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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黎鸿所料,辰霖一战成名。

    而他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得,至今为止的六场比试,场场一剑制敌。黎鸿看不太懂,更别说天审了。好在桃源主人还是天衍剑的主人,对辰霖的剑势十分明晰,会同黎鸿讲解一二。

    黎鸿才大概明白,辰霖和衡越一样,是个恐怖的家伙。衡越创出了缺月掌,辰霖则以缺月掌的精要融于剑势,使出了独有他会的缺月剑。

    这些与试的弟子,见过缺月掌的已是寥寥无几,遇上辰霖这般势如雷霆出招又刁钻古怪的剑法,一剑落败其实是正常的事。

    末了,桃源主人道:“恐怕也只有风阳可以他一战。多年前,衡越真人与风息水便未能分出缺月掌和大荒剑到底谁更胜一筹,想来如今可从这两人身上得到答案了。”

    黎鸿想了想,心里补充道:那恐怕得是合虚谷赢了,无论是辰霖还是衡越,都会耍大荒剑的啊?

    然而这话她并未说出口。带辰霖的比试已经全部结束,她便没什么心思再看下去,同别派的掌门致意道别。

    她走了,压在众人头上的一座大山便像没了。

    有位修为尚浅的掌门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向玄重拱手赞道:“合虚谷果然藏龙卧虎。我观这位前辈修为深不可测,恐怕已得大道了吧?”

    玄重得了这话,按理说应该笑得和善,但他的面色却没能显出多少得色,甚至略带了些阴沉,一带而过:“常仪真人本身乃是瑶池仙树,若非祖师机缘巧合,也不会来到我合虚谷。这些都是小事,无甚意义,远不如论剑台上精彩。”

    旁人听了玄重这话,心下各有所思。

    不管常仪真身到底如何,人类的天命终归有限,能积攒到她这身近千年修行的修者在这大陆根本难寻第二。玄重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瞒瞒小门小户还使得,对这些大派人精而言,他到底如何,所有人一清二楚。

    玄重无利不起早,莫说门派内有一大能,没见他连些黑星石都要拿出来显摆吗?

    他对常仪真人态度如此微妙,想来有关合虚谷的那些传闻,十中有八是真的了。

    传闻衡越真人对这棵树极为上心。他将陨落之际,这棵树远没有现在这样呼吸间都会令人屏息的修为。他心忧自己陨落之后,合虚谷会对这颗树过多轻慢,便将合虚谷的以昆仑木为中心的灵脉走态一刀切断,再以阵法重引,使得合虚谷原本自昆仑木而发的灵气全部逆行进入昆仑木,滋养起这棵藏于木中的“树心”,再由这颗树心向全合虚谷发散。

    他这一手,无意疑是将这棵树变成了合虚谷唯一的灵气来源!若她不高兴了,甚至可以斩断对合虚谷灵力的供应!这样一来,无论衡越的余威是否还在,也无论合虚谷的掌门是何等大能——只要他们还想要合虚谷存在,就不得不对这棵树低头。

    这样的事说来好笑,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玄重的脸色,和这些年来合虚谷难出大能的现状,无一不是在印证此事。

    想到这儿,阆风的那位掌门勾了勾嘴角,也不气自己的得意门徒输给合虚谷一事。反正灵脉一事一日不解决,合虚谷便永远被一棵树捏着软肋。一派掌门竟然要看一棵树精的脸色,想来玄重心情也好不起来。

    辰霖胜了比试,极大鼓舞了合虚谷的士气。加之丹绫在前几场也胜的轻松,合虚谷的弟子们一时皆神采奕奕,缠着辰霖让他说一说他到底是如何胜的。

    辰霖的好脾气是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的,故而他们问起来也不分什么大小,辰霖正觉得有些头疼,好在丹绫伸手帮了他一把。

    丹绫笑道:“快别闹你们辰霖师兄,掌门还有事吩咐他。”

    众人一听掌门有令,自是阻拦不得。辰霖松了口气,跟着丹绫往后院诸位贵客暂住的西院走去,真心实意道:“多谢丹绫师姐。”

    丹绫抿了抿嘴角,笑道:“没事谢我做什么?”

    辰霖道:“恐怕并非掌门唤我,而是师姐为了救我,不得不将掌门交代的事,交于我了。”

    丹绫闻言叹了口气:“唉,果真什么也瞒不了你。”她看着知礼守礼的辰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掌门吩咐我将藏书阁内的一本阵法,给桃源主人送去。”

    她从袖中取出那本书:“书册我已取来,你送去吧。”

    辰霖道了谢,丹绫抿了抿嘴角,叫住了他:“辰霖。”

    辰霖顿住了脚步,丹绫见着他,轻声道:“你当真要对我如此恭谨吗?”

    辰霖神色莫名,丹绫见状,苦笑道:“你去吧,我省得。”

    辰霖闻言,便向丹绫一拜,往桃源的院子去了。

    辰霖虽与桃源有些误会,但他从不拘见桃源主人。虽然世间对云松真人多有误解,但已辰霖的视角来看,这位云松真人是当得起他师父给他起的道号——气若云松的。

    他踏入桃源的院子时,桃源少主正巧在院中,她见了他,隔着帷幔的眼神既哀又怨,只因云松在此,无人敢胡闹。辰霖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而后向云松真人道明来意,进入内室。

    云松真人并未打坐。相反他坐在桌边,正在为自己沏一壶茶。

    他见来的是辰霖,也没有过多的打量,只是略略颌首示意,问了句:“喝茶吗?”

    辰霖正不知如何答,云松已将一杯上好的清茶推至他的面前。辰霖不好推辞,只得端了杯,品了一口。

    云松问:“如何?”

    辰霖迟疑道:“晚辈不懂饮茶……”

    “但说无妨。”云松笑了笑,又补充道:“你是常仪真人的徒弟,当不得晚辈,不过我也对你喊不出前辈,倒不如平辈相称。”

    辰霖觉得不妥,但他知道云松并非拘泥这些的人,便应了下来。

    云松又问:“说说看。”

    辰霖只得道:“甜后微涩。”

    “甜后微涩,正当如此。”

    云松顿了顿方才对辰霖说:“先前在李镇上,是小女失礼。”

    他在辰霖面前,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承认了世间广传又得不到印证的流言,仿佛自己承认的不是一件足以被订上耻辱柱的隐秘,而是件理所当然之事。

    辰霖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默默喝茶。

    云松又替他满上了一杯,道:“我想你也猜到了,瞒你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在这里,我不再以桃源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一父亲的身份,想要再问你一句。”云松抬起眼,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对静儿当真毫无男女之情?便是我以桃源相赠,也不愿遂了她心愿?”

    云松淡淡道:“你要明白,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唯一的骨血。我对她自然会倾尽所有。而这些所有,是合虚谷不能给你的。”

    辰霖这下是真的十分无奈,他道:“云松真人,我来此只是为掌门送一书册,并无他意。”他又行一礼,“那一日,贵派少主虽丢了帷帽,但我即刻便以外衣替其掩面,确实未见一眼——这些当日我便已向您说过。”

    云松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做父亲的,总是见不得女儿郁郁寡欢。”

    辰霖不再接话,但他的表情以表明的他的态度。

    云松看着辰霖,忽然道:“辰霖,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我不同。”

    “我经历过,所以我懂。”

    辰霖惊然!

    云松道:“但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不会说,更不会做些什么。出于你对静儿的救命之恩,我只和你说这些。”

    “虽然我等求仙问道,时日漫漫以年记,但这世道不定的恶事太多,‘时不待我’不仅对那些凡夫俗子而言是警句,对于我等也是一样。”

    “时不待我,莫让自己后悔。”

    辰霖有些精神不定。

    衡越却是老神在在,半点没有自己即将被抹杀的恐慌感,他笑意盈盈道:“辰霖,你还要认为是我的错吗?”

    “云松那小子看得都比你清楚。”

    “好恶可影响,喜爱或偏颇。可是对一个人融进骨血里的喜欢啊,你得先把自己的骨头敲开了,取出那么一块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

    “除非你自己,谁能替你撬开你的骨,剜下你的肉?”

    “你总说,万死不得报其一。你是当真因为恩情才愿为她万死的吗?若是恩情,丹绫也于你有恩,你为何不报她的恩,遂了她的愿?”

    衡越道:“辰霖,你总说与我不同,你确实与我不同,你比我可自欺欺人多了。”

    辰霖厉声道:“闭嘴!”

    衡越大笑:“你看你,你现在的表情又哪里与我不同?”

    辰霖闻言,下意识往湖边看去。湖水涟漪映不清他的面孔,但眉心的那一缕狠厉却无需倒影,便已清晰的刻在了湖水之上。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颗石子滚落湖水,搅碎了原本所有的镜面。辰霖再次向湖水中看去,自己又还是原来的自己了。

    他站在湖边吹了很久的风,方才苦笑了一声。

    全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