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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净火之海

    “前方……就是苦刑的最后一重。”

    漆黑的话语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闻言,季木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如同前时的长梦之中所见的一般,他抱着女孩,沿那愈发狭窄的阶梯迈步行走……

    那步履是如此之轻,以至于脚下的金属之阶没有发出分毫颤动。

    而今,他们身上唯余下这最后之罪尚未消除。

    当此罪涤清之时,灵肉便近乎到达无垢无瑕的地步。

    那般的存在……甚至能够以血肉之身在海面上行走,于这浑浊的人世之间全无负重。

    正如在门徒面前踏海而行的耶稣基督……

    圣徒西门彼得,也曾试图在水面上走向基督。

    但他只是踏出几步,便惧怕于那波澜的撼动,行将沉陷入水中……最后被等待在前方的耶稣伸手拉住。

    这是唯有人子方能行使的奇迹……

    因为也只有祂的身上全无罪过。

    此外,哪怕虔诚如圣伯多禄,都只能在海上迈出几步,而后便失去凭依向下沉落。

    世人身上皆背负着生来既有的原罪。

    正是这些罪孽带来了诸多纷扰、繁重……

    而当诸罪尽除,那扇神圣而永恒的大门才会为其敞开一道狭缝。

    距离此般境地,季木只差一步。

    通往永恒的长途,就快要抵达终末。

    而那道路的尽头……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天国。

    “但这世上没有天国……”他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

    如有可能……他亦希望世间存在那光明、美好的永恒国度。

    “那样……女孩…不……芷,她就不必与我一同追逐幻梦……”

    “她本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也许……

    正是因为尘世之上没有那光辉灿烂的至高天府,他才必须毅然决然地走向窄门,踏上窄路……

    世人都在等待那一道最初的闪电。

    那日,万国皆当震动,天势亦将坍崩,崇高的光芒必洒遍天上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他将永生置于自己的心中——那被原初雾霭遮笼的心象之中隐约显化出天上的神国……

    尽管这念想飘渺得恍如幻梦……但他确实已撒下那粒天国的芥菜种。

    “法利赛人问:‘神的国几时来到?’

    耶稣回答说:‘神的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人也不得说,“看哪,在这里”,“看哪,在那里”;因为神的国就在你们心里。’

    他又对门徒说:‘日子将到,你们巴不得看见人子的一个日子,却不得看见。人将要对你们说:“看哪,在那里”;“看哪,在这里”。你们不要出去,也不要跟随他们。因为人子在他降临的日子,好像闪电从天这边一闪,直照到天那边。只是他必须先受许多苦,又被这世代弃绝。挪亚的日子怎样,人子的日子也要怎样。那时候的人又吃又喝,又娶又嫁,到挪亚进方舟的那日,洪水就来,把他们全都灭了。又好像罗得的日子,人又吃又喝,又买又卖,又耕种又盖造。到罗得出所多玛的那日,就有火与硫磺从天上降下来,把他们全都灭了。人子显现的日子也要这样……’”

    当这话音沉落,季木已踏上炼狱的最后一重——贪色之狱。

    此界的刑罚即硫磺之火湖——恒古燃烧的净火之海……

    于此,不灭的烈火化为接天的墙垣,焚烧、冶炼着此间的一切。

    季木站在火焰燃烧不到的山边,默然观望着那净罪的炽炎。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罪过……”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常春藤叶遮盖的女孩的脸,而后微露笑颜,一步踏入了熊熊烧灼的焰火间……

    那灼烧肌体的炎火愈是炽烈……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便愈是圣洁、耀眼。

    他轻行漫步,仿佛圣徒行于烈火之间,歌咏往日的诗篇:

    “当我们安然走过这世界

    才能够真正明了

    人生来为了喜悦也为了悲伤……

    暮暮又朝朝

    有人生而悲伤。

    朝朝复暮暮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

    有人生而无尽夜长……”

    ……

    我把身子向前伸探,胸脯则放到交叉的双手之上,

    我凝视着烈火,产生触目惊心的想象:

    仿佛已经看到焚烧人体的惨状。

    两位好心的护送者向我转过身来;

    维吉尔对我说道:“我亲爱的儿子,

    这里可能有痛苦的折磨,但不会烧死。

    你该记得,你该记得!既然我曾

    在格吕翁的身上安全地引导过你,

    如今在更邻近上帝的地方,我又会如何处理?

    你该确信,即使你在这片火焰当中,

    呆上一千年整,

    它也不会让你脱落头发一根。

    倘若你或许以为,我在把你欺骗,

    那么,你就向它走去,你可以为你自己作个试验,

    用你的双手抓住你的衣角放进火焰。

    现在,你该撇开、撇开你的一切恐惧,

    转身来到这里,来吧:放心进去!”

    而我却纹丝不动,违抗良心的叮咛。

    他见我依然纹丝不动,执意不肯,

    便显得有些困惑,说道:“现在,你瞧,儿子:

    在贝阿特丽切与你之间,只有这一墙之隔。”

    正如濒临死亡的皮拉莫斯在听到希斯贝丝的名字时,

    张开睫毛,把她注视,

    这时,桑树也变成了朱红色;

    我的执拗也同样立即软化下来,

    因为我听到那一直活跃在我心中的名字,

    我转身朝向那睿智的导师。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怎么!

    我们难道愿意呆在这里吗?”;说罢,他微露笑颜,

    就像一个人用苹果征服了孩童所做的一般。

    接着,他在我之前,走入烈火,

    同时请斯塔提乌斯最后进来,

    而斯塔提乌斯原先在漫长的一路之上,曾把我们二人分开。

    我刚刚进入火中,

    就想投入滚烫的玻璃溶液里去求得清凉,

    那里的烈火竟是如此灼热,无法计量。

    我那慈祥的父亲为鼓励我,

    一边走动,一边把贝阿特丽切说个不停,

    他说道:“我觉得,我仿佛已看到她的眼睛。”

    有一个声音在另一边歌唱着,

    它在引导我们;我们只注意这声音,

    竟然走出了烈火,来到向上攀登之境。

    “来吧,我父所赐福的人啊”,

    这声音来自那边的一片光芒之中,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它压倒了我,使我无法观看。

    那歌声又唱起:“太阳落去,夜晚来临:

    你们切莫留停,而是要把脚步加快,

    趁西边尚未黑下来。”

    ——《神曲·炼狱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