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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潇之父曲堂山早年就叫韶王收入麾下,而她也时常给王府中人看诊,府中一些人事她倒也清楚。听辜七这样问,也没推绝的的理由,理了理思绪回道:“王府除却王爷外,平时打理事宜的便是秦姑姑。秦姑姑是原先宫里头跟着王爷一道来封地的,王爷平时很敬重她。还有就是昌成业昌公公,也是原先宫里头就伺候王爷的。王爷给他二人都在府中安置了院儿。”她说的极慢,说完一句还会停顿片刻,似乎是在仔细思索:“嗯……除此之外,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了。”

    曲潇说完见王妃神情若有所思,心下一动便又继续道:“昌公公为人古板不苟言笑,可只消把事做规矩了,他也是好相与的。而秦姑姑人则是更和善了,对府里上上下下都好,也从来都不拿架子。”

    拂玉在那边已经把桌子给收拾好了,听着这话忽然插了话问:“小姐明儿要重新换一身衣裳么?镇上怕没好的,倒是可以明儿到雍城里去看看,届时咱们晚几刻进府就成了。”

    要说辜七先前是被裴池直接带出府的,半点都没收拾东西,也不过就是后来在路上潦草置办了两身寻常衣服。这下拂玉提了这事,辜七还真认真的垂下头看了几眼自己的打扮,思付着道:“我瞧着倒还好,没必要重新置办了。”若是新换了衣裳便显得过于郑重了些,反倒不妥。辜七又问了秦、昌二人的喜好,等明日入了府,必然是要准备些东西分赐下去的,旁人能随便打赏,可这二人到底不同。

    好在这些都还是曲潇知道的,她便回说:“秦姑姑平素爱调香,她调出来的香是世间一绝,而昌公公……嗯……倒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若真要说一项,要就只有……侍弄花草了。”

    辜七点着头记下了下来,她这边话是问完了,却也着实忘记了曲潇来的初衷。因此过了片刻很是诧异的看了站在自己身边还未出去的曲潇一眼,那神情像是在反问她留在此处难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曲潇也有些尴尬,只好垂了垂眸道:“王妃,王爷嘱咐阿潇要……”

    “咳——”辜七便咳嗽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这事我心里有数。他如今人也不在这,你不必一定依着他的话来。”末了更是直接了当了道:“你先出去吧。”

    “是。”曲潇夹在这两人当中,何尝不是左右为难,按照道理她是应当听王爷的吩咐才是。可她也是亲眼瞧见了王爷对王妃的看重,再则如今王爷可不在自己面前,权衡再三还是应了王妃的意。

    拂玉见人退了出去,便以为小姐是恼了曲潇,就过去帮着说话道:“小姐别怪潇潇,她也是依着王爷的意思行事的。”

    “跟她无关,我不过烦那人罢了。”辜七又歪下身子靠在小榻上,腰下垫着手枕,占尽了风流姿态。因着经了人事,褪去了些许稚嫩,此刻更显得瑰姿艳逸,光艳夺目。她眉头轻轻拧着,薄嗔的话从红润的嘴唇中吐出,叫人觉得半娇半恼。

    拂玉忍不住笑着打趣,“小姐,你这到底是不是在怪王爷呀,奴婢怎么觉得你是一副受用的神情。”

    “胡说!”辜七佯怒的打断了她,为此还不惜敛了敛神色,斜斜的瞪了她一眼道:“他这么不信我叫人盯着我,我怎么还能受用?”

    “奴婢倒觉得……王爷这是关心小姐。”

    辜七如今竟还有些说不过她了,气噎之后转而幽幽叹了一句道:“你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便将心都向了过去吗?”

    “小姐,奴婢才没那样!”拂玉急忙同她解释,哪晓得辜七原本就是逗她玩的,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阵的笑。

    待到翌日清早,一行人动身,至雍城东阳门下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进了城也不做耽搁,穿过外城直接入了内城。辜七可还头一次知道原来州城也能如京城一般——外城套内城的。先前她在马车中就已经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两侧都是热闹的商铺,伙计掌柜招揽客人的声响不断。此刻正值用饭时辰,客栈饭馆里飘出叫人味蕾大开的香味。走街过巷的挑担郎来来去去,街角处还有简易撘起的食棚茶肆……

    辜七看哪里都是浓浓的闹市景象,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相较于京城倒也不差。马车走的快,她便好像好像自己的一双眼怎么都来不及打量四周的景致,实在是觉得哪儿都是新奇的。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章安在外头出声:“王妃,到了。”

    接着,便有人从外头掀开了厚重的车帘子,大片的光亮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幽暗的车厢。辜七怔愣了一下,心中忽然生起了一股奇异的念头。

    韶王自小离京来了封地雍州,其实这才算是他真正成长的地方。辜七这一刻才觉得,她自己是要真正彻底走进他的人生了。

    敛了敛心神,辜七弯腰从车厢中出去,梅色钉珠缎鞋的软底才刚落地,便听见一阵洪亮声响:“恭迎王妃回府。”这声音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想必是出声之人众多。可即便如此也没显得嘈杂和含糊不清,反而叫人觉得齐整。她循声去看,果然看见宽阔的王府正门跪了呜呜泱泱一群人,饶是她从出身镇国公府,也叫这等气派也惊了一下。

    辜七顿了片刻,目光沉着从容的扫了一眼,只见朱红大门上缀了纵九横七的金黄门钉。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写了“敕造韶王府”这五个烫金大字,高高的挂在门上,威势重重压得人不敢直视。而台阶下是两座汉白玉石的石狮子,怒目圆瞪、威风凛凛,令人望而却步。

    那一群人跪在大门前,此时鸦雀无声,只叫人觉得规矩守礼。

    辜七缓步往前,拾阶而上,在为领头跪着的那人面前停了下来。此人穿了一身莲青色弹花松鹤褙子,绾坠马髻,头戴镶嵌珊瑚银扁簪。辜七自上而下虽是看不到她的容貌,却也能分辨出这人周身散了一股温和淡雅的气息,心思微动,暗道这恐怕就是……曲潇口中的秦姑姑了。

    “大家都起身吧。”辜七稍稍倾下身子,伸出双手去扶身前不远处的妇人,婉转开口道:“秦姑姑,你也快起身。”

    那妇人不卑不亢,被辜七这么一扶,倒也没诚惶诚恐的挣脱,垂着眼睫恭敬回道:“多谢王妃。”

    辜七看清楚了那妇人容貌,却是稍微一怔,她半点都没想到此人面貌……会如此年轻。看着至多也就才三十出头,皮肤白皙,嘴角虽有笑纹,可却因此也叫人多生出了一分亲近之意。

    妇人好似也看出了这位王妃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只温柔笑道:“王妃随奴婢入府。”说着便退去了一旁,恭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来。

    那些才刚起身的下人也都纷纷放开了一条道来,各个都是低眉敛目,没一个敢大胆抬起头来看新王妃。

    辜七点头,缓步入了府。秦绸在前头引路,进了第二道门穿过抄手走廊,便指着前头的正当中的大厅道:“这是滕理厅,是平日里接待贵客的地方。王爷早些时候就传了信回来,叫奴婢收拾出南面的锦照堂给王妃安置。锦照堂后是片梅林,冬日里风光最好,挨着王爷的书房也近。奴婢先做了些布置,若王妃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跟奴婢说,奴婢再去办。”

    “秦姑姑费心了。”辜七道。

    秦绸语气温和的回:“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接着又穿过一道游廊,上头挂了些画眉、鹦鹉等鸟雀,一路上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再过了两道垂花门,沿着甬道走了一段终于是到了锦照堂。秦绸先领了辜七去了院里的理事厅,“王妃快请坐下歇会,奴婢叫人上茶。”

    不一会,便有年轻丫鬟端着茶托入内,其人身后还跟了五个丫鬟,不过穿戴稍稍比头一个逊色一些。那几人走到辜七面前便跪了下去,为的那个更是将茶举着端过了头,恭顺道:“王妃请用茶。”

    辜七心想这大概就是给她按排伺候的丫鬟了,接过了茶后果然听秦姑姑道:“奴婢想着京城里的人都已经在路上了,过不了几日便要到了,所以只先选了这几人伺候。不过倒也都是知进退懂分寸的,王妃先使唤着看,不成的话再让奴婢重新换过。外头另有粗使丫鬟婆子二十人,王妃看可还够用?”

    辜七闻言连连点头,暗想这位秦姑姑办事还真是周到至极,十分有章程。也难怪她是宫里头就跟出来的老人,想来之前王府在她的打理之下也是紧紧有条的。“多谢秦姑姑安排。”辜七说罢又让底下跪着的丫鬟起身。

    秦绸却丝毫不敢有半点逾越之态,即便只是听见辜七口中提了个“谢”字,也连忙否了,直道是自己的分内事。“府里头还有位昌公公,今儿本也应该是要跪迎王妃的。不过因着前两日有事去了一趟乡下庄子,一时赶不及回来,奴婢在这替他给您告个罪。”

    这事本也就是辜七先前心中微有疑惑的地方,暗付过怎的在大门处没见着位公公,这会听她如此解释,便也释然了,“不碍事。”

    不多时,秦绸又带了辜七去正房,房中布置富丽华贵,无一不是珍贵之物,连着墙上随意挂了的画也出自大家之手。辜七不过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屋子的布置是花了心思的,非但是花了心思,更是花了大手笔。

    等一应人都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辜七和拂玉两人时,拂玉才憋不住咋舌惊叹:“小姐,这屋子布置得可真好,比原先在镇国公府的还要好呢!”

    辜七如何看不出来,心道这位秦姑姑可绝非一般人物,想了想道:“你去准备些上等的香料。”

    “小姐是要给秦姑姑的?”拂玉旋即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又道:“也不知这雍城里有没有好的,奴婢记得当初太后娘娘有赐给过小姐一段极品沉香。”

    辜七也记得,“倒是带出过来的,只是还在路上,挽玉和桑妈妈她们也不知几日才能到。你先准备了叫人送过去,也算是心意了。等那东西到了,再送秦姑姑也无妨。”

    拂玉听着便应了下来,一念过后随即感慨道:“我昨儿听潇潇那样说还以为秦姑姑年纪颇大了,谁知道长得这样年轻。但人倒真是和气极了。”

    ——

    且说秦绸是住在秋筱院的,同锦照堂隔开的距离并不远,可当中隔了半片梅林。那梅林里头又造了景,假山嶙峋,曲水潺潺,别致是别致,可走在里头倒是要留心脚下的。秦绸心里头装着事,没提防就崴了脚,起先还能忍着疼,到秋筱院前头时已经完全走不了了,脚踝的地方又红又肿。

    院里头的李妈妈看见了忙叫小厨房里劈柴挑水力气大的婆子来扶人,直至将人送去了床上歇着,一刻不停的就直嚷嚷着的问:“姑姑怎么这么不当心,肿的这么厉害可是一时半会下不了床的。”念叨归念叨,到底脑子还没昏,想到刚才在府门口的时候看见了曲潇。“姑姑先忍着,我去找曲潇那丫头来。”

    秦绸此刻疼得脸色都白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直往下头掉,可仍是没忘叮嘱道:“不是多大的事儿,你低调些,别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姑姑放宽了心,我快去快回。”按说这李妈妈如今五六十的年纪了,却喊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秦绸为姑姑,言语也多是尊敬。

    此人刚走,另一人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是个模样俏丽的少女,扑在了秦绸的面前,见她露在外头红肿的伤处语气就愈急了起来:“姑姑怎么才刚出去一会就成了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她为难您了?”

    “不要胡说,王妃的性子和软极了,怎的会为难我。不过是我先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不是什么大事。”秦绸语气和缓的同自己面前的少女解释,看她又是跪在她床前的,忙要将人拉起来:“你到底是将军府的小姐,我受不起。”

    罗绛容是急得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又听她说着这样见外的话,忍不住难过了起来:“我早就视您为亲姑姑一样了,您却一定要跟我这样生分吗?”说着说着,倒还真是戳了自己的伤心处,眼泪直往下掉。

    此人正是安夷将军府的嫡小姐罗绛容,她父亲本就是裴池手下大员,当初若非此人的鼎力支持,裴池小小年纪赴藩必是会有更多曲折波澜的。而罗绛容自小就往来韶王府,对府中一草一木都熟稔得很,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自恃与韶王殿下的关系不同于一般人。而罗绛容和韶王殿下敬重的秦姑姑关系交好,也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两人说了没一会的话,就听见李妈妈的声音从外头远远的传来:“姑姑,曲潇来了。”

    秦绸让罗绛容先去内室避一避,“你先前没出去见王妃,这会再叫人看见不妥。”罗绛容本是不肯,见秦姑姑一脸的坚持,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去了内室。只等曲潇走了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姑姑伤的这样重!不是说只是崴了脚么,怎么连筋骨也伤了?”

    “到底是年纪大不中用了。”秦绸舌下压着刚才曲潇给的药丸,这才稍微止住了疼。李妈妈绞了帕子给她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姑姑哪里算老,真要是老,也是我这种半截身子下了黄土的婆子。”

    罗绛容皱着英气的眉头,“姑姑一向小心,怎么会好好有了这遭事?”顿了一顿,她脸上的神色愈不好,隐约透着怨恨之意。当日在楼船上的羞辱每日都她眼前晃动,让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她那样的人在王府里,姑姑以后自己要多加当心。”

    李妈妈停了手下的动作,方才她是没能近处跟那位韶王妃说上话的,只不过远远看了一眼,那般身材纤纤之人……当真行事会那样的歹毒?她不禁又朝向罗绛容问了起来:“罗小姐,王妃真是那样难相处……”

    这李妈妈的话还未能问完,就让秦绸微严的眼色给制止了她余下那些大不敬的话。

    罗绛容看见了却很有些不满,“姑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就是刻薄嚣张,仗势欺人!”

    “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些什么误会?”秦绸皱着眉头的时候总叫人觉得是带了一股轻愁,像是笼了江南的烟雨,“……我刚才去见王妃,倒觉得王妃脾气不错。”

    罗绛容听着“王妃”二字实在刺耳,脸色愈难看了起来,半晌低道:“不过是因为赐婚。”

    秦绸看着她欲言又止,念着情分到底还是开了口:“绛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若你真当我是姑姑,便听我一句劝……这种话,你往后还是别说了。不论如何,王妃已经是王妃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呜呜……”罗绛容眼泪直往下坠,扑在床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怎会不知辜七已经是韶王妃了呢,当日在雍州听见这个消息,她几乎当场昏死了过去。她竟然要嫁给三哥哥了,竟然是她!皇帝赐婚,无论是谁或许她都能接受,可为什么偏偏是辜七!那时,她才意识到,什么赐婚恐怕都是此人精心布局,她肯定是在楼船上的时候便打了三哥哥的心思。

    这人……真是好深的算计!

    罗绛容越哭越是伤心,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辜七那样显赫的出身,没有疼她的太后娘娘……一股不甘而又无力的窒息感围绕着她,叫她整个人都颤栗不止,真是切肤之痛。

    秦绸不知如何劝她才好,只能幽幽叹了一声。

    ——

    且说辜七素来都有午睡的习惯,这一觉正好扫了连日赶路的疲乏,又遣人在净室内备水沐浴,重新换了衣裳。拂玉替她绾,梳妆台上是几只装满了饰的妆奁匣子,都是一应由秦姑姑准备了放在屋内的。

    眼前的饰,涵盖金银玉石,点翠掐丝,繁简兼顾。

    “小姐……”拂玉正有一事要说,这也是她刚从曲潇的口中听说的:“奴婢刚才听说,秦姑姑从咱们这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伤了筋骨。”她倒也是看出了这位秦姑姑的不同寻常,气度不卑不亢,只刚一会的接触,也能看出府里上下没人对她不服气。因而才觉得这事紧要,需得要告诉自家小姐拿定夺。

    “之前让你准备的香料备好了吗?”辜七挑了只琥珀扭珠云形钗递给她,轻轻开口问。

    “还没备好。”拂玉虽是说着话,可手里头的动作却没停顿,双手灵巧的侍弄如鸦羽一般的缎,接了那簪子插入间。

    “那便不要了,去看看库房有没有品相好的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过会我要去秋筱院。”辜七道。

    “是。”

    拂玉按照辜七所言出去办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可双手空空,脸上还带了几分怒容:“那管库房的也不知生了几个胆子,奴婢明明说是王妃吩咐了奴婢去的,他非是不肯。说王府要开库房,非秦姑姑的钥匙,还说他不认得奴婢,怀疑奴婢那话的真假。”

    辜七闻言一愣,转瞬便掩了过去,脸上也没显露什么,平平静静的。她转眼去看菱花铜镜当中的自己妆容,又抬手将鬓角的丝挽到了耳后。

    “小姐不生气?”拂玉见自家小姐非但不动怒,反倒是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辜七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只是站起了身,语调平和的说道:“走吧,去秋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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