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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被动与主动

    和许多在这两百年间兴建的现代化帕德罗西小镇一样,司考提也在当初兴建的时候预留了一个较大的广场,并且将广场中心的圣像缩小至过去的三分之一。

    在古迹和传承随处可见的东海岸,这是辨别当代拉曼小镇最好的方法。整齐的房屋规划和更为宽广的空间相较缩小的宗教设施,是这个千年的东方帝国逐渐演变的一个微小缩影。

    神权的地位不再像是过去那么高大,尽管确实还是拥有着权力,但由于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各种技术上的进步如今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依赖于神。

    而那些一旦社会发生任何改变必然会跳出来唱反调的保守派——这一次不出意外地自然是宗教相关人士——所宣扬的“神辉沦亡,人心不古”说法,细细想来也不无几分道理。

    当生活实在是糟糕透顶,不论什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份黑暗和痛苦的时候,神权和宗教便会因此壮大,因为无力的人们需要寻找一个心灵寄托。而当社会安稳下来逐渐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过于老旧的宗教各种条条框框动辄限制这个限制那个的,人们便会对此开始抵抗。

    若是宗教相关人士出于本身利益和其他一系列的考量,不愿意进行改革以适应当下社会的话,便会像是我们所见到的这样地位逐渐地变低。

    说好听一些,这是人心本就向往自由。而说难听一些,这就像是过河拆桥,不再需要了就立马背叛,与养不熟的野狼没什么两样的绝情行为。

    但这便是人性本质。

    雪花缓缓飘落,从街道另一侧吹过来的寒风打着旋儿,使得挤在这个偌大广场上的一众农民牧民都紧了紧自己的衣物,搓着手呵着气不停地发抖着。

    肮脏又矮小的他们和披着黑色毛绒披风身材高大的亨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也正是当我们的贤者先生走过来的时候,这些贫民们都下意识地觉得他至少应该是一位骑士老爷的最大缘由。

    “骑士老爷!帮帮我们吧。”“也帮帮我们!”“不,先帮我们,我还有孩子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不住回荡,降至零下还飘雪的天气对于他们这些南方居民来说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而司考提的镇长对此放任不管,既不给他们安排遮风挡雨的住所也不派发食物的事实,进一步地使得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近百人的贫民渴望着能有谁来为他们做点什么改变一下他们的处境,因此当贤者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立马沸腾了起来。

    而在亨利说明了自己不过一介佣兵以后,这些人的态度又立马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正如这遗失了过去辉煌的圣像一般,无法为这些贫民谋取利益的对象,他们自然对你不会怀抱有热情。

    功利、势利,倘若米拉这会儿跟在我们的贤者先生身边的话,她必然会皱起那好看的小眉毛,但米拉不在,他们兵分两路,米拉前去了镇上的佣兵工会,玛格丽特三人则待在镇长的府邸之中,贤者独自一人来到了外围。

    目的,还是打听消息。

    携带了队伍那边其他人员给予的给养,当先前来司考提的他们五人是为了警告这里的镇民。然而命运阴差阳错,地龙被一位无名的英雄引导摔到了崖谷之下,即便仍旧存“活”,也需要绕道相当时间才能从那里头跑出。而同时遭遇到这头地龙的一位路过的骑士和他的未婚妻又将这个消息早早警告了镇长。

    所以亨利他们能做的就仅仅是把地龙的去向大致推测转告给镇长,并且希望他派遣出军队迎击,在其他威胁可能到来之前逐个击破,解决掉近在咫尺的地龙。

    这一方面在被拒绝以后,唯有玛格丽特还留在镇长的府邸之中试图说服他。而余下的亨利和米拉则是分头前往佣兵工会和当地居民所在的地方,一方面白发少女是想要跟情报网络丰富的工会分会提出这个消息看看他们那边能做些什么,而贤者这边,则是为了打听康斯坦丁他们一行人的下落。

    自他们到达司考提小镇已经过去两日,虽说五人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康斯坦丁一行人若是顺利,这会儿也应该已经到了周边才对。

    毕竟只需要循着道路慢慢走就行,基本不可能有迷路的可能性。

    镇中心广场上的这些贫民都是司考提附近村庄或者零散聚居点跑来的,他们大多身无分文,因为降温而面临生活方面的各种问题,因此想要来到镇上交易获取食物和保暖物品,但却又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而类似处境的人像这样聚集起来越来越多,等到超过一定人数的时候忽然有谁开始宣扬希望贵族能够负责为他们解决这方面问题的说法,自然就是一呼百应了。

    东海岸在这方面上文化又与西海岸有相当大的不同,文明程度越高就越发脆弱的说法越来越像是那么回事。在混乱不堪的亚文内拉那种小王国,普通的贫民是决计不敢这样像贵族老爷提出要求的,因为若是贵族看不顺眼了直接将他们在大街上杀死也并不会有任何人在乎。

    而在东海岸虽说也是如此,但当事贵族却会遭受到上流社会和各种学者哲人的谴责,若是暴露到上方的话更大的领主可能还会惩治他。

    帕德罗西人无比自满的所谓完善法律,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有心利用的人找到漏洞钻过来以后,就反而变成了一种各个阶级互相钳制的武器。

    但终归,能够有律法和谴责这种武器来对抗贵族的东海岸人民要比西海岸的同僚幸福上许多。而贫民们谋取自己生存的权益也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他们这一百多人就这样待在广场这儿,镇长又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要处理而对他们放任不管,也是给其他的镇民添了不少麻烦。

    自己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存在,这种事情他们比谁都要清楚,但家人在忍饥挨冻,而他们又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可以做,于是就只能厚着脸皮待在这儿。

    而在我们的贤者先生过来与他们交谈的时候,这群人当中的一小部分正在烤一只冻死的龙蜥。

    突如其来的降温给这些冷血生物带来了灭顶之灾,生活在热带对于如此极具的严寒缺乏抵抗性,这本可以驰骋森林长达两米多的东海岸狼蜥便这样沦为了贫民们的口中餐。

    不过尽管冻死的野兽有相当数目,龙蜥之所以能够遗留下来,其真正原因还在于那难吃的味道。

    龙蜥的肉口感很柴,剥皮之后就能闻得到一股腥臭的气息,而即便是经过烹煮了,它也仍旧吃起来有一股酸腥的味道。

    要处理的方法只有用大锅长时间炖煮并且加入大量的香辛料,使得它完全煮得软烂并且失去原先的味道,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的用得起香辛料的话,他们也不必吃龙蜥肉了。

    “我想打听点东西。”龙蜥肉烤焦的味道阵阵传来,而亨利如是开口说道——他知道这并非意外,龙蜥的肉若是不彻底烤熟的话还会含有微量毒素导致腹泻,这些贫民们显然是在苦难的生活当中摸索出了这个道理。

    “......”没人理他,在听闻了他不是一个能帮他们做主的贵族老爷以后,这群人就对贤者视而不见了。

    “......”他拿出了小皮钱袋,然后在手里头摇了一下:“锵朗——!”的金属音传出,这不是很大的声音本该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之中,但却被所有的贫民都捕捉在了耳中。

    “一枚银币,给任何可以给我有意义的消息的人。”亨利松开了袋口的皮绳拿出来一枚铸印着雏菊的银币,这精美绝伦的花纹和光芒本身就证明了它是货真价实的真品。

    “佣兵老爷!”“佣兵阁下!”“佣兵先生!”贫民们沸腾了起来:“我有消息,我有消息!”像是被渔夫从海里捞上来的鱼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开始纷纷雀跃挣扎一般,他们一个个都朝着这散发迷人光彩的钱币涌来。

    贤者半眯起了双眼,尽管已经见过了很多次,但这些普通的贫民在这方面上的做法,总是令人难以对他们提起同情心来。

    一方面上他们确实过得很糟,但另一方面来看,这些人大多都从未考虑过依靠自己的能力来改变现状,总是想着小偷小摸,无利不起早。

    虽然真要说的话,也正如菲利波之前和莫罗的那一次争吵和打斗当中所说的那般,他们要努力,也并没有路子和方法吧。

    饶是自诩富强文明的帕德罗西,穷人也依然一辈子都是穷人,不但物质上贫穷,精神也一样贫瘠的可怜。

    “嗯,你先来。”亨利随手点了一个叫的最欢的人,让他叙说。

    “是的,您要找人对吧。”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米七几在拉曼人里头算得上个高个子,而他也显然拥有符合这年纪的机灵,兴许是联系到亨利的佣兵身份直接就猜出了贤者来询问的目的。

    “是的,一行商人,你见过了?”亨利不疾不徐地开口说着。

    “见过见过,商人还有马车!”而年轻人立马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但贤者却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什么波动,他只是把头转向了对方,表示自己正在听。

    “呃,是、是从北面那边过来的,从帕尔尼拉对吧,穿过巴奥森林,商人,还有一队佣兵,啊,对了佣兵,除了佣兵以外还有骑士,一队骑士。”年轻人接着说道:“我看见他们在朝着司考提小镇赶了,佣兵老爷,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您这两天,不,今天应该就可以见到你的同伴了。”

    他这样说着,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是在发自内心地为贤者感到高兴,只是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亨利手里的银币。

    “嗯,那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他们的。”但贤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他淡淡地再度抛出这个问题。

    “呃——”年轻人愣住了,紧接着机灵的双眼一转立马用飞快的语速接着说道:“时间啊,那是昨天了,昨天我还在外面没进到镇里,昨天一大清早在森林里头露营被冻醒了,我就想要去找点柴火,就在森林那边看到了他们,远远的在另一边的森林边缘扎营呢,旁边有几颗黑油柏,我记得很是清楚——”

    他这样飞快地说着,同时描述出了很多详细的细节,双眼也直直地盯着亨利,努力地瞪大眼睛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嗯。”贤者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年轻人立马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双眼再度直直地盯在了银币上面,仿佛这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那你,把刚刚的话倒着说一遍。”亨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再度开口,如是说道。

    “呃——”年轻的贫民噎住了。

    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啧,怕是现编的咯!”“你这狡猾的骗子,想要坑人钱啊。啊!佣兵老爷,你别听他的,我知道消息,我知道消息!”

    此起彼伏的声音嘈杂不已,而贤者左右扫视,最终目光落在了一个混迹其中的年轻少女身上——她的打扮与其他人有许多不同,尽管也穿着廉价的皮鞋,小腿和小臂却缠了厚厚的布条,身上的衣物也更加贴合身体,并且最要紧的是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刀和一个皮包。

    “先声明,我可没有他们的消息。”眼见亨利朝着这边走来,这个显然是猎人的少女开口这样说着。

    “嗯,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到镇上的。”贤者这样问道。

    “昨天。”她简明扼要地回答。

    “那你最近有没有发现森林当中有一些奇怪的景象,例如,某些奇怪的不像是野兽的生物在林间穿梭,还有猎物大量地减少。”亨利平淡地开口,而这话语犹如一声惊雷让猎人少女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鬼东西......”她像是感觉身后一阵发凉一样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我昨天看到了,之前的狩猎当中明明从来没有在森林之中见过的,昨天就好像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

    “嗯,谢谢你。”“叮——”嘈杂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亨利把银币丢给了她。

    “可我——”女孩愣在了原地,而贤者已经转过身扬长而去,她立马注意到了其他那些贫民饥渴的眼光,于是亮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弯刀。

    “看来这里也不好多待了。”猎人少女这样说着,转过身一把抓起自己的行李朝着更加南方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而另一侧缓缓朝着镇长府邸走去的亨利,用平静的语调轻声说道:

    “这就是。”

    “幼儿的本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