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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劈开心

    春光醉暖,螺声轻快,细柳拂动少年心。

    行进在垂柳间,连劈断几枝柳枝的李梓木脚步突然一顿,抛了抛手中独牙,想甩掉那粘在其上的柳絮。紧随其后的唐守鱼似有所思,一时不察,头顶的寒食钵与那抛起的棍梢碰了个脆响,吃饭兼讨赏钱的家当被碰歪到后脑勺,露出大半个小光头。小和尚刚要伸手将寒食钵扶正,高大的熊族少年贴后撞来,将刚到其胸口的那只破碗又朝前撞了回去,寒食钵顺着光溜的小光头滑至前额,遮住唐守鱼半边眼帘。白喜挠挠头,咧开嘴才展出一丝歉意,小腿肚却一绷,原来是落在最后的土草肥羊贴到了他的腿上。

    “啪”白喜手掌下翻,照着羊头就是一拍:“看路呀!”随即想到自己方才似也有些走神,不免讪讪道,“给俺到前面探路去!”

    土草无辜地翻了翻羊眼,顺便伸出舌头舔下半空的一缕柳絮,飞快卷进羊嘴里砸吧几下,才极不情愿的缓步朝前走去:我是躲在最后捡吃的呢,还是落在最后被大哥白揍呢?白喜见土草动作迟缓,熊眼猛地一瞪,微一抬脚,才超过他半截身子的羊腰灵巧一撇,肥屁股猛的一甩,一下窜至最前方。

    被这一闹,李梓木不由得转过身来,右手持棍一拨,将唐守鱼头顶的寒食钵扶正后,曲臂一收,左手掌顺着棍身一捋,捋下还粘在上面的几缕柳絮,甩甩手,才将其抖落。已窜至最前的土草,如有听风辩位的神通,猛一转身,探过头来,伸舌迅速将这几缕柳絮卷走,然后原地往后一蹦丈余开外,方才转回身去,羊头一点一点的砸吧起来,贼可做,心可虚,食不可抛。

    白喜握握拳,又想上去教训教训这不成器的小弟,只是碍于中间隔着两人,咬咬牙,只得作罢。唐守鱼习惯的掏出木鱼,刚要敲下,却又忍不住偏偏光头,寒食钵侧滑一点,露出的耳朵动了动,终是不忍扰乱那欢快的海螺声,叹口气,又将那木鱼收了回去。

    一个吃货,一个憨货,一个闷货,李梓木摆摆手,面露苦笑:这都什么人跟什么妖啊?岂料他这一摆手,羊嘴砸吧得正欢的土草又猛一回头瞧了过来:咦,还有货?

    被那期待食物的炙热眼神盯得一个发毛,李梓木不免面色一僵:去你的,我可不是什么货!什么货?少年不由得低头皱眉:我又能算个什么货色?

    我的前半生,少年未曾恣意轻狂,便被那世道束住手脚,青年未及崭露锋芒,又被那俗事磨光棱角。即便诸多无奈,满腔憋屈,却也只能低了头,弯了腰,忍受那浑噩无趣的人生,就如这纷飞柳絮般,随风去,逐水流,轻微飘荡于尘世。原本认命般安于现状,岂料一个小浪花,就被打入污浊尘泥间,落得个自怜自怨不自艾,还真是孬货一个。

    忆往事,徒增愁上愁。

    眉头紧皱间,欢畅的海螺声丝丝入耳,直上心头,将那许多愁绪缠绕起,拉扯开。如有春风拂面,李梓木缓缓抬头,展眉灿然一笑:少年当扬意气,纵轻狂,何来往事愁断肠?

    杨柳岸,少年猛一转身,一蹬离地,直射河心,一棍劈下,抽刀断水水更流?重活一次断前愁。

    风起,浪涌,飘絮身不由己;风起,浪涌,少年中流击水。

    这一棍劈下,原本平缓的河面出现一个大豁口,豁口边缘水花四溅,泼洒出一捧捧晶莹水珠,水珠坠落时,似又被远处传来的海螺声牵动,有些顽皮的在一丝丝柔和的春光上跳动起来,弹射出一派光怪陆离的景象。豁口中央,李梓木的身影只显出个大概,看样子一时竟未落入水中。

    这若是一场梦,便让我长梦不醒,被晓梦坑到神州世界,是一场意外,一场美丽的意外。这是一个新奇的世界,有奇异的天空,有高耸的冰川,有荒凉的原野,有未知的森林;还有贪吃嗜睡的小姑娘,还有捉摸不定的大美人,还有共患难的异族兄弟,还有朝气蓬勃的众少年……如这水珠零落,五光十色。

    看如今,平添一串色彩。

    面露微笑时,海螺声层层叠来,漫过眉梢,将那几缕光彩渲染开,平铺起。如被阳光普照,李梓木看着落下的水珠,学着白喜咧咧嘴,露出一个有些放肆的笑容:此生,不求活得明白,只图过得精彩。

    绿水上,少年双脚一错,一踏河面,折射而回,又一棍劈下,纷飞的还是柳絮?我看见的已是繁花。

    我来过,走过,变强了,得了好处,有了兄弟,有了同伴,有了一段不一样的经历。

    第二棍劈下后,海螺声骤然一停,李梓木心下突地一空,无处着落时,“嘀嘀嘀”的海螺声又传了过来,这次却稍显急促,节节攀升,如汹涌海浪般激荡心神。一口气尚未缓过来的李梓木,心口随之一紧,无来由的生出一股血气,挤压上脸,面色泛起潮红。

    瞪眼看着“繁花”落地,只留杨柳依依,一时不知何从。柳枝层层叠叠堆向远方,如遮天的帷幕,将河岸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只有轻风拂过时,这道帷幕才在迎风面稍掀起一角,漏下几点阳光,没有温暖,倒是透着几分嘲弄。这和方才的景象落差巨大,头顶仿佛悬着千钧巨石,前方似更有万仞大山阻挡,李梓木只觉无比的压抑不安。

    心底浮起一个念头:这不是我想要的;心中升起一个疑问:是谁在阻挡我向阳前行?心尖爆出一道怒吼:那我就开出一条路来!

    面色赤红的少年,双目圆睁,紧踏几步,一步重过一步,双手持棍,举过头顶,奋力劈下:我为自己开天地!

    一道狂风以独牙为起点,随着前劈之势猛然灌出,刮过排排垂柳,扫落枝叶无数,汇成一道龙卷,直奔前方而去。第三棍劈出,李梓木顿觉头顶一轻,前方一清,似再无物压迫阻拦。

    那道夹杂着残枝败叶的龙卷冲出十余丈,在吹海螺的彩衣姑娘身前一顿,左右分成两股,绕过少女,再冲出几丈外,几个无力盘旋后,消失不见。少女鼻翼微鼓,耸肩垂臂,将唇边的海螺移开,螺声戛然而止,如才看到李梓木一行般,抬眼望来。

    “咚咚咚”唐守鱼终于得空,连敲了三下木鱼,看着几步前的李梓木背影道:“劈断前尘,劈来当下,劈开眼前,”将木鱼收起,扶了扶头上的寒食钵,“木头,你这三劈,妙!”

    “三劈?”背对着唐守鱼的李梓木,全身一抽,面色一阵古怪,调整了一下有些歪的身影才开口道,“皮这一下很开心?”

    “开心?”唐守鱼屈指一弹寒食钵,“这名字更妙!”

    李梓木尴尬转身,却先对上白喜那张反正俺啥也不懂,你们说什么都对的表情,不觉莞尔:“那就叫开心吧,”随即岔开话题,“你的小弟呢?”

    白喜立马面露凶光,抬手一指:“在那呢!”

    后面那家伙莫不是着了失心疯,劈水劈树劈空气,还好我土草见机快,趁早跑更前面了,要不然最后那下不得拍羊屁股上?土草砸吧着嘴,蹦到彩衣少女身前,看了看少女捧着的白色海螺,又绕到少女身后,瞧了瞧那把瑶筝,再从少女身侧探出头来,斜抬起头问道:“姑娘,这能吃么,这能吃么?”

    少女顺着那双贼溜溜的羊眼,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海螺,又扶了扶身后的瑶筝,笑答:“不能吃。”

    “可它们听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土草在羊脸上居然摆出了一副我不信的模样。

    “啪”白喜突然出现在彩衣少女身前,照着那张羊脸,抬手就是一巴掌,求食心切的土草一时不察,被拍了个结实:“太给俺丢脸了!”

    这一巴掌将土草拍醒,肥羊赶紧一缩头,溜到了唐守鱼身后。啥?为啥不躲李梓木身后,这傻小子刚还拿根棍子在那里发疯,要开天开地的,保不准等下又发个疯,要开个瓢呢。

    白喜教训完小弟,这才顺便瞧了下彩衣少女:“嘿,木头兄弟,这姑娘倒是有那么一点好看,就是太瘦了。”

    你胖,你全家都胖,所以见不得别人瘦!李梓木脸皮抽抽,将白喜拽开,我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好不,到你们熊家人嘴里怎么就是“太瘦了”,还“一点好看”,明明就是非常非常好看嘛,好看得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了。上一次在街巷间远远瞧过这彩衣少女一次,看得不甚真切,这次凑近了看……算了,还是别凑近吧,隔着三步远都感觉自己不敢抬头了。

    李梓木搓搓手,又后退了半步,这才半抬起眼帘,看着少女……手上的那只海螺,他实在没勇气和那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对视,自家的鼻子不争气,若来个血溅当场,污了少女的那双澄净眼睛可不好。

    “谢谢。”李梓木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憋出两个字,说完又使劲搓了搓双手,搓完又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一只手按在别于腰间的独牙上,另一只手悬在腰际,落也不是抬也不是。土草见状转身就溜:这耍棍的脸比刚才还红,肯定是又要放比方才那招还大的招了,闪先!

    “我是曲家人,”彩衣少女美目一转,“你可以叫我海螺。”

    嗓音清婉,听之如缓步走进温泉,一股暖流从脚底漫至耳际,缠绕几圈,方才散去,李梓木的头微不可察的再低半分,紧紧盯着少女捧在身前的那只海螺,紧张得能数出螺壳上那一圈圈的纹路来了:“海螺姑娘,你,你的声音,不是,你的海螺声吹得很好听,我,我听了很开心。”

    “开心?”捧着海螺的一只手朝前一挥,一圈圈螺纹扩散开来,将李梓木笼罩其中,“那请你心开一线,容我一见。”

    ……

    “如何?”彩衣青年出现在海螺身侧,或者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李梓木一行看不见而已。

    “少年无壮志,”海螺将那只螺壳收起,微转身回道,“不过,被人种下了一丝血性。”

    “不是血契那条线?”彩衣青年掏出一面巴掌大的红色小鼓,鼓面黄白,左右两侧各缀着一枚弹丸,弹丸似珍珠,鼓下接了一根九寸木柄,堪堪够青年单手持握。

    “不是,”海螺看着青年将那面小鼓缓缓举至肩部,有些不解道,“可是农家圣人不会做这种事情,难道是松林那位。”

    “纵横家的小姑娘,才是你们这一代的第一人啊,”彩衣青年转动手中木柄,弹丸撞击鼓面,发出“啵啦哒啵啦哒”的声音,他看着面前几个完全无知无觉的少年,继续道,“神通‘摄魂’可比你的‘催眠’神曲厉害许多。”

    彩衣青年说完,又将那面小鼓举过头顶,随着他的手腕转动,小鼓发出“啵啦哒啵啦哒”声音的同时,迎风便涨,直至十丈大小。青年一挥手,少年们便出现在宽阔的鼓面上:“都说我曲家鲛人族擅以声色鼓惑人心,呵呵,鼓惑?也就是煽个风的能耐,所以给这根小木头点火的事情,我只能就近找个有火的来办了。”巨鼓冲天,直捣云端。

    曲家鲛人王摇鼓拨云浪,云卷,云舒,云伸何处?

    西极雪山之巅,一声鹰啼打破此间静寂,秃鹰盘旋而落,山巅那处“雪堆”轻微一颤,露出两个小孔。老僧抖落眼皮上的冰屑,缓缓站起身来,似仍被背上那摊尚未抖落的雪压得直不起腰的他,左手颤巍巍的探出,虚空一握,一柄金色禅杖出现在他手中。杖长五尺,杖头四大环,每个大环下套有一对小环,老僧手臂一震,禅杖发出一阵“锡锡锡”声,“大乘菩萨位,小乘罗汉果,”金色禅杖朝下一顿,雪浪弥天,翻腾而上,“师弟,你不来,我自来!”

    释家无名僧拄杖动缘尘,缘起,缘灭,缘定谁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