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即回答圆老头,心中有很多疑惑。
姜子文跟我说过,一般人是看不出来阴阳眼的,一是因为少见,另外,阴阳眼其实和正常眼睛几乎没什么区别。
如果真要说有的话,可能阴阳眼比普通的眼睛显得要黯淡一些。
因为阴阳眼说白了,就是五行偏奇,这样的人,身体一般都不太好,眼神略微黯淡倒也正常。
圆老头刚刚自己也说过,他看不出来。
也就是说,他没有发现我的阴阳眼,但是他却知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这是姜子文告诉他的。
看姜子文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我不得不怀疑,这个家伙究竟是想救我还是想害我?
圆老头见我不语,以为我是在考虑他的要求,一双老眼盯着我问道:“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
看了一眼跪在冰棺周围的叔叔婶娘们,我有些为难。
我知道,奶奶一日不下葬,我们所有人都一日不得安宁,可要用我的眼睛去换,我还是难以接受。
二爷和大伯父的目光也都落在我的身上,等着我的决定。
“唉!”再三思虑之后,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虽然大伯父他们不说,但心里肯定也是希望我答应的。
圆老头这老家伙看起来挺和蔼的,实际上却是一只狼,吃人都不吐骨头,一见面竟然就想要我的眼睛。
可就算不为我那些伯叔婶娘着想,我也得想想我自己的爹妈,也得想想还未入土的奶奶,因此,我别无选择。
说实话,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失去眼睛,可想想自己也没多少日子好活,我就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做点儿事了。
姜子文的话让我震动非常大,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连脏东西都见过,对于死,我也就不是那么害怕了,只是有些不甘心,我才十八岁,就算还能活两年,也不过二十岁而已。
“你要怎么取我的眼睛?”我紧皱着眉头盯着圆老头,心情有些烦躁,语气也有些不善。
圆老头呵呵一笑,似乎每次说话之前都要笑一下,他搓了搓手,道:“毕竟你现在还算是小孩子,就这么把你的眼睛取走了,太不仁义,要遭天谴。
所以,我会让人在你快要死的时候来取,到时候,你不要拒绝就行!”
“呼,等我快死的时候啊!”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稍稍放下。
我本以为圆老头要立马取我的眼睛,没想到他还有点儿良心,要等我快死的时候再取。
虽然那个时候我依旧会承受痛苦,但是都要死了,我肯定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现在那么多人都跟医院签署协议,要在死后把器官捐献出来,我就当自己是捐献器官,造福他人了。
只是,如果我知道圆老头的真实用意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觉得这个老头有良心的。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好!我同意!”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半点儿犹豫,直接答应了圆老头。
圆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奶奶的冰棺旁边,脸上笑意逐渐消散,神色变得严肃。
他好似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尺许长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掌猛然一划,一股鲜血飞溅而出。
圆老头的面色一白,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手掌一握,对着冰棺一挥,冰棺盖正中央从头到尾被洒上一道笔直的血线。
我不禁暗叹,不愧是世代做入殓的,这手法,简直绝了。
正当我内心惊叹之时,只见冰棺盖上的那道血线像是被煮沸了一般,翻滚冒泡,嗤嗤作响,一缕缕黑烟袅娜升腾。
这个时候,圆老头一掌拍在我小叔的肩上,将他抓了起来,然后一掌拍在我小叔的胸口。
小叔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冰棺上。
圆老头这时已经来到我大伯父跟前,同样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大伯父一口血直接喷进了木棺中。
“冰棺旁边的人都闪开!”圆老头大喝一声,一掌拍在木棺侧面,都不知道他一个老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木棺竟然带着下面的大板凳直接朝着冰棺飞去,跪在冰棺旁边的人四散逃开。
哐当一声,冰棺撞在木棺上,也不知圆老头用的什么力气,冰棺被木棺撞倒,盖子飞出,冰棺口却和木棺口对在了一起。
我心中一紧,生怕圆老头出了什么差错。
同时我心里也怀疑,这他吗的是入殓吗,怎么搞得好像要毁尸灭迹一样?
不光我这样想,我看到大伯父他们的面色也都十分难看,眼神里充满怀疑之色,显然他们也非常担心。
圆老头却没管我们,来到两口棺材边,一跃踏上冰棺,原本握着的那只手猛然松开,正在愈合的伤口一下子被撕裂,鲜血哗啦啦地往下淌。
他顺着两口棺材对接的地方,仔细地洒下手心流出的鲜血,然后猛然一推,把木棺推正,看了一眼姜子文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了!”
说完,圆老头从冰棺上跳下来,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面色一白,心想:“这老家伙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姜子文却没管圆老头,他双手抱住木棺盖,猛然举起,扣在木棺上面。
紧接着,他道袍一掀,只见一道道黄纸符被他贴在棺盖与木棺的封口处,然后他又直接用肉掌,将一颗颗棺材钉打入棺材中。
那黄纸符文刚贴在木棺上,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待那些符文燃烧干净,姜子文手中拂尘扫过棺盖,轨迹似是杂乱无章,又好像遵循着某种章法,带着一股特别的韵味,只可惜我看不懂。
做完这些之后,姜子文才收起拂尘,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稍稍放松。
我知道,到现在为止,盖棺应该是已经成功了。
紧接着,姜子文又取出一道黄纸符,贴在圆老头的额头上,然后将他扶坐起来,这才吩咐我大伯父喊来那些之前就找好的举重将奶奶送到山上去。
之后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不过能看得出来,那些举重的还是一脸紧张之色。
举重的是我们当地的方言,指的就是专门抬棺上山的男人。
他们基本上都不是第一次举重,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发虚倒也在情理之中。
姜子文本想把圆老头带到我家,可我爹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最后把他只好留在大伯父家。
我和圆老头有过约定,也被姜子文留了下来。
刚好我也想和姜子文谈谈,就先把爹妈打发了。
关上门,屋子里的光线立时暗了许多。
圆老头此时已经醒过来了,靠在床头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太过昏暗,我总觉得圆老头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他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终于确定,圆老头确实一下子变老了,他那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却黯淡无光。
“咳咳!”圆老头有气无力地咳嗽两声,缓缓摇了摇头:“规矩就是规矩,不可破,不可破啊!”
说着,他那黯淡的双眼中竟然淌出两行浊泪,搞得我非常不适应。
我这个人,一见不得亲近的人受苦受难,二看不得泪水,尤其是老人的泪水,一看就觉得难受。
姜子文皱了皱眉,侧脸看着圆老头:“哎哎哎,圆老头你干嘛?”
圆老头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呵呵一笑:“唉,人老了,就爱想些有的没的!”
只是这一次,他的笑却带着一丝苦涩的意味,圆老头继续悠悠地说道:“圆家的规矩,是不能破的,但事已至此,老头子我也无力回天,只能认命了。”
圆老头看向我:“苏家的小子,老头子我也不怪你,这是我的命,我认;我要你的眼睛,你也别觉得我心狠。阴阳眼活不过二十岁,这也是命,你的命,你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