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寒气令人战栗,让季木想起查拉图斯特拉的孤独。
此刻,他们就是那立于山巅的树。
虽然心里依然担心着女孩,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只能选择信任。
女孩的步伐出人意料地平稳,仿佛这脚下的深渊也没能令她产生分毫恐惧感。
仔细想来,确实应该是这般。
明明自己就是最了解女孩的人……
能够在那般覆笼天地的大雪中搀扶着他走过雪原,本就非同一般。
也许其中有着些许绿液的因素存在,可这与女孩自身的坚忍是分不开的。
而且……现在的她已经不畏于死。
因为死的意念早已于她的心底存在。
知晓了自己的死期将至的女孩,不再为迫近的死而感到恐惧和悲哀。
带着幸福而死,就没有遗憾。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没有遗憾?
女孩心底的某些想法,就连季木也不明白。
恍惚之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光阶尽头的彼岸。
回首望去,刚才踏行的那些阶梯此刻已化为纤尘散去。
季木慢慢向前几步,再次牵起了女孩的手。
冰凉之中透着微微的热度。
他抬头仰望着眼前的高塔,塔基之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塔身耸入了不可见物的海之苍穹。
先前在那幢大楼的顶部,他曾管中窥豹地观察到了这座通天之塔的局部。
这高塔似乎分为多个层面,不断地向上缩窄,而层与层间有螺旋状的阶梯相连。
由于塔身实在过于高大,以至于季木无法看见它的整体。
他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塔在水平方向上的边界,以及竖直方向上的两个层面。
而垂直面上更高的部分,则因为太过遥远而隐入黑暗。
但是,季木猜想,这通天塔或许有着九个层面。
他们现今所处的塔基,就是塔的第一层。
而再往上的七层,则与七原罪相对。
至于塔的顶端——第九层,便为“天国”,亦或是所谓“伊甸园”的所在。
不过,这也只是他所猜测的一种可能,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而且,他总觉得这座塔的某种构造有些古怪。
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女孩看见季木闭目沉思的模样,便没有出言打扰,而是等到他自己将双眼再次睁开。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指着那些于塔的外壁蜿蜒向上攀升的楼梯说道:“这座逆时针的螺旋阶梯,怕不是简单的螺旋……而是双螺旋。”
“双螺旋?”女孩有些不解地问。
“如果将我们于天台所见的一部分塔身看作一个部分未知的多边形,同时设它在地面上的边为底边,那么环绕在这部分塔身上的螺旋阶梯便可以看作一条线段。而出现于这个多边形内的螺旋阶梯的不同截段近似互相平行,可以看作许多平行线段,相邻的平行线段之间距离处处相等。这本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季木停顿了片刻,“奇怪的是,从下往上第一条线段与多边形右侧边的交点,如果和第二条线段与多边形左侧边的交点相连,连成的线段竟然平行于多边形的底边……”
“假如说这座螺旋阶梯的结构真的是完美的螺旋,那么上述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而周边旋转的星云似乎也在暗示我们漩涡和螺旋……也就是说,基本可以排除看不到的部分由螺旋变为水平的可能。”
“要同时满足这样的条件……那它只可能是双螺旋。”
闻言,女孩轻轻点头,“可以参照dNA双螺旋结构模型来理解。除此之外,Y染色体往往象征男性,而X染色体则代表女性,会不会与此有些关联?”
听完女孩的见解,季木不禁感到有些惊讶,而后陷入了沉思。
的确,通天塔上的双螺旋可能和男性及女性的理念相关。
神在最初造人的时候,并没有划分性别,原初的人类只有身为男人的亚当,后来神才取其骨肉创造了女人。
这与巴别塔的传说一般,都是《创世记》中所写之事。
缠绕着高塔的螺旋阶梯,使季木想起摩西在旷野中举起的铜蛇。
《民数记》有言:
“他们从何珥山起行,往红海那条路走,要绕过以东地。
百姓因这路难行,心中甚是烦躁,就怨读訁神和摩西说:“你们为什么把我们从埃及领出来,使我们死在旷野呢?这里没有粮,没有水,我们的心厌恶这淡薄的食物。”
于是耶和华使火蛇进入百姓中间,蛇就咬他们,以色列人中死了许多。
百姓到摩西那里说:“我们怨读訁耶和华和你,有罪了,求你祷告耶和华叫这些蛇离开我们。”
于是,摩西为百姓祷告。
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制造一条火蛇,挂在杆子上,凡被咬的,一望这蛇,就必得活。”
摩西便制造一条铜蛇,挂在杆子上,凡被蛇咬的,一望这铜蛇,就活了。”
螺旋之塔,大概便喻示着能令死者复生的蛇杖……
这让季木更加肯定,通天塔中应该藏有永生的线索。
双生的螺旋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
先前他们所走的那道狭窄的光阶,可能也是一种提示……
还没有等季木开口,女孩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小声地说:“又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但是,只要知道你走的是和我同样的路,就不会再感到孤独。”
……
星期一晚间
他明天走……
亲爱的杰罗姆,我无限深情,始终爱你,但是这种爱,我却永远不能对你讲了。我强加给自己的眼睛、嘴唇和心灵的束缚严厉极了,因而同你分离,对我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一种苦涩的满足。
我尽量照理性行事,然而一行动起来,促使我行动的道理却离我而去,或者变得在我看来荒谬了,于是我不再相信了……
促使我逃避他的道理吗?我不再相信了……不过,我还照样逃避他,但是怀着忧伤的情绪,而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逃避。
主啊!杰罗姆和我,我们走向您,相互鼓励,携手向前,走在生活的大道上,如同两个朝圣的香客,有时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若是累了,兄弟,就靠在我身上吧。”而另一个则回答:“只要感到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可是不行啊!您给我们指出的道路,主啊,是一条窄路,极窄,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而行。
——《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