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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〇 云梦之血(二)

    沈凤鸣看了一看娄千杉,她的面色却平静得很,仿佛等待谢峰德的惨死是她心里唯一的寄托,而其他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都不重要。觉到沈凤鸣在看她,她才将目光稍许转动,与他对视。

    “别看了,沈教主。”摩失笑道,“这么喜欢看,待到以后慢慢看不是更好?”

    “千杉,今日——我只怕要对不住你了。”沈凤鸣忽开口,“你想来是等不到看谢峰德最痛苦的样子了。”

    这两句话实是大出人意料。摩失心头一噔,不意沈凤鸣连虚与委蛇都没有,便要放弃娄千杉。娄千杉也微微愣了一愣,心潮却也没有太大起伏。他——还是选择了保全云梦之血,而要牺牲她吗?若是今日之前,她可能会很心痛,可现在她只莫名觉得解脱,以至于甚至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微笑。

    可这笑很快逝入风声——逝入沈凤鸣话音落下时就已掠动起身形的风声。他的脚步还不算最快,好在却离谢峰德很近。她看到他只一个眨眼就已经到了谢峰德的身后——他的左手从谢峰德身后伸出来时,匕首就已在他的手上。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出声——那是一个杀手暗杀的姿势——而沈凤鸣——本就是个最好的杀手。

    只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刹那——摩失原还以为沈凤鸣是要出其不意地向自己突袭,待到发现他是到了谢峰德身后,还未及松下一口气,那匕首已准确插入谢峰德的心脏。鲜血从谢峰德胸口喷涌而出——直到此时,摩失才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匕首拔出,他忽然看见沈凤鸣抬起头来,那一双逼视而至的冰冷目光。只这一瞬他惊骇顿悟,背脊透凉,可已晚了——好像一股几乎感觉不到的微风从面上拂过,有什么东西透入了自己的肌肤。

    他竟顾不上手里的娄千杉,“腾腾腾”连退了三步,“幻……幻生蛊……!”

    “幻生蛊,不是你手里才有。”沈凤鸣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显得很遥远,却愈发充满讥讽,“你也知道,蛊虫从来不在死人身上逗留。”

    娄千杉此时才省悟过来,沈凤鸣说她无法再看见谢峰德最为悲惨痛苦的模样,是因他要现在就杀了他——在最痛苦的时分到来之前。

    她听人说过,幻生蛊唯有下蛊之人方可解,旁人哪怕蛊术再高也解不了——可其实人若死了,蛊虫便会自行离开,莫说幻生蛊,就是幽冥蛉也一样,只不过常人解蛊自是为了救人,绝不是为了要人死的,是以寻常说起时便会以“外人无法可解”一言以蔽,摩失自也一时不曾想到沈凤鸣会用杀死谢峰德的办法得到他身上那两枚蛊。

    他当然还可以继续将娄千杉捉在手中,可——幻生蛊之可怕他最为清楚,哪怕是眼下还不会发作,可以沈凤鸣的蛊力当然能轻易将蛊虫压入他心脉,操控他的心智——他根本反抗不得。

    娄千杉脱了控制,本能闪远几步,沈凤鸣已走到近前,“你没事吧?”

    她轻轻却怔怔摇头。她一时不知——此时自己心里,应是什么样的情绪才对。

    庆幸自己的死里逃生吗?——可心里只有一个空洞。谢峰德死了,仿佛心里一块巨大的黑暗忽然失陷成了空洞,她只觉难于自处,难以出声。

    沈凤鸣上前从摩失怀里摸出那个装了幻生蛊的瓶子,后者竟也未敢反抗。“你方才说,做的恶事愈多,蛊毒发作起来就愈可怖。”他将瓶子纳入自己怀里,“摩失先生做的恶事也不少吧?看来——发作的时候定也好看得很。”

    摩失在原地愣怔了一忽儿,面上忽然露出笑来,仿佛变了个人:“教主……说笑了,说笑了。教主一贯仁慈,定不过是吓唬吓唬摩失,小惩大诫,便会给摩失将蛊解去,可对?”

    “说对了,我是仁慈。”沈凤鸣冷冷道,“所以就不等着看你发作时候的样子了,你请自便。”拉上娄千杉便往回走。

    摩失见状连忙将他去路拦了,“教主,有事好商量——若是就这么杀了我,对教主也没好处——教主若是不弃,有任何地方用得到摩失的,摩失愿效犬马之劳。”

    沈凤鸣停住步子,将他打量一番,“我有什么事能用得到你?有什么事你办得到我办不到?”

    “是是,教主说得是,我自是样样不及教主的。”摩失道,“但有一事——教主难道不想有个人能打听太子那里的消息?不管是为了黑竹还是为了云梦,今后若有摩失在,太子那里若有任何动静,摩失必向教主禀报。”

    “你为了活命,还真是谁都能卖。”沈凤鸣笑,“将来——若受了太子的威胁,总也会把我卖了罢?”

    “将来是将来。”摩失赔笑,“我只知眼下我的命是在教主你的手里。”

    这话却也坦白。若是摩失说一句“我定不会卖了你”,沈凤鸣倒是断断不肯信了。

    “说的也是。”沈凤鸣道,“那不如这样——你不是想要幻生一支?这三个时辰之内——你的幻生蛊发作之前——我把幻生交给你,你让我看看,你能怎么让他们‘服服帖帖’。若你真能做到,我就留下你这条命。”

    “三个时辰……怕是……”摩失露出为难之色,“怕是连人都找不齐全。”

    “我不急,急的是幻生蛊。”沈凤鸣摊手,“摩失先生总有法子的。”

    摩失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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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鸣将一夜之事拣了些要紧的与秋葵慢慢说了,两个人渐走渐长,不觉已到了浮游亭附近。

    “后来——你给他解蛊了没有?”秋葵问道。

    “你猜?”沈凤鸣笑。

    秋葵撇了撇嘴,“要是我的话,这般小人,我自是不会给他活路的。不过你——”

    她向沈凤鸣看了眼,“你若要杀他,就不会与他谈条件了。但是若真给他解了蛊,可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再暗算于你,所以你定是——把蛊虫催入他心脉,既不发作,又能控制他。”

    沈凤鸣叹了一口,“是啊,以蛊制人——关非故威胁幻生界手下的伎俩,我却也用上了。”

    “对付这等人,未必不好用。不过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沈凤鸣只抬手指指前面亭子,“去坐会儿,走这么久了。”

    秋葵确是有些累了,便往亭子走去。这凉亭四面漏风,大约只适合暑时纳凉,幸好此时尚有阳光,还有几分温暖。坐在此地虽看不见湖面,但不远处落瀑折射了日光,景致却也别有风情。

    “你现在还没力气。”沈凤鸣道,“这里离岳州也已不远,晚些我先送你回城,你在武侯园那边该能休息得好些。”

    “你呢?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单疾泉?”秋葵道,“他这个人实在叵测,你万不可独自前往。”

    沈凤鸣摇头:“单疾泉上午已来过了。”

    “是么。”秋葵道,“那你——你将单无意交给他了?”

    “无意,还有谢峰德的尸身,都交给他了。”沈凤鸣道,“其实我真不得不佩服他。昨晚分明已算结了仇,今日他却敢一个人来。”

    “一个人来的?那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你也不——你也不趁机扣下了他,想想昨晚上他是怎么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

    “你觉得我就算扣下了他,能对他做什么?”沈凤鸣苦笑,“我还能杀了他么?还能将他一路带回了临安,带到君黎和刺刺面前么?一个无意还不够,还要加上他爹?”

    “那至少也要与他理论,要他为这般所做作为给个说法。”

    “也不是没有说,只不过——无意已是死了,无论做什么也回不来了,此事的前后种种,单疾泉只会比我们更后悔。他毕竟不是糊涂人,心里定是比谁都清楚的——又何必定要说出来。”

    秋葵咬唇不服:“他就是算准了你拿他没办法,才敢一个人来。”

    “也许吧。”沈凤鸣喟然道,“不过我想这一次他也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了。他放出谢峰德的时候,他默许无意留在千杉身边的时候,一定也以为自己算到了一切。”

    秋葵忽有几分恻然。“可能他——其实真的是算到了的。只是太过精于算计,反而会忘记算入了人的真心——忘记了世上有些人,是愿意为别人而死的。我若是千杉的话……”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对上沈凤鸣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慌了一慌,住了口。世上有些人是愿意为别人而死的。她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也是其中一个。

    “我若是千杉的话,我必要珍惜那一个愿意为我赴死之人。”——可她——身为秋葵的她,又可曾珍惜了面前的这一个?

    沈凤鸣好像没有在意,“我宁愿相信单疾泉今日独来不是因了算计过什么,而是凭了真心的。他与我承认,这一次他输掉了太多,原是因他太过自信——可其实仔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太过自信。只是我的运气比他好一些罢了。”

    “‘真心’?输赢先不论,首先他是理亏了吧?”秋葵道,“他这是作了亏心事之后,却来卖输求同情——运气不运气,我们至少没像他那么卑鄙。”

    “怎么没有。”沈凤鸣苦笑,“你以为我暗算程方愈在青龙教眼里不卑鄙么?只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若如此去想,也很难说——谁比谁更卑鄙一点。他与我解释他的理由,说昨晚想要我的性命,是因为当时认为我是他一直在找的一个‘神秘人’——他细数各个疑点与我听,确实有些巧合是指向了我,只不过今日将话说开,他知道我不是他要找的人,我也应承他,不向他寻仇,自此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