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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母的屋里,先探出头的却是我的二舅。那一年还不到30岁、高大健壮、黑发浓茂的他从一个效益不佳的国营转集体的冲压器材厂辞职后,总是满脑子的发财规划。不过,依靠他夫妻两人的手艺,自己打理的沙发加工和布艺生意颇好,确实是那时候母亲家里生活最好的人,据说一个月的收入,无论生意好坏,零头也比母亲在国家研究单位的工资高不少。
“小辉每天要这么晚回来啊,我就说上学这事儿,还真是辛苦。”二舅看看我,朝走出来的我母亲说。
“没有啊,今儿不知道怎么都这时候了——那妈给你下碗面吧,剩的米饭和菜都不多了——你听的什么,开那么大声。”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放的,是一盘从凤凰卫视mv台录的歌曲,此时是“aerosmith”的《whattakes》,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歌曲的了解,还停留在彭某某、朱明瑛、李谷一时代的母亲说,二舅笑道:“如今真是不一样,这歌儿要是搁也就几年前听,还不都被看成流氓?”
母亲在厨房说:“哼,反正我现在也听不惯——德禄,我看要是把那个院儿买下来是不是太花费了,一个那么大点儿的四合院,值好几万,瞎要钱不是?再说,国家让买卖吗,你也得了解一下吧,手续上别再太…”
大舅走过去道:“这个倒是一部分放开了,手续确实挺麻烦,哎呀,想着要跑那些衙门找他们盖戳儿,我也是怕的不得了。不过大姐,如今说是这生意特火——”
“做沙发?那是,现在结婚干嘛的,谁家都得置办呀。”
“不是不是,我这靠手艺的小本生意算什么,我是说卖房子卖楼的生意火,听说如今好多政府干部都辞了,下海卖房子呢。说的那些皮包公司,大姐听说过吧,大多就搞的这些。可我铺面的那地界儿吧,又不是什么特好的城区,还都二环边儿上了,开口就7万8,我…您跟我大姐夫这儿,还是手头紧点儿哈?”
“可不,小辉这自费的大专,一学年一下子就要1700,而且我就是借给你万八千的,也不顶事儿不是,何况我还拿不出来。关键我还是觉得有必要买吗?咱们中国都是分房子啊,马甸儿这你有一套了,就为了个铺面?将来万一做别的了呢,你不是说过好多回想去南方发展发展?那这房子再卖,可就未必多少钱了,平房不是,如今都拆迁改住楼房呢,谁还要平房?你小心别刚买了,就来拆迁,分到的楼房再不中意——小辉,你音响小点声儿,我差点听成你舅舅唱了一嗓子,吓了我一跳。”
在厅里吃着剩菜的我也不起身,大笑两声道:“妈您这什么耳朵呀,我大舅要能唱这个,什么7万8,78万也随便买了,还是美元。”
靠在厨房门口的二舅立刻回身说:“是啊?你说他们这些欧美的所谓明星,真是挣数不清的钱?咱中国那些演员、还有唱歌的,一辈子没他们1天多呢吧?”
“那跟人家能比嘛,再发展多少年也没戏啊。”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如今看来,完全是鼠目寸光的回答。
“可你说,要是说人家开公司的资本家剥削他们的职员儿,一个个的特有钱所以特腐朽,那这些个明星之类的,也没…是吧,那怎么解释呢?而且吧,你说他们老百姓被剥削了哈,怎么他妈挣得一个个比咱们中国人多那么老多,全世界能旅游地糟价钱,咱中国比人家制度先进一大截呢不是?”
这回,不仅不假思索的话,我无言以对,即便深入思考,也一样全无思路了。工科出身、整天和锅炉、悬压技术打交道,此刻出来上厕所的父亲听到,停在卫生间门口笑道:“德禄,你这问的,是经济学的范畴了,我们中国制度先进,这是社会发展历史证明的,那肯定没错,所以给个新定义,说是初期。”
二舅来到厅里,拉出张椅子坐下道:“是啊,您这一说,我虽然不懂吧,反正明白还是读书有用,可谁让我赶上那时候呢,连初中都没上。而且大姐夫,不知道您听我大姐说过没,小时候我们家不是住10条那边儿嘛,我也是听老人儿说的了,还是刚解放那阵儿,隔街有个兄弟俩开的纺织厂,我还记得他们家姓洪,好像大哥跑香港去了,那个厂吧,普通职工一个月48块钱,不远吧,有个国营的,正好也是纺织厂,那儿一个月才给开35块,可没事儿就去人家洪家纺织厂,鼓捣那儿的职工开大会批判老板,说资本家剥削什么的。”
虚掩厕所门的父亲在里面笑道:“这我听过一耳朵,反正那姓洪的家里,据说可是有不老少的值钱东西,那条街里数他们阔绰,那肯定剥削所得呀,不可能天上掉下来吧?国营厂的干部,可就不一样了,也是和工人一样,拿工资过普通日子不是,这就是资本家剥削、社会主义企业里劳动人民同甘共苦的最明显不同。”
“噢对呀,还真是,小辉你看你爸,搞技术的,又不是党员,也能一说就一套呢,可见我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什么都不懂,就是有时候来的那文化人儿吧,那定块沙发布也啰嗦得…嘿,可真是计较价钱,倍儿穷酸,让人瞧不上——诶,小辉,你这放的歌儿,别说还都挺好听的,这如今不管这些哈,允许听?”
我正想着此刻听到的“rolling stone”的《as tearsby》挺适合哪怕就一把吉他伴奏的弹唱,随口应付道:“这有什么,现在唱的,他们乐队里还有吸毒的、锒铛入狱的呢,反正听歌呗,其他管他呢。”
“那你也就家里听听算了啊,别到处说去,以前妈组里有个小青年——如今也30好几了,就因为上班时间放港台的一个谁的歌儿,好像不是邓丽君,结果还被行政处分了,那可是记到档案里,跟着一辈子的污点,麻烦得很,如今也一样,最多唱歌的人不一样。”
听到母亲在厨房的叮嘱,我朝二舅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答应了一声。回屋的父亲则大声说:“那小黄倒不是光因为听了那歌儿被处分啊,是人事的老曹非说他不服从教育,思想反动什么的,要没收他那磁带吧,他还跟人急。可也真是,如今想想,那么个无所谓的小事,当时好像连婚事都给人家耽误了吧,你说多招人恨?”
我对父母提到的那种老年间俯拾皆是的可怕见闻,自然是不过脑子地转眼忘到了九霄云外,虽然这类事例在中国,永远不单单会成为人们谈资的历史,而是常出常新、花样无穷的严苛现实。当然对于那时的我,毕竟“
在想法简单的18岁年纪,
即便惆怅也带着懵懂的气息,
面前都是可以征服的领域,
偶然的回首只为明确既定的目的。
从不预估困难和挫折的勇气,
应是人生一段值得歌咏回味的经历,
可能盲目、又或偏激,
却更有着直接无畏的果断和期许。”
第二天,王梦雨按照早上和我的商定,中午带了一把吉他过来。我接过来的一刻,此前弹得或唱得不好的种种担心,一时间全被众人面前表现一把的心理严丝合缝地盖住,坐到自己的课桌上就扫了两下弦,可刚刚唱出“我是一匹——”这半句歌词,就因为弦音不准,自己也跑了调而尴尬地收住。
“咦,这琴…”我端详着这把显然已经颇为老旧的吉他,极力把责任推诿出去道。</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