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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面顿时僵住,原本吵着让雷俊继续说下去的几个路人也都噤了声。

    刀疤脸军官见雷俊呆立着,脸白白的,更觉他属于夸夸其谈的那类年轻人。

    这个军官身高力壮,脸上那条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一看就是刀锋所伤,再深半寸,他那脑袋保准开花。这时他黑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十分骇人。这种人军营里最多,是战场厮杀出来的老油子,杀过不少人,天不怕地不怕,口气自然也极大,稍管不住就会成匪。

    这没成匪的刀疤今天协理招贤榜招录秩序,听见有人妄断军情,本就是来骂几句“哗众取宠”“还不快滚”,耍耍威风也就罢了,哪知耍威风遇到了个“刺头”。

    人群中有人道:“雷俊,看来你是来错地方了,幸好没有揭榜。”

    刀疤军官听了这话,雷俊有同伙,还特爱挑事儿,提着马缰四处寻找说话人,喝道:“是谁在说话,什么意思。给我出来。”

    雷俊一脸“无妄之灾”:“我,我……”

    华承煊未动:“我也不是兰州人,只是听闻高将军治军治政都很有一套,用了两年时间就把起义军残部又扩张到两万人,所以才来看看。”

    雷俊怕惹事,忙一旁小声劝道:“兄台别说了。”

    华承煊却继续评判:“没想到你们对前来投效的有识之士这么粗鄙——兰州军名不副实。”

    适才凑热闹的路人原本被刀疤一震,纷纷噤声,因此便显得这声音格外中正。

    刀疤在攒动着向后退的人流里发现了华承煊,往前探看到真容时,心头蓦地一震。

    他俊眉朗目,面容却冷酷严肃,眼神带着刺骨的寒意,又藏着微许悲悯,就如同深渊之中见曙光,沙石之中见珠华。

    刀疤为华承煊眼里蕴含的沉重所冲击。

    片刻后,他越看越觉得华承煊有些奇怪,个子高大,皮肤黝黑,只是身着布衣,却还有一股难掩粗犷的刚毅之气,这哪里是普通老百姓!分明就是军人!

    刀疤军官先惊后怒,“唰”地一声拔出佩刀喝道:“来啊!把这厮给我绑了!”

    雷俊扑了过来,急忙挡在华承煊前头道:“多谢这位兄台仗义出声——这位将军息怒,是我的错,是我哗众取宠,是我不该在将军府门口胡言乱语。”

    华承煊却一旁不嫌事大:“我觉得你刚才说得都挺好,尤其说到龚允要来对付兰州,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刀疤绷了下嘴角。

    雷俊心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给刀疤拱手赔笑:“这位将军,既然我们都是来投效老将军的,等揭了这张招贤榜,很快咱们就是同袍了,刀枪无眼,还请您高抬贵手收起刀子吧。”

    刀疤吼道:“揭个屁的榜!我看此人分明就是龚贼的细作!都给我上!”

    雷俊哪想得到事情这么复杂,呆了一呆,还未来得及作反应,刀疤的亲兵也都拔了刀就上前,眼看要大动干戈。

    原本周围聚集的百姓都惊慌地散开,华承煊只负手而立。

    这时雷俊远远看到一个高瘦男子正从将军府正门缓步出来,那人四十多岁,蓄着把山羊胡子,雷俊目光一亮,见到救星似地,扯着嗓子喊道:“迟总管救命!”

    被唤作迟总管的高瘦男子闻声而来,市集人多,亲卫队好容易开了条路挤过来:“杨翼,这怎么回事?”

    杨翼是刀疤的名字,看到来人,立马切换出个笑脸:“迟总管,我遇到个龚贼的探子!”

    迟总管心中一哂:“大白天的都能捉到敌军探子?有点鬼扯吧。”

    杨翼哼道:“迟总管别不信,你看此人,相貌黝黑,四肢堂堂,分明像个军人!”

    被称作“迟总管”的是兰州将军府主管内务的迟栖,他捋了把山羊胡须,哭笑不得:“你还会看相?”

    杨翼气势弱下去:“不会看相。但凭我的经验,看着可疑。”

    迟栖白了一眼:“证据呢?”

    杨翼:“就是凭经验……”

    雷俊抢在前面,大声喊道:“冤枉啊。”

    迟栖被吸引过去,饶有兴致问道:“你刚才怎么认得我?”

    “他是校尉,”雷俊指认杨翼身上的服装,“但我看你亲兵的阵势比杨校尉还大许多,说明级别在校尉之上。而且从将军府出来时,门口亲兵都向你行礼,可见你是将军府里的人。而你既无配刀也无软甲,除了总管内务的迟总管,兰州军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了。”

    迟栖颇为欣赏这个年轻人:“有点眼力,讲证据,不空口说,比杨翼强。”

    杨翼有点恼火。

    迟栖和风细雨道:“那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细作?”

    雷俊自报家门:“在下雷俊,是灵州雷家的人。雷氏一族因不愿向龚贼低头,被关进死牢,全家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还交代我一定要来投奔高老将军!试问我怎么可能是龚允派来的人。”

    迟栖同情:“灵州雷家是陇右名门望族,族长雷全虽说是个商人,但品性耿直高风亮节,在陇右闹灾后经常施粥给灾民,就连高老将军父子在落难时也曾受过恩惠。高老将军还曾说,雷家是陇右第一善商。”

    雷俊脸一红:“不敢当。”

    迟栖脸上更加团出和气:“你家的事我也听了一些,听说不少族人遭灾,嫡系男丁都被抓了。所以小兄弟这话我信。”

    这口气是相当“和气”了。

    雷俊眉眼一弯,像是遇到老乡似地,巴不得抱着这位迟总管的大腿。可后者又笑了笑,接着说了句有点废的话:“雷夫人曾亲自为灾民施粥,菩萨的心肠,如今她老人家可平安?”

    雷家男丁死的死,抓的抓,你关心一个雷夫人干嘛?

    雷俊挠挠头,忙施礼回道:“司珍大母已带着女眷回乡下暂避,除了日子简朴些,其他都还好。”

    迟栖听罢,终于真正和气地点了点头。

    杨翼一旁不解:“司珍大母是个什么?”

    雷俊黑脸:“我雷家的大夫人曾任前大禹朝尚功局司珍首座,嫁人后还是喜欢家人称她的官职,后面再加上亲属称呼,连我父亲都只能称她司珍夫人。”

    迟栖点头:“她是大夫人,却一直没有生育,雷全后来又娶了妾,生了三子两女,这些孩子都得称大夫人为司珍大母,雷俊作为雷全最小的儿子,当然也不例外。我说得对吗?雷公子。”

    外人鲜有知晓雷家这位大夫人的内情,所以迟栖拿这个做圈套。

    雷俊是待人热情,但不是傻小子,既知自己被下套,对这迟总管的态度自然从“老乡见老乡”转换到“背后来一枪”,面上不悦,只点头称“是”。

    迟栖眯起眼,捋着山羊胡子自顾一笑,并不在意雷公子的态度。

    兰州都知道,这位总管鼻高目深、素青布衣后是十足深谋的,否则厉害如高战云,怎么会把兰州内务交给这样一个半路才加入兰州军,又没有半点军功的“布衣”外人。

    迟栖依旧和气:“雷公子到了兰州就好,以后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雷俊平日里最爱说话,这时却不作声了,改为略带警惕的神色看着对方。

    “那你们两个呢,哪里来的?”迟栖发问。他锐利的目光探到雷俊身后,微带冷峭,就像夜里盯梢着捕猎者的老鹰。

    华承煊:“在下李惠,他是程刚,自桑州来。”

    说罢,程刚亦从旁行礼。

    这样一个头戴竹笠,袖口被高高卷起的模样,实在令人无法想象他就是纵横北境无敌于沙场的百战之王。可当他自雷俊身后走出来,闲庭信步,却怎样都掩不住他的出众气概,就象一把收在皮鞘中的绝世宝剑,或许掩饰了他的光华灿烂,却怎也藏不下令人震惊的内含。

    迟栖以为自己听错:“桑州!?”

    华承煊:“是,大宁只有一个桑州。”

    一提起桑州,就不得不提起著名的桑州大捷,把大宁宿敌北漠人打得胆寒的桑州大捷啊。

    迟栖瞳孔一缩:“那可是千里之外的苦寒北境啊!”

    华承煊点点头:“所以我们才离开。”

    要是仔细观察,这两人虎豹身形,使人联想到称雄山林的鸷鹰,越看越像是北境来的。毕竟在那样苦寒之地成长,陇右的人和他们一比,就是屋子里的花朵,笼子里的兔子。

    一阵少见多怪的感慨后,迟栖道:“听说桑州人喜欢把茶和牛乳一起煮,原先这还是北漠人的喝法。”

    不用说,又是在套话。

    雷俊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两人一定是桑州来的,假不了。

    “桑州人”程刚垂着头,干巴巴道:“是,这种叫乳茶。桑州苦寒,喝这种茶能御寒,只是用的茶和南方不一样,茶叶粗,茶味其实不浓。以后有机会,我给迟总管煮一锅。”

    “煮一锅?”迟栖说,“我自认也算走南闯北过,只知道喝茶是一杯一杯,还没听说喝茶是一锅一锅的。”

    程刚嘴角勾起一个“你少见多怪”的微笑,点头道:“我们在北方,乳茶都是一锅一锅地煮,还要拿锅铲不断搅拌,牛乳才会融进去。煮完后,可以放好多天,想喝了就拿出来热热。这种天气放几天也不坏,只会有点酸。”

    “竟还有酸的茶,”迟栖摸了摸腮帮子,莫名感到后槽牙很酸,“老夫恐怕是没这口福了。”接着他又随口问了几个桑州的风土人情。

    程刚知道他是套话,寒着脸一一回答,所描述之详细远超书籍记载。

    杨翼正自暗奇,这人面对迟栖的问题丝毫不心虚,竟真是桑州来的,旁边插言道:“大老远的来陇右干嘛呢?!”

    程刚硬邦邦地答道:“几年前战乱,为了逃命南下……”

    杨翼似不放过,追问道:“是几年前?三年前桑州大捷后,哪还有战乱……”

    程刚:“桑州大捷后再无战乱。”

    杨翼:“那便是朱雀军扰民吗?听说惠王是个残酷好杀的主……”这刀疤脸的想象力似乎比他的面部表情丰富得太多了。

    程刚脸色变得不耐烦,虎目一冷,看得一旁的雷俊浑身竖起寒毛。

    迟栖却定定看着华承煊和程刚二人,在继认可了雷俊的雷家人身份后,看样子也认可了他们的“桑州人”身份。

    忽然市集一阵哄动,本来还在缓缓流动的人潮被冲得十分混乱,打断了杨翼的“打破沙锅问到底”。

    “快抓小偷!”

    “哎呀,他偷了我的荷包!”

    “快啊,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