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穆玄手中的茶杯坠到地上，摔得粉碎。
穆玄霍然起身，死死盯着离沧海，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片刻后，他将双手合于胸前，挣扎了许久，却连一个最简单的法诀都捏不出来。
离沧海面无表情地看着穆玄因为内心挣扎而颤抖的手指。
便在这时，穆玄像是有所感应，霍然转头。
不知何时，慕容出现在了门口。
穆玄终于长叹一声，放下双手，看着离沧海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穆玄一怔，然后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就是猜的而已？”
离沧海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没有解释。
从穆玄献上国玺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只不过那时候离沧海认为此事无关大局，于是便没有理会，直到今夜被慕容一语点醒。
离国国主的传承一直极为顺畅，按理来说，穆玄不应该知道黄袍加身这种事情——星历阁的古籍里记载着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却偏偏没有权谋心术，那是人族才有的东西。
而离沧海如果放任穆玄不管，在她去往大陆之后，很可能会失去离国这块最后的落脚之地。离沧海曾经与姜夕若共同经历过那个风云动荡的时代，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真的身陷绝境，一条后路等若是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命、留了一分东山再起的可能。
所以她决定在再次前往大陆之前，彻底解决穆玄这个麻烦。
所谓与人族勾结，只是离沧海的一个推断而已，并无实证。可惜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穆玄的反应便招认了这件事情。
“我没什么兴趣追究和你联络的究竟是哪方势力，”离沧海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但是有件事你必须清楚，你是鲛人。”
穆玄微微一震，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活命的希望，于是抬起头来。
离沧海略一沉默，说道：“只要你不调用法力，这毒就不会致命，从今往后离景卫就交给十二，你负责都城的防卫便好。穆玄穆统领，以你的身份和修为，原本就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所以也没人会怀疑。”
穆玄听出来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吃惊，“灵师——这是不打算治我的罪？”
“我原本就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让你知道一点便好。”
穆玄忍不住问道：“哪一点？”
“只要我愿意，你随时都会死。”
###
月琉国是大陆最西端的国度，紧邻浮屠星海。不过，所谓“紧邻”，如果要从寂灭海的离国都城算起，却足足有三千里。这三千里海域之中，更有无数危险强大的异兽，阻隔了大陆和离国之间几乎所有的交流。
自离沧海解开慕容身上的禁制之后，他的法力一直在逐渐恢复。如今他的法力虽然不及全盛之时，按照鲛人的计算方法，也有一千五百年左右，再加上离沧海身上鲛人特有的气息，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海兽。
可惜慕容终究是人族，难以适应海面上的环境。
离沧海原本想在控制住穆玄之后便前往大陆（毕竟玲珑血咒拖得越久，对她越为不利），考虑到慕容的身体，于是多耽搁了几天做了些准备。
等到确保准备充分的时候，离沧海看着他们那艘装满了清水的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弄了只船，一直往西一直往西，就到了。”慕容说到这里，淡淡笑了笑，“我总算有些法力护身，还不至于莫名其妙地死在海上。”
离沧海猜测，慕容刺杀离北冥失败，大概便是在寂灭海上消耗了太多法力的缘故。
所幸这次准备充足，虽然那艘船依旧在离大陆一千里的地方毁于一次暴风雨，慕容依靠体内法力施展身法法术，间或在岛屿或者大型海兽身上歇息，竟是强行越过了这近千里的海面。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们上岸的地点和预期有些偏差。
在距大陆一百里左右，二人假装外出游玩不慎落水的情侣，搭上了路过的渔船，由此节省了不少法力。
月琉国西岸沿海一带多是礁石，渔船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港口，又向南走了数十里，这让离沧海和慕容离预期的上岸地点愈发远了。
离国和大陆货币不通，离沧海只得假装金银在落水的时候丢失，用手腕上一串鲛珠的手链感谢了那位让他们搭船的渔夫。
自从人族放弃对鲛人的追杀之后，大陆上的鲛珠便越来越少，因此也愈发珍贵。渔夫认不得这串珠子的材质，对着阳光看了看，欣喜地收下了。
走出港口许久之后，慕容终于问道：“你把那东西给人了，那我们的路费怎么办？”
离沧海十分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
慕容微微蹙眉，离沧海突然似笑非笑说道：“你是慕家子弟，总不至于连些路费都拿不出来。”
自上次海神祭起，慕容的好感度便一直稳定在十一点，二人同船在海上度过了将近一个月，好感也只是从十一涨到了十三而已，只比雨炎的好感度高那么一丁丁点儿。
慕容的眉梢还是很好看地蹙着，“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和家族之间有些问题。”
“无论如何，你姓慕，总不可能在大陆上一点根基都没有。而且，你总不能指望我挤几滴眼泪出来拿去卖钱——”离沧海看着慕容，十分诚恳道：“我相信鲛珠很值钱，但是我也会暴露身份。”
【姓名：慕容；能力：寂灭；好感：十四。】
无可捉摸，离沧海再次在心中感慨了一句。
不过，二人到达月琉国国都不夜城的时候，慕容还是去衡信会取了些银票。
衡信会是最著名的一个商会，分会遍布大陆各国，很得修行者们的信任。修行者之间如果想做一些买卖交易，第一选择便是衡信会。
离沧海受前世看过的玄幻小说影响太大，所以当初在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中修行界通用的货币居然是金银的时候，很是惊讶，甚至感到有些好笑。
不夜城是月琉国都城，繁华至极，因此衡信会的分会也做得很大。人多眼杂，慕容没有亲自去与衡信会交涉，而是打发客栈伙计去办了这件事。伙计人很机灵，回来的时候，除了带来了慕容要求的银票，还多弄了一份不夜城地图。
不夜城中，最著名的建筑便是月琉国王宫和月教圣殿。
王宫在东，圣殿在西，在月琉国不夜城最高的位置上相对而立千年，俯瞰着众生。
离沧海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大巫肯定是住在圣殿里的，我需要一个方法，不用暴露身份就能进入圣殿……”
慕容也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不过和离沧海不同，他画出的路线绕到了圣殿背后，“从这里可以翻进去。”
“我不能动用法力的话，有点难——”离沧海说道一半，突然察觉有些不对，抬头看着慕容说道：“你能看见？”
“不能。”慕容笑了笑，“不过这个大陆上的地图，我基本都会背。”
离沧海看着慕容清淡如水的笑容，沉默许久，然后继续研究地图。
第二日，离沧海先是向一个游客一样在不夜城里游玩了一天，然后在黄昏时分，按照慕容指出的路线绕到了月教圣殿背后。
圣殿的防卫很是森严，离沧海把自己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白色围墙，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月教圣殿的建筑风格精美而神秘，十分赏心悦目。
然而离沧海清楚，那些精美而神秘的线条，不是月教信徒眼里月神威严的象征，而是恐怖至极的精神力法阵！
她想起了着慕容昨天说的“可以翻进去”，觉得有些好笑，然后裹紧了斗篷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呵斥。
“站住！”
离沧海一怔，然后缓缓转身。
此时，她正站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道上，从头到脚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仰头看着月教圣殿的高墙。
话句话说，就是怎么看都像是不安好心的人，尤其是在月教弟子眼里。
呵斥离沧海的是一个身穿白色月教祭服的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女子，三人看见离沧海转身，同时从袖底抽出长剑，指着离沧海，缓缓逼近。
离沧海还是毫无动作。
终于，在据离沧海不到三丈的时候，最先开口的那位月教女弟子终于忍受不住这种气氛，厉声喝道：“说，你是月红衣的什么人！居然还有脸回圣殿！”
离沧海一怔，发现事情远比自己预计的麻烦，于是缓缓挑起眉头，思索着有没有必要不顾玲珑血咒强行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