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鹤睁开眼睛,天光将明未明,柔软又缱绻多情。他慢慢地清醒过来,当神智完全恢复的一刹那,猛然坐起身来,紧张环顾四周,不敢相信。
这里是……他和二茂的宿舍?他不是……不是……齐墨鹤飞快地看向自己的手,无论左手右手,从手掌到手腕到手臂,绝没有一丝不自然的痕迹。他明明记得自己在那湖心小岛的奇怪无人屋中被一块无名碑里冒出的邪物所侵袭,甚至他还记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烫痛,那么后来呢?他怎么会回到了自己屋里,是有人救了他?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
齐墨鹤跳下床,猛然奔到二茂床边,二茂还睡得“呼呼”的,表情平静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齐墨鹤推他:“二茂,醒醒、快醒醒!”
二茂烦不胜烦地嘟哝:“别、别吵!”拼命想要把头往被子里钻进去,齐墨鹤却不肯放过他。如此坚持不懈地喊了好一阵子,二茂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是你啊,黑鸟……干嘛啦!”二茂发出不满的抱怨,“今日我们轮休,不用上工的,你……你别吵我啦!”
齐墨鹤眼看着他又要睡了,赶紧伸手给他扒开眼皮说:“二茂,你看看我,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是谁送我回来的?”
二茂的眼皮直往下坠,勉强又看了齐墨鹤一阵说:“啊你……你回来啦,你昨天不是跟……那谁出去玩了吗,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别吵了,我要睡觉!”说完,这次干脆顶着被扒开的眼皮就打起呼噜来了。齐墨鹤一松手,更是“哧溜”一声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跟人出去玩了?然后自己回来的?齐墨鹤心中疑惑重重,慢慢直起腰来。难道昨天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幻化成紫菀的黑环人面鸟、有着奇怪屋子的湖心岛、还有那无名碑中伸出来的鬼手……对了,脖子上的伤。齐墨鹤记得自己昨晚应当受了重伤,然而伸手摸到的却是一片平滑的肌肤。他快步走到镜子前面仔细查看,过了许久方才能够看到自己的脖子上留着一道横贯了脖颈、锁骨的细长的白线,然而,也只是白线而已,伤口早已不见了。
究竟是梦?是幻?是真。
齐墨鹤忽然想起来什么,猛然跑向外间,陆无鸦的镰刀就静静躺在桌边,镰刀的刀刃只剩了一半,另一半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不见了,只留下了一道不甚整齐、略带褶皱的断口证明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齐墨鹤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直到二茂起来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茂打着哈欠出来,看到齐墨鹤有点吃惊,说:“咦,你回来了?”齐墨鹤抬头看他,二茂又道,“你昨天送完东西不是跟人出去玩了吗……跟那个……那个……”末了,他有些困惑地看向齐墨鹤,“跟谁来着?”
齐墨鹤心里“咯噔”一声,试探着道:“紫菀?”
二茂愣愣地重复了一遍:“紫菀?紫菀是谁?”竟然不记得自己昨天口口声声喊的师姐了。
齐墨鹤又道:“我昨晚就回来了,你没见着?”
二茂说:“没啊,我睡的时候你还没回来呢,黑鸟你昨天到底上哪儿玩去了呀,都不带我一起!”口气里颇多抱怨之意,不像是作假。这便很有问题了,齐墨鹤觉得,如果不是二茂的脑子又出了问题,那就是有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会是谁呢?
二茂又说:“咦,你的镰刀怎么了?”
齐墨鹤看了一眼桌上说:“不当心弄断了。”
二茂说:“怎么那么不小心,你再去找管教先生领一把吧,不过要赔钱的。”
齐墨鹤收起烦乱的心绪,温言道:“这把镰刀是我自己的,赔是不用赔,但是它有特殊意义,我想修好它。”
“能修啊。”二茂说,“你去拜托宝堂的师兄师姐们就好了,应该有人肯帮忙的,上次我的药锄坏了,就是宝堂的师姐帮忙修好的呢!”
二茂这随口一句话却点醒了齐墨鹤,他站起身来急急道:“我现在就去!”
“哎,你带我……”二茂话还没说完,齐墨鹤已经着急冲出去了,“怎么变得那么性急了呀。”二茂嘟哝道。
拜昨天做拾物干活的功劳所赐,齐墨鹤已经对朱明学堂各个区域有了个初步了解,他此时便要进内堂去,却不是去找宝堂,而是打算去兵堂。宝堂的主业是制造各种生活器具,就二茂眼里看来,陆无鸦的镰刀断了,去找那里的学生修是最合适的,然而齐墨鹤却知道自己手中所持的陆无鸦的镰刀并不是一件生活用品,而是一柄神兵。
这么一想,齐墨鹤的脚步却又慢了下来,他忽然不是很确定这样大喇喇地把镰刀带去兵堂是否合适了。这是一柄被封印了的神兵,或许背后有很多故事,就像陆无鸦的“回去报仇”四个字一样,如果他就这样贸然前去……齐墨鹤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清怀。兵堂学徒辅助学系斫磨的麻生钟清怀,他和林茂的关系不错,没准肯帮忙,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人品不错,或许不会生出事端……
齐墨鹤这么一想,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转而向灵宝阁走去,既然是请人帮忙总要带上报酬,前日商陆给的那些元灵币和中品灵石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那日商陆收走齐墨鹤的爮黄后,齐墨鹤并未马上去灵宝阁确认,一来是当时比起确认报酬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他要尽快了解陆无鸦的身份背景;二来也是他怕养怀他们跟在他身边,看出他不会使用灵宝格,那就糟了。此时没人跟在他身边,齐墨鹤便再无顾忌。
给拾物们提供服务的灵宝阁在离齐墨鹤宿舍不远不近的地方,齐墨鹤走了约莫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到了。那是一进繁花盛开的暖融融的小院子,里头有一栋双层小楼,看起来不是很大,却容纳了几百名拾物的财物和贵重品。齐墨鹤走到院子里头才想起来一件事,他的拾物身份牌在昨天的奔逃中弄丢了,不知道这样还能不能开启自己的灵宝格。
半是忐忑不安地走进挂着“灵宝阁”金字招牌的楼内,半人高的柜台后头站着名青年男子,这男子看来二十左右,生得十分亲切和俊美,便是不笑亦带三分笑意,见到齐墨鹤进来便主动招呼道:“日安!”
齐墨鹤赶紧回了礼道:“您好,我想来取东西……”他顿了顿,还是如实相告道,“但是我的拾物身份牌昨日不慎弄丢了,不知……”
那青年听了却笑了一笑,冲齐墨鹤招招手,示意他过去。齐墨鹤莫名其妙地凑过去,他便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丢在了内堂?”
齐墨鹤愣了一下:“内堂?”
那青年扬起一边唇角,将话补全了道:“可是卖给内堂的人用了?”
齐墨鹤疑惑地看着那青年,仍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青年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说:“没事没事,我懂的。”他说,“老样子,三十个元灵币给你做块一模一样的,除了材质,一应功能皆有。”原来这朱明学堂内所有人包括拾物都有的身份牌材质是种出产甚少的上佳矿石,具有很好的融合及催化作用,不少内堂子弟制器炼器时都想要用它,然而手头却没货,因而就把脑筋动到了身份牌上。然而此间所有人进出学堂各区或是租借器物书籍都需用到身份牌,内堂的重点区域又比外堂要多一道验明材质的手续,故此假冒不得,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就有聪明人把脑子动到了外堂拾物的身份牌上。
论材质,内堂外堂身份牌是一种矿石,论纯度,外堂的自然比不得内堂,但架不住外堂拾物需要送物,身份牌还兼具地图效果,老大一块,跟个板砖似的,就有了个优势是量足。量足了再经过多道提纯手续,勉强也能一用,故此常有些拾物私下里把身份牌卖了换元灵币来补贴家用。
那青年勾了齐墨鹤的脖子道:“你多少钱出的手?让我猜猜,可是兵堂老五收的?他那儿价不错,你这一块牌子至少赚了五十个元灵币,到我这儿做花三十,你还能净赚二十,不然让管教先生知道了,罚禁闭、罚工钱不说,光是补做一块就得一百个元灵币,你算算是不是不划算?”
齐墨鹤哪里知道小小一块身份牌还有这么多门道,不由得有些茫然。青年却以为他还在犹豫,忙道:“咳,这样吧,看在咱俩关系不错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只收你二十七,再低可不行了,我这用的也是翼望山的好矿,包管跟原物一模一样!”
齐墨鹤正在想陆无鸦跟这人关系真的不错么,他俩是怎么认识的,这人又叫什么,青年那头已经一拍板道:“行了行了,我算是怕了你了,一口价,二十五,再低我可不卖了,要不是我家中还有病人急等用钱,我也不至于做这个生意,快把你名字报来!”
齐墨鹤终于听出来了,陆无鸦哪里是认识这人,不过是对方做生意惯用的套近乎口吻罢了。略想了一想,齐墨鹤点点头:“行,那我要一块”。
那青年手头早就备了不少未挂名的身份牌,齐墨鹤报了名字,不过片刻间一块崭新的身份牌便出炉了。齐墨鹤仔细端详一番,就他肉眼所能辨别的部分,果然与之前那块毫无差异。
那青年说道:“怎样,我早说过了,我们这儿的手艺可不是随便哪儿能比的,像是内堂西四的灵宝阁也做这个,质量可比我们这儿差得远了,不是我乔单胡吹,我这块身份牌除非经宝堂的‘读石’辨别,一般人就算是学堂专做身份牌的普通工匠都未必能一眼看出破绽来。”
齐墨鹤也看出了这是个好物,赶紧收下了道:“多谢,不过我手头没带钱,我现在就去灵宝格里取钱,马上给你。”
乔单笑道:“不妨事,那你自己上去吧。”
齐墨鹤还没打开过自己的灵宝格,更不知道陆无鸦的灵宝格在哪里,但是如果他就此向乔单发问就显得太过可疑了,因此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自己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