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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救主之宴

    [[[CP|w:210|H:140|A:C|U:/chapters/20156/21/]]]当季木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判断在打破那个虚假的世界以后他到底在无意识的阶段里沉睡了多久。

    视线之中,有深棕色的墙板以及燃烧着炉火的巨大壁炉。

    这里……似乎是一座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小屋。

    可是徐方圆到哪里去了呢?

    明明当时季木已经带着他一起从那个雪原世界里脱出……

    而且,凭借他远高于徐方圆的源能强度,只要学园并没有在这方面留下暗手,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比徐方圆更晚醒来才对。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被传送到了两个不同的地点了?

    当下,季木认为这种可能最为他所接受。

    至于这座小屋……又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心想也许这里会存在着某些线索,所以就用目光扫过周边的每一个角落。

    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像……似乎就是季木等人在考核开始之前所看到的那一幅图。

    有一个书架静静地被放置在壁炉旁边的那一个角落,其上摆放的书籍远远地看去样式似乎都有些古朴。

    季木缓慢地靠近了那一个书架,气息浮动,使其上扬起了许多尘土。

    每一本书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损毁或者污垢,但是并不至于影响阅读。

    季木随手从其中抽出了一本书,从其外表上看,这本书籍应该是由神文作为译本的语种。

    《人间食粮》……安德烈·纪德。

    而奇妙的是,他正好翻到了这样一段:

    夜晚一阵阵等待,

    不知等待什么爱。

    海上的小屋,海上明月,明晃晃地把我照醒。

    我走到窗口,还以为天亮了,想观赏日出……其实不然……是月亮(已是十分圆的满月),月光却那么柔和,那么柔和,仿佛为海伦迎接第二个浮士德。大海苍茫。村庄死寂。深夜一只犬吠……挂着破布帘的一扇扇窗户……

    没有人的位置。再也无法想象这一切怎么还会醒来。那狗拼命哀号,天再也不会亮了。辗转难寐,你会做出这种或那种举动吗?

    你会去那寂无一人的花园吗?

    你会跑到海滩洗浴吗?

    你会去采摘月光下呈灰色的橘子吗?

    你会去抚慰那只狗吗?

    (多少次我感到大自然要求我有所举动,而我却不知道究竟该干哪一件。)

    等待迟迟不来的睡意……

    看见了这一段文字,季木不由得心有所动。

    是有皎洁的月光从窗口外向内洒落,而挂在窗户上的老旧布帘也被从窗户的缝隙之中透入的风吹得微微拂动。

    于是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开始弥散在他的胸口,因而窗外的世界似乎也同时发生了某种隐秘而不可察觉的变动……

    原本打算走出门外的季木倏尔改变心意了,微微泛黄的纸页也再次被他翻动。

    他记得在这文章的临近末处还有着这样一段,是纪德在《新食粮》中所作的补充。

    那里具体所讲的是什么内容……如今季木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隐约有种印象,自己在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为这绝望之美所打动。

    书页一张又一张地被他翻动,后来这画面终于定格在了他的指尖轻微地触及纸张之上的黄灰色污渍的时候。

    蜷曲而又漫长的时光之轴仿佛凝缩在了一个致密的点中,其上的一段文字在他的虹膜之中由模糊到清晰,而后再由清晰转为模糊:

    我走到维奇奥桥。就在小姑娘投河的地点,一个约有十五岁的男孩在回答行人的问题。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看见那小姑娘突然跨过栏杆,就冲过去,抓住她一只胳膊,拎着她悬空待了一会儿,而身后来往的行人却毫无觉察。他要把小姑娘拉上桥,一个人又力气不够,很想喊人帮忙,可是那小姑娘却对他说:“别拉了,让我去吧。”那声调极其哀婉,他终于撒开手。小男孩哭着叙述这一经过。

    (他本人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家可归,那身衣衫破烂不堪,但也许还没有那么不幸。我想,他抓住那女孩的胳膊,要同死神争夺她的时候,也一定和她同样感到绝望,心里也同样充满能为他俩打开天堂之门的绝望的爱。他是出于怜悯才撒手的。“恳求……放开。”)

    有人问他是不是认识那女孩;不认识,是头一回见到。谁也不知道那女孩是什么人,后来调查几天也毫无结果。尸体捞上来了,看样子有十四岁,瘦骨嶙峋,衣裙十分褴褛。我真希望多了解些情况!她父亲是不是找了个姘头,她母亲是不是找了个汉子,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在她眼前突然崩塌了……

    “可是,”纳塔纳埃尔问我,“你这本书是写快乐,为什么要讲述这件事?”

    “这件事,我本想以更简单的语言讲述。老实说,冲击不幸的那种幸福,我绝不要。剥夺别人财富的那种财富,我也绝不要。如果我的衣裳是剥夺别人身上的,那我宁愿在世上光着身子。主啊基督!你摆了宴席,你那天国的盛宴之所以美,就因为邀请了所有人。”

    不久,季木合上了书,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在对方渴求着离去的时候……该不该松开曾经握紧的手?

    也许迟早会有一天,他们的心会被不断泛涌上来的绝望给冲破。

    渴望着虚无缥缈的救赎,为了前往天上之国而自我结束。

    “神的荣光如果不曾照耀这个世间,那么祂的存在对于世界来说也近乎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可是……”季木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始至终就不存在天上的国度,人死之后的归宿也尽是坠入第七次元的浊土之中……”

    “我想……也许我已经真正找到了《神曲》之中构建天上国度的道路。”他轻呼出了一口气,“那便是救赎……”

    可是……天上的宴席真的能邀请所有人都参与其中?

    如若陷于困苦者根本就不愿意去爱他的救主,那么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算得上救赎……

    是啊,或许基督是向所有人都作出了邀请,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走上通往天上的路。

    所以“慈悲”并不是单纯的宽恕,而是心中对于自己所爱的事物升高的渴盼,甚至于为此而自甘走向没落……

    一团巨大的光此刻正沉降于他的心中,辉煌恍如天上永恒燃烧的烛火。

    “但是,那爱却早已把我的**和意愿转移,

    犹如车轮被均匀地推动,

    正是这爱推动太阳和其他群星。”

    哪怕是原本互不相容的《神曲》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彼此之间也存在着许多共通之处。

    季木已经把握住了这一平衡的要点,只要完成学园所设下的所谓特殊考核以后,就可以再次选择《神曲》作为自己的选修。

    原有的自我被他给推翻和超越,于是他时刻不停地升高。

    “‘你说的是真话,查拉图斯特拉。自从我想升到高处以来,我不再相信自己,也没有人再相信我,——怎么会如此的呢?

    我变得太快:我的今天否定我的昨天。我登高时,常常越过阶梯跳级,——任何阶梯都不原谅我。

    我到了上面,我总觉得我是孤独一人。没有人跟我说话,孤寂的寒气使我战栗。我去高处,要干什么呢?

    我的轻蔑和我的渴望一同增长;我登得越高,我越发轻视登高的人。他在高处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对我的攀登和跌跌撞撞觉得多么惭愧啊!我是多么嘲笑我的剧烈的喘息!我多么憎恨飞驰的人!我在高处是多么疲倦!’

    说到这里,青年沉默了。”

    当这镇静而轻微的话音落下以后,季木同样陷入了漫长而深邃的沉默之中。

    当月光宁静地倾泻在他身前尚未被炉火的光辉所占据的微小角落,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

    当下一切尚未完全结束,季木仍需踏上寻“羊”的征途。

    平静而温和的笑容开始于他的脸上浮现,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往那个处在森林之中的小教堂的内部。

    “那张画里有一群孩子,我幻想我就是角落里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落单女孩,因为她看上去既寂寞又悲伤。我看到她,就像看见我自己一样。她虽然怯生生地跟在其他孩子后面,慢慢地向耶稣靠近,却一样得到了耶稣的祝福,好像也只有耶稣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我很明白她当时的心情,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就在刚才,我还问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我当时应该就像她一样吧。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两只手冰凉,一步一步地向耶稣靠近,生怕耶稣不注意她。最后,她总算站在了耶稣面前,耶稣就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她忽然觉得全身流过一阵暖流,心里无比高兴。”

    当时,女孩曾这样在他的耳边说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流泪了,为这两段话语之中所蕴含的微妙的虔诚所打动……

    也许现在还没有到达他自己情愿死去的时候。

    莫名的悲哀徘徊在季木的胸口,双手也在握紧的那一刹那感觉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