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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昙花梦1

    初夏,塘中的荷花打着花苞立在满池碧色之中,清风拂动,有淡淡清香。林瑶侧目瞅了一眼身侧的男子,他面容清秀俊朗,一双墨眉之下的黑眸却总是透着几许莫名忧伤。

    自桂北山离开,林瑶便再也没有听到身侧的男子讲过任何话,他不说,林瑶便不问,就连他的名字,她也没有开口问,一直到他不告而别,林瑶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直到那天……

    “姻缘相配,白首成约……”

    城楼之下,漫天红色飘洒,林瑶遥望着城楼之上的红衣,唇角微动,半晌扯出了一个涩涩的笑,垂首瞧向手心的红色,那是斗雪红的花瓣,略带馨香。

    “终身之盟,盟结良缘!”

    礼乐齐奏,城下百姓欢呼成片,林瑶抬头又望向那城楼之上的两人,男子玉面俊颜,女子羞花之容,当真是天造地设。

    夜色融融,弦月如钩,云州城外的碧树林间树影斑驳,只林瑶一人悄无声息地慢慢行着。

    夜风柔和,夹杂着微微凉意拂过林瑶的脸颊,空气中似是糅了一股淡淡幽香,林瑶顿步凝神嗅了嗅,那香味若有似无,犹如山巅浮动的流云般捉摸不定。

    蛾眉轻蹙,林瑶竟觉得这香味隐隐熟悉,似在何处闻过,心神一聚,犹如醍醐灌顶,那香味,是昙花,儿时居住的深山庙宇中的比丘尼曾植过一株昙花,那时她见过。

    夜寂静,月柔和,一阵微风吹过,花朵儿微微颤动着,缕缕幽香迎面扑来。林瑶心轻颤,月夜,在这寂静之夜,此处的昙花正在悄悄绽放,瞅着那洁白如雪的花朵,林瑶双眸忽然酸热起来,她记起那个庙宇中的比丘尼讲的一个故事,关于昙花花神的故事。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个故事,林瑶听许多人讲起过,却不及那深山中的比丘尼讲的那般深刻。

    “阿瑶可知道这昙花也叫韦陀花?”

    她摇了摇头,就听年迈的比丘尼轻叹一声,抬首望着那天上的明月,林瑶立在比丘尼的身后,小小的身子立在她的身影里,也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夜月静谧,忽然林瑶惊叫出声,比丘尼缓缓转身顺着林瑶的目光看向那悄悄绽放的昙花……

    “相传昙花花神与韦陀仙君相恋,天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下令将昙花花神贬入凡尘,将韦陀仙君送往灵鹫山出家,并让他忘记了前尘往事,昙花花神为了让韦陀记起他,便将积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气选在韦陀经过她身边的那一瞬间绽放……”

    “那韦陀记起她来了么?”林瑶抬头望着比丘尼慈祥和蔼的脸庞,急切地问。

    年迈的比丘尼嘴角温婉含笑,她又抬首望了一眼天上明月,缓缓摇了摇头,“一年又一年,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

    林瑶眸光暗淡下来,瞧向那院中昙花,此时,昙花已败,仿佛绽放的那瞬只是幻觉。

    ……

    “林瑶……”

    林瑶脊背一僵,双手在身侧不觉地蜷了一下,这声音,是他。

    艰难地转身,夜月下,他没有了那身耀眼的红衣,一身白衣胜雪,俊颜依旧。

    “沐溪……”她的声音有些打颤,一双黑眸怎么也不敢瞧进他的眸中。

    “果然是你!”他轻叹,随即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当初不告而别……抱歉!”

    言罢,他拱手深深作了一揖。

    她微微蹙眉,并未答话。

    昙花已败,夜月依旧,清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林瑶垂首在心中空叹一声,抬头看向他,微微笑道:“恭喜……”

    他眉心微显折痕,唇角亦紧抿成线。

    “保重!”她望他许久,终是只说出了“保重”两字。

    她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城外,更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林瑶转身离开前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林瑶也不知,当看到他一身红衣站在那个人的身侧时,林瑶的心底隐隐生疼,她不知何时心中竟生出了那几不可寻的一寸想念,一寸爱恋。

    他叫沐溪,在离开云州前,她听闻了他的故事,他与云家姑娘的故事。

    云家姑娘,单名一个萱字,乃云州首富云家独女,云萱及笄那年亲笔做了一副画像,并在那画像上写了两个字,大堂之上,云萱朗朗说道:“这画像上的男子便是女儿日后的夫君,这画像上的两字便是女儿未来夫婿的名字……”

    云家双老面面相觑,随即轻笑出声,只当这是自家女儿不想结亲的由头,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两年之后自己的女儿会牵着一个男子的手来到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说:“双亲在上,这人便是沐溪。”

    云家双老瞧着眼前男子俊美容颜,俱是震惊,这眉眼轮廓分明就是画像上的男子。

    云家老爷看他半晌,终是颤声问道:“你……敢问公子姓名?”

    “沐溪。”

    ……

    云家世代做胭脂生意,常年与百花打交道,到云萱这代,云家老爷虽感慨膝下无儿,可每每听到云萱独制出新胭脂时便微微欣慰,感叹此女堪比儿。

    又是两年,沐溪常居云家,虽与云萱婚约已定,可两人恪守礼节,从未做出越矩之事,云家老爷虽对沐溪孤儿出身略有微词,可念在沐溪为人上进、温和谦逊便也睁眼闭眼默许了沐溪入赘云家。

    此间两年,云萱在云家后院辟了一个花园,名百花园,日常云萱常与沐溪在百花园中研究花草,每值逢春,云家后院花香四溢,随着春风,整个云州城能听闻见那淡淡馨香。

    对于云萱是如何遇见的沐溪,云州城内无人知晓,但整个云州城却知晓为何婚礼当天,沐溪突然离开。

    那天,一向身体安康的云家姑娘突然病倒,婚礼大乱,当夜,云家老爷便请了大夫前来诊断,几番查看,诸位大夫束手无策,始终不能断出云家姑娘所得何病,直到夜间,云家门前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查看一番,临行前只道:“云家姑娘此生与花结缘,若是姑爷能收集百花故事汇集成谱以做赞裱,云家姑娘这病便能好了。”

    沐溪亲送道士至门口,那道士仔细瞧了他一眼,仰头长叹一声,又道:“那百花谱不必公子执笔亲为,若是有缘,公子此行定能遇见一人,那人能汇集百花谱,成一段绝世姻缘。”

    ……

    林瑶突然顿步,想不通,想不通,若真如云州百姓所说,那自己岂不就是那汇集百花谱的有缘人,可如今自己尚未动笔汇谱,云家姑娘的病怎好了?若自己并非那汇集百花谱的有缘人,可沐溪为何找到自己,让自己汇集百花谱?

    脑海中闪过云州城楼之上的红衣,林瑶的心猛然生疼起来,紧紧攥着心窝处的衣衫,缓缓蹲下 身来……他已有了婚约!

    身前显出一片阴影,林瑶仰头看了过去,夜色下,他的白衣在月影下隐隐显出朦胧的光晕,墨色的长发束在头顶的紫玉发冠之中,他缓缓伸出修成如玉的手指。

    林瑶蛊惑般地也伸出了手,他的手心微凉,轻轻用力便拉起了她,林瑶还未能细细感受他手心的纹路,他便松了手。

    “你应是听说了……”他瞧着她,话语顿了一顿,复又说道:“百花谱尚未成集,她的病……若姑娘愿意,云家上下不胜感激。”

    林瑶的手在衣袖中紧紧攥了起来,她看着他半晌,唇角颤动了几下,终是咬紧了牙根说道:“为什么是我?”

    他心口猛然一紧,是啊,为什么是她呢?

    大婚当天,他一匹骏马奔出云州,天地之大,他望着无尽郊野,他要去何处找那有缘人呢?

    一路上他听闻了许多百花故事,可那讲故事的人,他总觉不是那个有缘人,直到遇见了林瑶,即使他从未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故事。

    那日,下着大雪,漫天雪地中,他遇见了她。

    “公子,如此大的雪,你一人站在此处发什么呆?”

    他惊愣回神,连日困扰的烦绪在那一刻竟烟消云散的了无痕迹。一直以来,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迷雾之中,那浓浓大雾遮住了一个背影,初遇云萱,那熟悉的感觉让他以为云萱就是那个困扰了他十几年的背影,可不知为何,雪地里撑着纸伞的林瑶,就让他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是她么?那个有缘人!

    他坚信自己的心里是有云萱的,也许诺过云萱,此生此世心中亦只有云萱一人。可为何遇见林瑶的那瞬,会有那样的感觉。他摇头轻笑,说不定林瑶就是那个道士口中所说的有缘人。

    果然,几日相处下来,他把他听到的百花故事讲与她听,每每她都仔细聆听,仿佛所有的事都感同身受。

    是她吧!那时,他这样想,或许她真的是那个有缘人,能帮他救云萱的有缘人。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一封书信,他不告而别,策马归去,云州城外,云萱温婉含笑,脸颊红晕,他稍感宽心,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一丝道不明的情愫。

    “沐溪,我很想你!”

    云萱说她身体已无大碍,云家双老便又张罗着操办婚事,他也想许她一世美满,便想着那雪地里的女子只当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像之前与他讲故事的那些人一样,时日久了,他便记不得她了。

    再次穿上红衣,城楼之上,沐溪紧紧地拉着云萱的手,他们俯首看着城中百姓,那人群之中的白色身影犹如一株空谷幽兰,他瞧见了她。当夜,云萱的病便犯了,他竟有丝丝窃喜,他又能遇见她了,这想法刚被他发觉,便又极快地压制了下去,他怎能对不起云萱!

    “沐溪之前出去,可是遇见了什么人?”云家双老一脸急切。

    沐溪据实禀告,云家老爷听罢,只道:“既如此,沐溪速速寻那所谓的有缘人著成百花谱,届时吾女之病便好矣!”

    “沐溪……”

    林瑶微微一笑,定定地瞅着沐溪,道:“我帮你著成百花谱!”

    沐溪心口一滞,唇角动了动,却不知如何接话,只握紧了隐在衣袖中的拳头。

    “平日,都是沐溪讲故事与我听,刚刚我瞧见昙花花开,也想起儿时听的一桩故事,沐溪可要听?”

    月夜,林中静谧,林瑶望着地面上两人并肩的身影,微扬了唇角,笑说。

    “请讲!”

    沐溪的客气让林瑶嘴角的笑敛了许多,视线从地上的影子移开,抬首仰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缓缓说道:“我儿时寄居庙宇,抚育我的比丘尼曾给我讲过昙花花神与韦陀仙君的故事,后来她坐化以后我才知她为何要在庙宇中养那一株韦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