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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阴阳易位

    忽然却见房门一开,陈容容先走了出来,面色有异。夏铮与沈凤鸣心中都是一沉,沈凤鸣先道:“怎么了夏夫人,莫非她……她有什么危险?”

    陈容容摇了摇头,却附在夏铮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夏铮面色也微微一变,道:“那她人现在怎样?”

    “大夫还在看着,似乎也并不妙,一时半刻也醒不来。”

    “你先去看着她,我与沈公子说完话就来。”

    陈容容应了,便又回了房里去。夏铮抬眼看了看沈凤鸣,似是欲言又止,沈凤鸣自也不好相问,隔了一会儿,夏铮才道:“沈公子,你可知……可知君方与这姑娘的关系……到了……到了何种地步?”

    沈凤鸣一怔。“庄主怎会忽然有这般疑问?”

    “因为……”夏铮踌躇了一下,方似下定决心似地道,“方才内人告诉我,大夫说,这姑娘原已怀得有二个月的身孕,只是经此一事,孩子已经决然不保。我……我料想君方如今既然称不与她相识,或许也……也未必肯承认那种事,但就算孩子没了,这般事情,终究不能轻易揭过,总须说个清楚。”

    沈凤鸣已经愕然。“她有身孕?”他几是难以置信。两个月——算来,还不就是她在淮阳百福楼试图引自己上钩那前后么?自己幸好与她没发生什么事,否则这笔账还能说得清才怪!但又会是谁?张弓长?但见娄千杉后来与张弓长态,他们应不可能先前有染;还是说,娄千杉终究水性杨花,那孩子竟是不知跟什么人不小心弄出来的?

    他见夏铮竟为此怀疑夏琝,不觉道:“庄主不必多心,据我所知,令公子与她相识,也不过这一个月来的事情,若是两个月的身孕,断无可能与他有关。”

    夏铮才松下一口气:“我只怕夏家对不起人家姑娘。”

    沈凤鸣默默不语。他是真的不知道,娄千杉究竟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脑中竟又交织而过她那些变化万端的表情。那盈盈的笑,那哀哀的哭,那冷冷的狠,那惊慌的怕。她是自己选择了要过这样一种生活么?还是什么样的命运将她推到了这般生活之上?这一切真的是她应得的么?还是——这一切对她来说,根本太过残酷了?

    “我们不知可以去看她了没有。”他低低地道。“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她死了,也不希望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还要独自受那么多的痛。”

    再看到娄千杉时,她还是那样平平静静地躺在床上,只有那一只苍瘦的手被遗忘在了被子之外,浅蓝色的细细血管都在手背清晰无遗。大夫在一旁收拾着东西,轻轻叹气,轻轻摇头。

    “我已尽了力了。”这是他离开房间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沈凤鸣的心重重一沉,回头去看娄千杉。她的呼吸现在还没断绝,可大夫的那句话……竟判了她的死。她竟然要死去了吗?那个眼媚如丝的娄千杉,要死了?

    死于这样一种惨绝人寰的暴行,就算她有再多再多的错,也不该承受。这念头令他心情被压到谷底,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陈容容显然也心情压抑。“大夫适才说,她的脉象非常奇怪。”她向夏铮解释道。“她……她除了身体外伤,加上小产,原本就危急了,但这也就罢了,却偏还似乎受了内伤。那伤她的人应该用的是极为偏门的武学,没法解救。”

    夏家庄常请的大夫,对于内伤自然还有些研究,他说是偏门,那应该真是偏门了。

    夏铮也按了娄千杉的脉,果觉难解,也便只有摇头,又向陈容容道:“用你们道家的内功,可能试上一试?”

    “若她只有一两处伤,也就罢了,可到处是伤——你也晓得体行卦,纵然能强极强治,但以她此刻身体,也同时必有另一处要弱极而衰,才求得平衡。那凶手下手狠毒,本就没想留她活命,道家却没那么面面俱到的本事。”

    却见沈凤鸣也上前按了她的脉,面色却变了变。“要不,让我试一下。”他忽然开口。

    陈容容奇道:“她内伤奇特,沈公子你……”

    “我只是试一试,也并不知……并不知会怎样。”沈凤鸣道。

    “容容,让他试试。”夏铮道,“既然沈公子这么说了,总也是最后的办法了。”

    沈凤鸣是真的惊奇。“阴阳易位”,这伤娄千杉至此的内功心法,怎么会是她自己的“阴阳易位”?难道张弓长武艺高强,硬生生将她的功力压回来的?却也绝不应该,因为阴阳易位奇诡无比,除非用“万般皆散”,否则最多不过不受其伤,却没人能这样原封不动地压回去。

    而且,伤娄千杉之人,似乎功力精深,更胜自己所知的张弓长——难道竟不是张弓长?

    他一时也想不通,只能循着她体内之伤,一处一处地试用那“万般皆散”,解去那些郁结无计的浓伤。“万般皆散”可没有听起来和看上去那般轻易潇洒。他愈解愈是心惊。对手功力之高,竟至于斯!他忧心她性命,一刻未敢停歇,但纵然用尽全力,仍不过解去了那六七成而已。

    好在于娄千杉来说,这已是自死到生的六七成了。瘀伤略化,她轻咳出声,人还未醒,面色反而愈发苍白起来,显然已恢复了些知觉,感到了下体之痛。

    沈凤鸣想朝门外喊夏家庄的人,娄千杉偏就这样向他怀里倾倒。他言语一噎,见她长泪流下。那是痛的泪,是最本初、最真实的泪。此刻的她,也是那个最本初的她。

    他闭了口,将她扶了重新躺下,想由她这样轻轻自哭一会儿,不要任何人来侵扰。可她偏还是无意识将他手腕一抓,头轻轻一侧,就这样向他手臂靠过来。

    他忽然有种错觉,错觉她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要这样喊出一声“爹”来。可她没喊。她只是喃喃地说了一句:“痛……”

    他知道,她一定很痛。她痛到连他都替她觉得痛,可除了那一些同情怜惜,他又能给她什么?

    他只能这样轻轻拂开她的乱发。“若你能活下来,从今往后,放弃所有那些你不该有的生活,不要争那些不属于你的,重新开始就好了。”

    她像是听见,又像是听不见,噫了一声,闭目不醒。

    也许,他的确从没看得起娄千杉,但也正因为此,她在他眼里,终究只是个该保护起来的弱女子,以至于他没有办法视而不见,见而不顾。

    陈容容在午时之前来看过一次,见沈凤鸣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便由他了。夏琝也偷偷悄悄来过附近,但并未进来,只在窗外窥探了下,见沈凤鸣在,便还是退走了。

    沈凤鸣没多说什么。下午他气力恢复些,又重新替娄千杉去化解那未消净的内伤淤血。他更发现她身上甚至还有点点血迹——那是点点如发般细的利刺入体的痕迹,可身体里却并没有刺针。

    是“凝冰诀”,还是“青丝舞”?——无论是哪一种,反正也都是“阴阳易位”心法。功力消散后,一切利刺化为不可见的水流或空气,没留下半分痕迹。可这手段又何其残忍。

    若不是自己正好知晓这门功夫,娄千杉怎么还能有救?那大夫想来也是未见过这样的惨状,以至瞠目结舌。——他想来,也的确是尽力了。

    娄千杉忽睡忽迷,翻来覆去了一整日,到了日近黄昏,才一下子安静下来。沈凤鸣听她许久没有动静,一时反有些紧张,近去看她,却吓了一跳。

    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只是这样仰面躺着不发一言,也不动一动,就像还在找寻自己的神智。只有那咬到发白的嘴唇,证实着她有痛觉。

    忽然看见沈凤鸣,她身体一缩,眉眼之间的感觉是痛是恨,是耻是慌,一时只是交杂着、混沌着看不清。她其实并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因为她不愿想起失去知觉之前发生的一切。痛已是其次,那受辱,那绝望,才是她无法痊愈的伤。可,回忆终究不受己控,愈是不愿想起,愈是滚滚而来。

    沈凤鸣见到她这似怕似痛的表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他在床边坐下,掖了下她的被子,“是在夏家庄。不用担心,夏庄主会护你周全的。”

    娄千杉像是呆了呆。怎么他会是这样的口吻?他不嘲讽轻慢,不戏谑取笑,不乘人之危,不落井下石——这简直不是她所认识的沈凤鸣。便这几句还不知是否出自真心的温柔之语,竟不知为何让她眼眶狠狠热起来,努力阻止自己流泪,却竟要阻止不住。

    怎可——在他面前哭泣。她想旋身侧开,可怎么——怎么身体竟是这样一种沉重?“不要你假惺惺。”她想冷冷然开口,可怎么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呜咽?

    “别动。”沈凤鸣扶稳她肩膀。“你伤得太重,安心卧床休息着。我叫人取点热水来。”

    “沈凤鸣!”她嘶哑着喉咙,“是谁?是谁把我带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