。还有此药,也请你一并服下。至于缘由,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说到这里,他又将一个药瓶,丢到了红拂女的身前。
这个时候,红拂女那如黑宝石般的瞳孔,当即微微收缩。里面闪现着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然,杀意,与苦涩。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怕已身临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