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尹默默地收拾着厨房,将一切规整好之后,看了一眼尹二丫,又看了一眼阿寻,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念叨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一句,“该懂点事了,二丫。”
乌鹊心中百感交集,眼眶里有些湿润,这句话她听过的,从以前的老寨主口中。
“乌鹊儿,你该懂点事儿了。”老寨主将她抱在怀中,当时她十五岁,寨主三十五岁,一脸的胡子拉碴,蹭在她的脸上刺疼刺疼的,十分不舒服,“不要每天找人打架,除了打架,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对关心你的人,要好好的回报他们,不要失去了才珍惜。”
当时的乌鹊不以为然,但是几天之后,就传来了老寨主被隔壁山头的土匪头子耍奸计砍死的消息。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十五岁的她拿起一米多长的大砍刀,直接就带着一帮兄弟翻过了几座山,将那个山头的土匪窝给捣了。
现在想起过去,她忽然觉得像是在梦里。
她总是觉得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却忽略了那些东西的来之不易。
“我一会儿和你……娘去地里干活,听说土匪们都被抓到县城牢房里去了,一个不剩,你也可以安心在家呆着,不用每天都去找那个张云峰了,小女儿家的,名声还是要注意一下,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好过在这个猪油都吃不起的家里熬着。”老尹语重心长的叨叨了一番之后,便端起那几碗混合粥给她们俩送去了。
乌鹊的脑子里,却满满都是刚刚听到的消息。
“土匪们都被抓到县城里去了,一个不剩……”
“姐姐……”阿寻拽了拽她的袖子,“哥哥们是不是都在县城!”
乌鹊点了点头,眼中冒出了一丝希望的光。
老尹和云婆娘吃了早饭以后,都去田里头干活去了,陈翠儿待在家中生闷气,乌鹊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阿寻去张云峰家。
不管怎么样,她得弄清楚自己的身子现在怎么样了,至少,别给张云峰那个家伙埋了或者烧了。
“待会儿看到张云峰哥哥的时候,使劲的撒娇,不要管他怎么对我的。”乌鹊在路上嘱咐阿寻,“一定要记得说你饿了好几天了。”
“可是姐姐……”阿寻有些奇怪,张云峰对姐姐的态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也一直以为张云峰哥哥一定是姐姐未来的夫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前,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最重要的是,跟一个月前相比,现在乌鹊姐姐的态度变得更加的奇怪,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他却又说不上来。
二人来到张家附近,老远就听到了喧哗的声音。
“不许碰她!”
是张云峰的声音。乌鹊心道不好,心中一片慌乱,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赶紧抓起阿寻的手冲上前。熹微的晨光照亮草尖儿上的露水,正是耕作的好时辰,爱看热闹的乡亲们都不在,只有些留在家中的老弱妇孺躲在边上看好戏,乌鹊刚靠近,便看到了熟悉的高头大马和黑色官服,心中一颤,赶紧抱住阿寻,在墙角处躲了起来。
他们又来干什么!
这些阴魂不散的捕头们再次来到了南坞村,这次他们的目标,显而易见——
“为什么要带走她!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张云峰像是疯了一样的抱住“乌鹊”毫无生机的身体,满脸的泪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
乌鹊的心越跳越快,硬着头皮伸出脑袋往外看,只见两个黑衣的捕头正在拽着“自己”的胳膊,另外两个正努力地掰开张云峰的手。
黑衣捕头拽着“尸体”的力道不小,乌鹊在一旁看着其中充当拔河绳子作用的自己,看着都觉得浑身上下骨头都在疼。
而骑在马上一直没下来的那一位,似乎就是上次看到的那位总捕头了。只见那人端坐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下方的撕扯大戏,似乎下边的一切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
“你放手吧,当初你悄悄将尸体带走,这可是违反了律令的行为,理应收押监牢,现在我们沈大人网开一面,你非但不谢恩,反而负隅顽抗,简直是不知好歹。”拽着他手的捕头劝说起来声情并茂,似乎说的十分有道理,但是张云峰却像是耳朵聋了一样,疯狂的想要抢回乌鹊的尸体。
张云峰虽然力气大,但是怎么也抵不过四个跟自己个头差不多的青年男子,似乎又像是怕将“尸体”扯坏了,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走走走。”那些人将乌鹊的尸体在地上拖着,尸体脚下的黑色的薄底鞋在地上摩擦着,掉了一只下来。
张云峰扑上去,迅速的抢过鞋子,将那鞋子塞进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了。
“这个傻子……”乌鹊百感交集,心里头闷闷的,有些说不出话来,阿寻抬头看着乌鹊,有些迷茫。
“姐姐。”阿寻问道,“那个乌鹊姐姐,是假的吗?”
“嗯。”乌鹊知道小小年纪的他一定没法理解魂魄之类的事情,所以干脆瞒着他,“阿寻别看了,都是假的。”
乌鹊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胡乱拖着放在木板车上的场景,阿寻乖乖的,站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怎么办?
尸体要被拖走了,上头还有自己的魂魄。
乌鹊强装镇定,心中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原本从张云峰家中取得尸体已经很困难了,若是尸体落到了官府的手里,那更是难上加难。
更惨的是,如果官府销毁尸体,或者让仵作验尸的话……那自己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对方的队伍经过他们的身旁,木板车从他们的身边驶过,尸体被一个草席子盖着,几乎仅在咫尺,乌鹊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木板车渐渐地越走越远。
“阿寻,你等到人群散了之后,就去找张云峰哥哥。”乌鹊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啊?”阿寻不太明白她的意图,“姐姐你是让我一个人去吗?”
“是的。哥哥他会保护你的,我去去就回,你在他家呆着等我回来。”乌鹊从袖子里头掏出一跟袖箭,放在他的怀里,“要是有坏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扎他。”
“嗯。”阿寻使劲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去,阿寻会乖乖等你回来。”
阿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怀中的袖箭,咬了咬嘴唇,朝着张家的方向去了,张家的周围乱成了一团,远远的,张云峰的抽噎声乌鹊依然能够听到。
阿寻见张家周围围满了管闲事的人,似乎知道这不是个投奔的好时候,便找了个大石头的拐角处,抱着膝盖蹲了下来,开始数地上的小蚂蚁。
乌鹊知道阿寻这个小家伙聪明的紧,肯定不会有事,便顺着乡间的小路,远远地跟上了捕头那边的队伍。
出村的路十分崎岖,路的左边是山岭,路的右边是深涧,若是要避过村里人的目光,只要过了两个路口便可。
乌鹊跟在队伍的后边,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身形,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早就被队伍里的人发现了。
罗生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驱着马与沈大人并驾齐驱,并向他示意队伍的后头有人。
沈大人面目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理会他,继续驱马往前走。
又绕过了一个弯,深涧中的水似乎遇到了什么关口,声音愈发的响起来,罗生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位莫名其妙的村姑,心中十分疑惑,他早就认出这位村姑就是自己昨晚跟踪过的那位,沈大人让自己一直注意这个人的动向,怎么到头来人家跟上来了,他反倒一点也不关心了?
“此人跟了我们一路,沈大人,是否要处理一下?”罗生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用管,她会自己来。”
罗生听到这不冷不热的回复,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这么多闲事,大人心中明镜儿似的,早就有自己的考量了。
又转了一个急弯,后头的水声渐渐小了,只见那个村姑加快了步伐,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坡,不见了。
罗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之后,急忙回头看,却再也看不到她的人。
“去哪了?”罗生开始四顾张望,心中还有些小失落,这位村姑不管是行动上还是长相上,都奇怪的紧,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很不对劲,说她漂亮吧,脸色又总是黄兮兮的,头发稀疏发黄,好像也不是很好看;说她柔弱吧,做事情却是一副极有主意的样子,现在跟了他们一路,翻山越岭也不带喘气的。
乌鹊要是知道罗生现在的想法,估计要被气死。
她捂着砰砰跳地心脏,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想当年,自己赶路的时候,扛着大刀翻山越岭,没有人能走得过她,可是现在呢……这才走了几步路,她就觉得头晕眼花,几乎快要窒息,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整个胸膛都快要爆炸了。
她原本的想法是直接追上他们,上去就是干,可是现在追了老半天没追上,只好迂回着翻一个小山坡,从小路反超。
罗生不住的东张西望,往山坡上头看,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村姑的身影,但是随即他便感觉到前边的沈大人手上一顿,然后迅速死死地勒住了马。
马被惊得一个趔趄,上半身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嘶鸣,罗生定睛一看,只见马蹄的前面多出了一个锋利的袖箭,直接扎进了地里,只留下袖箭的一小部分,和屁股上的红穗子。
而那个村姑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低声喘着粗气,手中抓着一个木制的小物件。那物件机关极其精巧,正面架着一根锋利的袖箭,袖箭的准心,正对着他们的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