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那些往事在心里沉积太久，还是因为相信沐舒不会和旁人乱说，季昀竟真的和沐舒说起了那段往事来。
其实他和沈荆临也没有什么仇怨，更多的，只是上一辈之间的纠葛罢了。
季昀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可他们的爱情却没能得到母亲家人的支持，母亲刚刚生下他，就被家人圈禁，被迫和父亲分开了。
母亲的离开，让父亲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酗酒抽烟，虚度光阴。直到季纱母亲的出现，才重新燃起了他对生活的希望。
可有的人这一生，注定没办法平稳。季纱母亲在生她时大出血，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就永远的合上了双眼，将襁褓中的她留给了深爱的丈夫。
季纱母亲的过世算是彻底断了季昀父亲的生活，让他重新陷入了生活的阴暗，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在病痛中消磨时光，最后还是在季纱五岁生日时，彻底离开，留下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就这样，十多岁的季昀带着年仅五岁的妹妹，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堆里生活了下来，并且牢牢的将恒汇抓在手里，成就了现在的事业。
说到这儿，季昀便再继续说下去了，沐舒不禁有些疑惑：“这跟沈荆临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母亲的另一个儿子。”季昀说着，脸上的嘲讽怎么都掩饰不住：“想不到吧，我和他居然会是亲兄弟。”
说着，又自嘲的叹了口气：“何止是你，我想就连他自己，大约都没这样想过。”
“……”沐舒深深的看着季昀，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点说谎的痕迹。可不管她怎么看，都没找到，只能看见季昀脸上刻意隐匿的哀伤。
尚在襁褓就被抛弃，这事儿无论换到谁身上，都会觉得伤感吧。
抬手轻轻揉捏着眉心，沐舒温声说：“可沈荆临也没得到过他母亲的疼爱啊，你这怨怪，也实在没什么道理。”
“呵……”季昀冷笑了声，英俊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抹鄙夷：“我的故事还没说完，你知道我那个被家人圈禁的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她和自己的哥哥暗度陈仓，怀了孩子，并且将那孩子生下来养大了，很可笑吧？”季昀半眯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沐舒。
见她怔愣着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季昀忽然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你这么聪明，还会猜不到沈荆临是谁的儿子？”
“……”沐舒心头涌起了千言万语，争先恐后想从嗓子眼里窜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全都消散了个彻底。
甚至连唇角的弧度，她都没办法继续维系，只能维持着刚才的表情，垂下了脑袋。
她早就过了天真的年纪，自然也会分辨旁人话里的真伪。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觉得浑身冰凉。
她从未想过，沈荆临居然会是沈沛珊和沈文远的孩子……
可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同样都是侄子，沈沛珊对沈荆临和沈瑾年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也能理解，为什么向来不偏不倚，不喜欢女人插手公事的沈文远，会默默纵容沈沛珊将她安排到海城这边来，更能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到沈家，沈沛珊和沈文远都会关上书房门“谈事”，并且不许旁人打扰。
这一刻，沐舒忽然觉得这世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想来沈沛珊当初收养她，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只是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收养的养女，竟然会阻碍儿子的婚姻。她的心里，应该也很苦吧。
动了动嘴唇，沐舒好一会儿，才问：“所以你对沈荆临，是嫉妒？嫉妒他能得到沛姨的疼爱？”
听到这话，原本还算平静的季昀，立刻变了脸色，他满脸阴鸷的看着沐舒，沉声说：“谁稀罕她廉价的母爱？没有她，我不是也长这么大了？我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像她那种不知廉耻和自己兄长苟合的女人，不配做我母亲！我这辈子只有一个母亲，就是季纱的妈妈！”
“那你还和沈荆临有什么恩怨？”
“这些和你无关。”季昀避开沐舒的视线，转而看向了不远处的洋槐：“也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只要知道我和他势不两立就够了。”
“说得还真是轻巧。”沐舒失笑。
从前，沐舒还觉得季昀这人披着张绅士外衣，内里却有些虚伪阴狠。却不想，他只是个被生活摧残的可怜人罢了。
虽然说得轻巧，但就算不过脑子，沐舒也能猜到他和季纱从前的日子有过难过。外人只能看到他现在的光鲜，让人艳羡的名利地位，却根本不会在意他从前究竟吃了多少苦。
倒也不是沐舒有多圣母，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季昀的心态罢了。
眼前这个嘴硬着逞强的他，还真是像极了个被抢走玩具，却又拉不下脸承认的小孩，幼稚得让人心疼。
抬手轻拍着季昀的后背，沐舒脸上的笑容温柔了不少：“所以呢？你觉得沈荆临应该变成什么样，你才会满意？或者说，你才能放下心结？”
“……”这问题，倒是将季昀给问住了。
从前的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关注沈荆临的消息，想要自己过得比他好，想要他看他落魄罢了。
眼下沐舒挑开虚伪的外衣，直截了当的问出根本，反倒是让季昀有些无措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沈荆临落魄成什么样。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没想过，沈荆临会真有落魄的那一天，所谓的仇恨和怨怼，不过是支撑他努力的动力罢了。
当然，面对沐舒，他自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强压下心底的情绪，季昀已经恢复成了之前的淡然，哼笑着反问：“至少，将他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吧？你觉得，一个乱=伦的产物，有资格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立足吗？如果那些人知道了沈荆临的身世，还会像现在一样看得起他？”
“这又如何？”沐舒倒是不大在意：“季昀，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这个圈子是靠身世支撑的吧？”
“……”
“这个圈子里的关系，从来都是靠利益维系的啊。”沐舒摊了摊手，“随你怎么想吧，至少在我看来，沈荆临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