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灯光亮的有些晃眼,唐秋山半眯着眼睛慢慢的垂下眼帘。
洗手盆里的血一直往中间汇聚,血色浓稠的慢慢往下流走,附着在壁上的血红凝成了血珠一串串的连接而下,像是一朵从中间绽放的彼岸花。
致命的颜色。
唐秋山的目光在接触到洗手盆里的那些血红时,也只是轻颤了一下,只是撑在两边的手慢慢的握上。
修长的手指映着卫生间白色的灯光,像是一节节玉竹,冷的出奇。
这样,也好。
他的嘴角边似乎有了笑意,只是灯光太亮都虚化了。
“咳咳——”
忽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开进来。
进来的人有些急,而后似乎意识到了不该冲撞到里面的人,神色立马变得慌张起来,站的位置和卫生间的门只差一个转身。
唐秋山拧开水龙头的时候,修长的手指间隙还是掩不住那些血红。
小护士看向镜子里的男人,而后脸色一变,惊恐万状的看着从他的指缝溜出来的血,吓得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的问:
“唐先生,您……”
唐秋山没有回头,他只是朝着镜子里的看了一眼,眼神里明明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黑白分明就能叫站在身后的小护士停了脚步,也停了声音。
他的手指染了血,放在流水下,瞬间就冲干净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洗着手,语气很轻的说:
“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商量,是命令。
小护士脸色都白了,木讷的点头。
唐秋山擦干手终于回身看她,小护士连忙低下头。唐先生很高,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她刚刚看过去的时候也只能勉强到他胸口,这一下低头了,气势全都压上来。
她屏住呼吸,害怕自己撞破了什么而被唐先生责罚,眼眶都红了。
然而,唐秋山却是问她:
“急急忙忙进来做什么?”
小护士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音说:“唐先生带来的那位医生说有事找您。”
唐秋山走出卫生间朝床上躺着的人看了一眼,而后又看了看护士手里拿着的药,“上药的时候动作尽量轻一点,她怕疼。”
其实,她最怕疼。
只是她性子硬,什么都敢豁出去。
想到她在过去的五年,一个人带着生病的孩子,求助无门又要躲着他,只能到城南码头那样洗不净的地方去借钱,她手上的那些粗糙的茧,怎么来的都不忍细想。
她跪在地上朝孩子爬过去,手指膝盖的血肉模糊,不是不痛。
他养大的丫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
为了逃避,躲他,她费尽心思。
可是她不知道,他不在乎孩子,他只在乎她。
在天台上,他什么都能忍,看着她眼底的绝望他更是能忍,从来他都是她的支柱,如果连他都忍不下来,她只会奔溃。
他是一世英名的唐先生,世间的一切他都能忍,就算是疾病也能忍。
可这所有的一切里唯独一个她,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里,终究不能忍。
唐秋山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了。
小护士端着药走到床边,而床上的人始终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她原本就有心理障碍,那枪声大概击垮了她所以的坚持。
唐秋山站在门边,安安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才离开。
秦恒已经从急救室出来了,唐秋山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正站在病房外的不远处,头顶上的灯光倾泻下来,他的脸色显得很不好。
然而唐秋山却依然不动声色,他走过去,声音平静的叫人听不出情绪:“没得治?”
秦恒摇了一下头,说:“也不是,孩子的情况比你好一些,只是这里的条件不比唐庄,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尽量快点动身回叶城,孩子耽误不起。”
唐秋山的身体不好,不喜欢进医院,唐庄里专门留了一个院落给秦恒,里面都是最先进的设施,想要照顾唐唐方便而且更加有效。
唐秋山如墨的眉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他看着秦恒,眼底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他却是问了一句:
“情况和当年预测的一样吗?”
秦恒的心从看到唐唐的那一刻到现在都没有安定下来,他呼吸了几下才说:
“当年你中的毒太深了,我也只是推测可能会影响到孩子,照目前这样的情况来看,八九不离十了。”
唐秋山自小的身体就不好,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却耽误了很多事情。
好在唐家的继承人都必须接受严格的训练,他身体孱弱却也咬牙坚持,当年那些年幼的唐家子孙,唐秋山基础最差,却是做到最好。
后来身体的情况也得到好转。
然而,却在他十八岁那年,天翻地覆也只是一夜之间。
那时候唐秋山已经开始熟悉家族的事务,那一天正好是他的母亲四十岁生日,生日宴办的很隆重。
寒冬天气,在海上的游轮。
唐家家大业大事务繁多,唐秋山也只是敬了母亲一杯酒就先离开了,然而就在他前脚刚回到唐庄,后脚就接到游轮爆炸的消息。
唐秋山猩红了双眼冲出去,却还没跑出两步,心脏骤停休克了过去。
整整三天三夜……
谁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医院也下了病危通知。只是唐家事不外传,唐秋山父母葬身火海,唐老太爷情绪失控,那时候都是唐家的老管家一个人顶着压力。
但他毕竟是外姓。
就在唐家内乱之时,唐秋山奇迹般的醒来了。
十八岁少年郎,震慑唐家众分支。
那一夜,是唐家分支的噩梦,唐秋山怒火烧的广,出头的几个人没有活路。
只是他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谁都不知道,只有秦恒知道,唐秋山是中了毒。
整层楼的出入口都有唐家的人守着,走廊里尽管没有其他人,秦恒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
因为,这是唐秋山的命令,除了江由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唐秋山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窗外逐渐笼罩下来的黑暗,橘黄色的灯光搭在玻璃上,折出一段耀眼的光,一直顺着墙延伸。
就好像一段没有尽头的路。
“有几分把握?”
秦恒的神情越来越复杂,到最后说:
“孩子的情况是比你好一些,但因为今天的折腾他离开隔离室那么久,现在情况危急,如果能熬过这几天,希望就会越来越大。”
熬不过的话……
唐秋山清楚他没说出来的半句话,他收回视线,看着秦恒,“今晚出发回叶城。她还没醒来,即使醒来也先瞒着。”
回首这么多年,唐秋山明白,恨一个人总会过的好一些。
至少还能咬牙坚持。
秦恒半句话都没再说,他抬眼朝着唐晚的病房看了一眼,只是点了一下头。
“秦恒。”
唐秋山忽然叫了秦恒的名字,他的眼神一顿,不用唐秋山开口,他就先说了:
“当年的事情是我骗了你,帮她逃离手术室,手术室里的一切也是我安排的,是我一个人的错,她只是作为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本能而已。”
唐秋山却是轻摇了一下头,他冰凉的手一下压在秦恒的肩上,语气清冷的说:
“过去的那件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只要你向我保证,但凡将来那件事情真的发生,如果有危险,先保她。”
秦恒茶色的瞳仁猛地缩了一下,他怔的抬眼看着唐秋山,可是对方眼神不动分毫,丝毫都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好,我答应你!”
唐秋山说完之后低低的咳了两声,秦恒见状连忙过去扶了他一下,他摆了摆手,说:
“真要出事也不是现在,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
顾家老宅。
自从顾辰风被唐家的人送回来之后,他的父亲就不准他再出门。
门外,老宅的各个出口都守着人。
顾辰风在房里焦急万分,终于等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慌的跑出去,抓着靳南的手臂问道:
“唐晚和唐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靳南跑的气喘得厉害,他想顺呼吸却被顾辰风摇晃的头晕目眩,断断续续的说:
“唐晚……唐晚还没醒来,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唐唐……唐唐那边唐先生封锁了消息,暂时还不知道。”
顾辰风气急败坏的转身,猛地砸向墙壁,砰的一声,吓得靳南瞪大了眼睛,连忙过去将他的手抓开。
“少爷,你的手臂还有伤呢!”
顾辰风冷哼一声将他甩开,背对着靳南就要朝楼下走,却听靳南说:
“度假山庄那边的人在收拾东西上车了,看来他们是要连夜回叶城。”
回叶城……
顾辰风的脚步顿了一下。
终于,要离开了吗?
过了一会儿,言语里的落寞都遮掩不住,“我知道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可脑海里总是闪过唐晚的音容笑貌。
自己判断的一点都没错,唐晚这个女人,有毒。
……
医院里一个灯光都照不进去的角落。
秦恒掐灭了手里的烟,他靠在树干上很久之后才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起来了,那人阴测测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是不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秦恒挑了一下眉梢,茶色的瞳仁隐隐闪烁着寒光。
“今晚动身回叶城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可不能断了。
电话那头的人十分笃定的说:“那是自然,对付唐家可不能少了你。”
秦恒靠着树干冷冷的笑了,“当然,唐秋山的身体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