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皇后让我安排随行侍卫的时候,可是特意点了你们崇文阁左卫的名,说是你们战阵精良,精锐冠于宫中,要我把你们左卫的人一起带去。”
听完此言,李世民却不觉欢喜,反觉麻烦。
白马寺是东汉永平十一年建成,汉明帝因梦兆命大臣前往身毒,求取高僧与佛经,又在洛阳西雍门外三里御道北兴建僧院。
而为纪念两位高僧不远万里,以白马驮来经文,汉明帝将这僧院取名“白马寺”,而“寺”字,则是源于“鸿胪寺”之“寺”字,
从此白马寺,成为中土佛门的的“祖庭”与“释源”,寺字也被佛门僧院沿用。
可问题是,当时的白马寺,是在两汉的旧洛阳城,早已荒废。尤其在北周北齐并立之时,关中一带,已被两家的百万大军完全打残。所以在先帝代周之后,又另选城址营建洛阳。
所以这白马寺,离现在的洛阳城远着呢,至少一日才可来回。而皇室出行,更是繁琐无比。要往返一次白马寺,至少也得五六天时间。
有这五六天,他做什么不好?
李世民暗暗苦笑之余,却毫不犹豫的俯身一拜:“属下领命!”
他心中虽雅不情愿,可既然当了这份差,就该尽责尽忠。陪同护卫皇后的御驾,也是他的职守之一,不能因自己嫌烦,就想避而远之。
何况他现在,也没有推拒的能力与余地。
独孤承见状,则是欣慰一笑,语气热络的握住了李世民的臂膀:“毗卢遮你这次,确是得了皇后殿下的青眼,日后怕是前程似锦。不过接下来,却更需好生当差,不要让殿下失望才是。”
李世民却不禁一楞,一阵惊奇,他还是头一次,见独孤承对他如此亲热。
需知他这位远方亲戚,哪怕是在昨日,他的崇文阁左卫大放光彩之后,也都是极其矜持,始终端着上司架子的。
可他随后猜到了缘由,释然一笑:“属下定当谨记直斋大人教诲!”
“叫什么大人?”
独孤承神色怫然不悦,重重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直接唤我表兄,或者承哥便是。你我之间,无需在乎这些官场礼仪。”
而此时他神色,又略显犹疑,似欲言又止,正当李世民万分不解时,独孤承才终于开口:“我今晨听说那个王子凯,已经浮尸于洛河之上——”
李世民瞬时就明白了缘由,不禁剑眉紧皱,直言不讳:“此事与我无关!我李世民真想要报复,还不屑于用这等样的浅薄伎俩。”
这杀人的手法,实在过于简陋粗糙,让他不忍直视。他如欲取王子凯的性命,不但无需脏了自己的手,更不会让人联想到自己身上。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独孤承连忙点头,可神色却是半信半疑:“毗卢遮你的人品,我自是信的过。只是,毗卢遮你日后若还想在军中一展抱负,走得更远些。那么以后你无论做人做事,都需留些余地,收敛一下性情才好。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又有句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有些极端的手段,能不用则不用,将对手逼到绝地,对你有何好处?此外与你同事之人,也难免惶恐。这是表兄我的肺腑之言,望你也能铭记于心——”
李世民哭笑不得,却又知独孤承待他,确有几分真心。而此时这位说的,不但是发自肺腑,更为金玉良言。
可他心内却有不免恶心异常,尽管早料到了会有人将王子凯的死,联想到他身上。可真遇到这样的事情,还是挺让人烦心的。
好不容易将独孤承与其一众随从送走,李世民就看着那门口一阵怔怔发呆。
他没忘了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苏儇与扬积善。如今他李世民沾了一身骚,又岂能让这两人置身事外,自在逍遥?
随后他又想起了长孙无忌,在入宫前对他说的那番话。就不知这位表兄,会使用什么样的方法
而此时在他身后不远,崇文阁左卫的另一位队率张不周,则是眼含敬畏的,看着李世民的背影。
作为在宫中混迹十数年的老人,他对皇后钦点的意义,是再明白不过。他们这位虞候,多半已简在后心了。
而当今天子,虽是严禁后宫干政。可自从元德太子病逝之后,其所生三子就被接到了萧后身边养育。
众所周知的是,天子对这三位皇孙喜爱异常,远胜膝下诸子。未来能够继承大宝的,也必定是这三位皇孙中的一位。
李世民既然能得萧后看重。那么这位日后在三位皇孙的眼中,份量自也非同一般。所以这位备身直斋大人,才会待李世民如此亲热。
这位显然也是如他一般,极看好李世民的前程。
※※※※
当天小阅结束之后,左右备身府依然是丢尽了脸面。这次诸部的成绩,甚至还不如昨天,裴仁基抽取到的十二个旅,依然没有一个能够演练完所有的阵型,使得左备身郎将董纯,再次大发雷霆。
今日成绩最好的就是长孙无忌统领的崇文阁右卫,可也是变化了八个阵型之后,就整体崩溃。
——长孙无忌的部属,毕竟不似左卫般几乎日日操演,这两个月内,总共也才五六次而已。能够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可即便如此,崇文阁右卫的操训成绩,依旧冠绝诸部,再次为右备身府,挣得了一些颜面。
而其余诸部,虽是在昨日得到消息之后,很仓促的临阵磨枪了一番。可其中成绩最好的一旅,也只是完成了四个战阵变化。
于是当天晚上,裴仁基也被左右备身府的将士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众人不敢埋怨天子,只好把怒火,发泄在这位负责主持小阅的左武卫将军身上。
又由于崇文阁右卫的成绩极‘佳’,算是矮子里面拔出的高个。所以这次皇后的白马寺之行,长孙无忌的崇文阁右卫,也在随行之列。
这并非是处于皇后的懿旨,而是董纯的将令。这位朝廷留镇洛阳的大将,昔日与长孙晟有旧,此举也分明是有着提拔之意。
这又是世家子弟,相较于寒门的优势所在。他们的知交故旧满布朝堂,只需稍有些上进之心,就不愁日后的前程。
而就在这之后不久,李世民又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有人曾经在昨天傍晚,见王子凯跪在御道上,向苏儇与扬积善二人求恳,结果却被后者一脚踢开。而过后不久,王子凯就被人送到洛河旁沉了江。
又据说那位被裴仁基拿下的兵部录事,已经在今天凌晨,在司隶台的牢里面投缳自尽。
这一消息,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宫城。随后就有人猜测,这多半是扬积善与苏儇,为免司隶台的追查牵连,所以提前杀人灭口。这二位公子的心性,未免过于凉薄云云。
李世民半信半疑,找到消息灵通的长孙无忌询问,却只见后者一脸古怪的笑意,
“王子凯去寻过扬积善是真,却并未跪地求情。那位兵部文员倒是真的死了,死因不明,我也没法打探清楚。”
李世民闻言,却不禁一阵愣神,只觉奇怪不已。心想这就是杀人灭口吧?怎么可能人才进司隶台的诏狱一天就死掉?
这又有何必要?只为这家伙,私自调换自己的墨甲一事么?可以苏扬二家之力,难道还摆不平这区区小事?需要动手杀人?
甚至司隶台与御史台,都不会卖力气去深查。这区区罪名,并不能动摇当朝纳言与礼部尚书的根基,只会将这势大根深的两家得罪,绝非智者所为。
而自从前司隶大夫薛道衡被天子逼死之后,朝中‘三台’早就没有骨头硬的人物了,
便是下旨让司隶御史二台彻查的皇后殿下,只怕也不指望此案,会有什么满意的结果。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放下疑惑。
“那么宫中这些传言,可是无忌哥你的手笔?”
——这不难猜测,有长孙无忌之前说的那句话,加上这位又对王子凯与那位兵部录事的情形了如指掌。李世民很轻易的,就洞察了此事的主谋。
“我在宫中数年,结交了不少人物。”
长孙无忌并未正面回答,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此外还找了宇文士及,这位驸马近日似看那两个家伙不顺眼,一直在寻他们的错处,所以我与他一拍即合。”
他说到这里,又一声唏嘘:“我现在才发觉,一个人要博得好名声不难,可要毁去一个人的名声,却更容易的多。”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李世民对此亦深有感触,微摇着头:“可如非是这两人本身名声狼藉,你这次也没法轻易得逞。”
他昔年则是不知收敛,锋芒毕露,盛气凌人。有太多的人,希望看他的笑话,想看他从高处跌落。所以在流言传播时,很少有人会去辨识那些传闻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