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鹤慢慢睁开眼睛,视角是偏转的,并且很低,他渐渐反应过来此时自己正倒在地上。他又回到陆无鸦的躯体里了?身上那种一半寒潭一半火狱的痛苦好像已经消失了,只是人还是软软的使不上力气,齐墨鹤慢慢支起身来。突然,他愣了一愣,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屋子里居然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贵气逼人的男子,生着一双浅紫色的瞳仁,瞳仁的周围一圈却是淡淡的金色。此时他正坐在齐墨鹤那只剩一半冰雕的桌边,手里拿着个杯子,慢慢地喝茶,茶盏上方飘着白气,也不知道那茶水是冷是热。
“本君受困于那老儿数千年,想不到有朝一日放本君出来的竟会是你这般没用的小子。”见齐墨鹤醒了,那男子状甚优雅地抿了一口茶道。
齐墨鹤警惕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屋里?”一面说着打量四周,思索着要如何逃出去或是向外界示警。
那男子立起身来,身上发出环佩咚咚之声,他着一袭镶了金边的紫衣,前襟上绣了明纹还缀着火玉流索,夸张得可以,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大气沉浑,相得益彰。他想了想,显得不是很情愿道:“你可曾听过宗铸此人?”
齐墨鹤不由想到乔单当日也问了他同一个问题,莫名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笑,因而道:“宗公宗凝坚,开一脉先河的铸器大师。”
“放屁!”那男子大骂了一声,见齐墨鹤愣住了,方才又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实话告诉你吧,本君原为女娲属下,是其昔年炼五色石以补天柱所用的鼎炉之灵,名唤炼神。”
齐墨鹤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女娲?”
那男子点点头:“是的。”
齐墨鹤又道:“你是说……你是女娲补天之鼎?”
那男子说:“没错。”
齐墨鹤又道:“名唤炼神?”
“正是。”
齐墨鹤微微思索了一阵,而后道:“这位兄台……”
“何事?”
齐墨鹤谨慎道:“兄台,据我所知,大禹当年划分天下为九州之时倒是收九牧之金造过九鼎,但是传说上古时期女娲补天用的好像是口泥池?”
炼神:“……”
炼神道:“更正一下,吾乃极天火灵,后为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柱所用,再后传于禹,炼为神鼎之灵,名唤炼神。”
齐墨鹤小心翼翼道:“可是兄台,我听闻鼎有九个。”
炼神:“……那有什么,吾乃九鼎之首!”
齐墨鹤:“……”齐墨鹤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炼神有点恼怒了,愤愤道:“小小年纪,做人这么较真干什么!”
齐墨鹤笑了起来,他其实已经猜出这只鼎炉与那间禁堂有关,而这个器灵怕是与当初封印在石碑中的那双手有着密切关系,然而此时看来,这器灵虽然脾气不好却似乎并非阴险邪恶之辈,加上自己刚才一魂离体似乎也是为他所救,因此虽然明知道这家伙可能是在胡扯,倒也没有太紧张,只是好脾气地说:“是、是,确实不该太过较真。”
炼神听齐墨鹤这么说了,反而有些无语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没骗你,我本来确实是大禹九鼎之首的炼神器灵,后来世道离乱,本君流落世间,才被那宗铸老儿抓去,封印了起来。”
齐墨鹤奇道:“宗铸大师发现了你却封印了你?为什么?”
炼神说:“当然是让我为他所用,我不认他,他就用了卑鄙手段把我禁锢起来。”
齐墨鹤回想着那湖心岛上的重重机关还有那封印炼神的石碑,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能说通。器灵,尤其是超越了神器的器灵都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如果不肯认主,确实无法为人所用,只是宗铸这样的一代宗师,真的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收服一只器灵吗?何况这样收服了的器灵恐怕已经不能发挥出神器本来的威力,那又有何用呢?
炼神说:“最可恶的是,那混蛋活着的时候不让我自由,死了竟然还让他的徒子徒孙把我禁锢起来,封印在无相空间之中。那无相空间三百年才打开一次,要什么没什么,真他妈的快憋死我了!”
齐墨鹤:“………………”
炼神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失态,赶紧咳嗽一声又摆出最初那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说:“本君是说这回要不是机缘巧合,本君还不知道要在其中封印多久,说起来倒是要谢谢你。”
齐墨鹤摆摆手说:“这倒不用,我也是机缘巧合,只是……”他迟疑了一会问,“你可否告诉我当时在那座大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被那块石碑里冒出来的一双手抓住了,后来呢?”
炼神停了一停,神情莫名有些心虚,过了会才说:“你那是遇到了封印我的咒灵,幸好因为那只人面鸟在外头乱撞导致封印大阵松动,而且你这个人似乎很特殊,所以我们内外一起通力合作,才能把封印给最终破了。”
特殊?齐墨鹤心想,炼神是在说他借尸还魂的事情吗?对了……他问道:“你刚才说我的人有问题?”
炼神惊讶道:“你不知道?”
齐墨鹤说:“我大概知道自己魂魄不全,你还能看出别的什么来吗?”他想问的是陆无鸦身体的事,齐墨鹤现在依然坚持着每天寅初起床打坐吐纳,现在他已经能够较为熟练地形成灵力流往丹田输送,但仍然无法突破那个暴风区域。真是奇了!怎么会有人的身体里是这样一个状态呢?
“别的什么?”炼神闻言将齐墨鹤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我虽然是九鼎之首,能通灵炼神,但对于你们这些修仙者的事也不是什么都了解,我只能看出你丢了一魂一魄,魂魄极其不稳,容易出窍,而且你的魂魄里面似乎被人为植入了什么东西。”
齐墨鹤心中猛然一惊,问:“东西,什么东西?”他想到自己最近时不时发作的头疼,还有刚刚那一热一冷互相争斗的力量,那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前世朱磊对他动的手脚,还是这一世禁堂里遇到的风波又或者是陆无鸦本身的问题?
炼神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你要是换个随便什么庸医来看,还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齐墨鹤说:“那我以后是不是还会碰到类似今天的事?”
炼神摇摇头。
齐墨鹤方才松了口气,就听他说:“我是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今天碰到了什么事才会变成那样。”
齐墨鹤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今天碰到了什么事,回想起来,唯一碰到的也就是跟那个言行举止都像朱磊的男人有了直接接触吧。现在想想,自己或许真的是反应过激了,那人明明和朱磊长得一点也不像,看到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关注林茂都比关注他多,又怎么会是那个人呢?他这样总是时不时想起过去的一切,未免也太过无用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把现在过好才是。
“啊……”一想到现在,齐墨鹤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看了看地上的鼎炉,又看向炼神,紧张地问道,“你……你刚才是不是把绿腰姐借给我的那尊鼎炉里的器灵吃掉了?”
炼神愣了一下,随后懒洋洋道:“我那是救你,如果我不吃掉它,现在就是你被吃掉了。”
齐墨鹤知道这话没错,可是……
“那鼎炉我考完试还要还掉的呀。”齐墨鹤着急了,一尊不错的鼎炉,里头还有了器灵,这被炼神一吃,就算鼎炉的壳子还留着,也已经废掉了。齐墨鹤痛苦地扶住额头:“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勉强够格算个灵器,何须如此大惊小怪。”炼神奇怪道。
齐墨鹤无语,那尊狻猊炉确实不算无价之宝,可那也是管人家借的啊,现在让他拿什么去还?还有还有……齐墨鹤说:“之前灵宝阁里不少拾物丢了东西,我打听了一下,尽是些灵石、矿材之类,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炼神:“……”他说,“是又怎样!”
齐墨鹤顿时觉得自己头好疼,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宗铸当年会把这家伙封印起来了,如果他有这个能力,也一定会封印它啊!齐墨鹤只是这么心念一转,却听炼神忽然惊叫了一声:“你在想什么!”
“什么?”齐墨鹤一抬头,蓦然发现炼神满脸惊慌,而他原本清晰无比的身影却在转眼间迅速变得模糊起来。齐墨鹤眨了眨眼睛,仔细看,没错,炼神居然真的在消失。
“笨蛋……别……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炼神惊慌地喊道,“你把我救了出来,我会报答你的,真的!”
齐墨鹤说:“什么?”
炼神结结巴巴地飞快地说:“你……你救了我,我已经认你做……主人了,”那“主人”两个字却念得极为生硬,“我是极天火灵,是九鼎之首,你放心,我……我一定比那尊狻猊炉好用的,你不是还要考试吗,我可以做你的鼎炉啊!真的,我不要再被封印了!快住手!”
齐墨鹤心思一动,下一刻,炼神的身形便慢慢稳定了下来,只是已经只剩下胸口以上部分了,看起来又滑稽又古怪。炼神这才松了口气,不复刚才的嘚瑟,蔫蔫地道:“总之你留下我一定不会失望的,至于那尊狻猊炉,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说着说着,终于还是慢慢地消失了。
“炼神?炼神!”齐墨鹤又喊了一圈,见没有人答应才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尊紫金鼎炉,不知是否因为刚才他起了封印的意思,那才变得簇新的炉子上头竟然又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铜锈。
齐墨鹤想,炼神虽然骄傲不可一世,似乎还藏了些小秘密,但他此时确实需要一尊趁手的鼎炉参加小选。至于绿腰那边,最好还是要找到一份赔礼,然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向她道歉,少不得还是要去向乔单打听一下那炉子的价值了。对了,也不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什么,要不要紧。这么一想,之前遇到何竹的事情反而淡了,齐墨鹤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始忙碌地收拾起屋子里的一团狼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