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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窜进来,快如闪电。是个少年。

    少年很不巧,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小兽,本想躲避狩猎者的,却选错了路,自投罗网地陷入了杨翼和迟栖亲兵的范围——前面是将军府高大的围墙。

    单看闯进来的路数,少年的轻功很巧,杨翼立刻将“没有证据证明是细作的”程刚撂在一边,转而盯住“有证据是小偷的”少年。

    少年跑得简直向在飞一样,路人们因为不想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追逐,识相地早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接着一声急促娇喝,又闯入一个少年。

    不同于前面轻功好的那位削瘦单薄、穿着破烂,后面这位眉目俊俏,看打扮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不用说都知道,前面跑路的是小偷,后面急追的是失主。

    失主少年急停下来,一只手支着腿弯腰大喘气,死死盯着小偷少年手里紧紧拽着绣花荷包,指证道:“这,这小毛贼偷了我,的荷包!哦对了,小,小生名叫尤念。”

    小脸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功夫不到家。

    原来尤念小公子遭小贼了。虽是遇到劫财,情急之下却还懂得自报家门,倒颇有礼数。

    削瘦小贼不屑地瞥了尤念一眼,脊梁挺着,直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着更瘦削,眼里一股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坚定冷漠。

    今天是杨翼协理招贤榜秩序,可在巡逻的范围内发生抢夺,又当着总管的面,脸上挂不住,大喝一声,迁怒于这小贼。

    少年瞬间就被手持武器的士兵们团团围住。

    失主尤念在包围圈外大喜,扬眉吐气地拍掌娇笑道:“哈!看你个小毛贼还往哪里跑!”仿佛完全忘记适才追得多狼狈。

    被喊作“小毛贼”的少年像是没有听到说话,不慌不忙,退后两步。

    华承煊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这孩子还太小了些,还不成熟,但却已经比我们手下的许多人强。”

    程刚嘴角动了动,咧嘴一笑:“大战之中,要沉着冷静、观察环境、适时出击,想来这也是他能在这样乱世生存下来的金字法则。”

    果然,这少年并没有跑,脚下一动不动,像是定住,仰头忽然对杨翼道:“我把荷包还给他,你们可以放我走吗?”

    华承煊听他语气中略带生涩,稚气未脱,更感有趣,自语道:“懂的审时度势的好孩子。”

    程刚:“如果杨翼还穷追不舍,这孩子便会适时出击。”

    这时街上的人纷纷知道这里接连发生了事,围了上来乱哄哄地看热闹。

    杨翼今天连番吃瘪,哪还不抓住这个机会重建威信,左右瞧了瞧围过来的人潮,一声长笑,戏谑道:“也不看看你在哪里行窃?撞到将军府门口,还能放过你么?”

    少年露出孩童般知错就改到表情:“我知错了,是我不懂事。”

    程刚似已看穿:“一退再退。”

    华承煊:“不过这小子演得不到位,显得生硬。”

    程刚:“殿下觉得他还会三退吗?”

    华承煊:“恐怕不会。你认真瞧他的眼睛,充满不屈。”

    杨翼却没察言观色的功夫,顾盼生威地哈哈一笑:“我们兰州军里,你这个年纪的也得上战场杀敌!你个小孬种,有胆偷没胆认!”

    少年色变,突然掠出一丈,目光倔强:“我不是孬种!”

    程刚略有得色:“殿下果然猜中……”

    杨翼今天是铁了心要立威,因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少年不再求饶或示好,干脆一把将荷包揣在怀里,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怕过谁来,眼看脚下灵活就欲夺路而出。

    杨翼狞笑,“铿锵”声中拔出佩刀,这样立时惹起围观者的叹息和同情声——兰州军虽是起义军,却也沿用大宁刑法来管理。大宁律令,盗窃抢劫者拒捕罪加一等,武力抗捕死伤勿论。本来乖乖认怂,啥事没有,最多被揍一顿关几天。这下好了,武力抗捕——约等于找死。

    两名杨翼的兵士离少年最近,举刀分左右猛劈过去,成犄角之势围攻,这若放战场上是不错,可对于一个小贼,这样出手未免狠了些,可见这个鲁莽校尉平日作派。

    总管迟栖看得眉头大皱。

    此时街上惊叫声不绝于耳,失主尤念更不知事态如此严重,一个荷包能要一条命,但阻挠已来不及,掩紧俏目。

    这两刀虽然狠,但落在少年眼中好像根本如无物,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身子这一弯,几乎已和地面平行,一步后撤便躲开去。旁人甚至没看清这少年是先抬起哪只脚?

    只听得“当当”两声,两个亲兵应声倒地,连刀都脱手掉下。原来是少年又箭步抢后,用身法引两人交击。

    其他士兵一看不妙,干脆来个“以多胜少”,三十多人围上去战作一团。以战场上的战法来对待一个少年小贼实在野蛮残酷,但杨翼为了立威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围攻的人群连连爆发惊呼。

    少年迅速移动,身法之快,总能让对方扑空,并又能躲到对方攻击盲点位置,左突右击,像只在丛林穿梭的灵巧小猎犬。不片刻十几个兵士倒满一地,另一半人只敢持刀外围,踌躇不进。

    华承煊再看这些倒地的兵士,轻声道:“这些人不是给自己人撞倒,就是给这小子踢倒,但却无一击中要害。”

    程刚一旁接话:“看来这小子只是轻功了得,下盘功夫还不够,拳头更不行。”

    华承煊:“轻功高,拳脚弱,遇到对手少的时候,还能跑,对手一多,就跑不掉了。”

    程刚:“如果能来军营里历练一下基本功,以后定能成材。”

    果然,如华承煊所料,那些兵士根本没受什么伤,很快又都爬起来形成合围之势。

    华承煊这才细看那抵抗的少年,十三四岁的孩子,衣衫破旧,脸目却予人倔强的感觉,低头向程刚使了个眼色。

    “小子,凭这点歪门邪道的功夫,还敢跑?”眼看“瓮中捉鳖”,杨翼以胜利者的姿态驱马到包围中央,喝道,“这么能跑,好,我先砍断你的脚!”说着便挥刀而下。

    少年因为饥饿要节约体能,眼睛总是半睁不睁地眯着,即使被和十几名士兵过手,也透着一股游刃有余,这时长刀白光乍现,少年的眼睛徒然睁大了。

    他认识很多军人,知道这些人善于用刀。

    这些军人连睡觉都要抱着刀,这种冰冷的金属像是所有军人的第三只手,劈砍的角度,怎么切敌人要害,一把刀能练出一百八十种花样。这个刀疤脸校尉手腕一动,少年便看出他是用刀的老手好手,一百八十种他至少会上一百七十九——这一刀,极难躲过。

    千辛万苦逃出来,死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刀疤脸手里——也太冤枉了。少年最后一刻想着。他本能地一躬身,缩下头。

    然而刀并没有如预料地落下。

    一个虎豹般的身形突然向前一扑,抢在前面,单手一震,夺下了杨翼的刀。

    接着他做出惊人举动,竟生生徒手捏成两段,狠狠地往地上一掷。程刚的出现就像火药瞬间的爆炸,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到刀尖插入地上,带动剩余刀体悠悠地颤着,明晃晃地刺眼。

    程刚熊腰虎背,傲然而立护在少年身前,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树。

    杨翼大惊,下意识地跃马而下,脚未落地就借着马身的支撑飞旋踢出去,程刚向后一晃,避过攻势。半招占了高势的便宜,杨翼暗自得意,喝道:“你还是怕了老子,”说着另一脚就要朝少年的天门扫去。

    谁也没料到,程刚就地一旋,双脚擦着地面的声音一阵阵传来,犹如磨刀霍霍的声音,杨翼还来不及看清,对方已如猛虎般窜回来到两人间,一手格开,一拳撞在杨翼胁下。

    程刚出手的角度很巧妙,力道也很轻,却已迫得杨翼连连后退了几步。

    如此精准迅捷,又不伤人,是厉害的实战身手。

    因为有总管迟栖在场,杨翼尚且勉强维持着镇静,可脸颊上的肌肉在隐隐抽搐,那条可怕的刀疤在急剧缩放:“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兰州的中心,将军府!”

    “我知道,”程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少年,“所以一个气焰嚣张的校尉和他的亲兵被两个外来人给教训成这样,实在很挂落您的面子。”

    杨翼怒极,高喊一声,立刻又有他手下的百名士兵围过来。这下子,任谁都飞不出去。

    气氛变得真正紧张起来。

    几个胆子大的士兵都摩拳擦掌。毕竟兰州已经一年多没有战事,没战事就没军功,没军功就提拔不了,如果这时候露个手——当然主要目的是露个脸,说不定就能升任伙长伍长之类的。

    可“摩拳擦掌”半天,始终没有人真正带头。

    毕竟一招就把勇冠先锋营的杨校尉给制住,放眼整个陇右都难找到这样的人物。如果程刚对普通士兵出手,随便就能打个残疾,小兵们在“残疾”和“军功”之间徘徊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保持“包围”现状。

    外围有个娇俏的声音叫道:“他不是小偷,求将军放过他吧!”尤念从包围圈外窜了进来,指着少年道,“其实我们是老朋友了——适才在街上打闹,他抢夺我的荷包也是闹着玩的,小人该死,害诸位大动干戈。其实是一场误会,将军明鉴。”

    小偷少年一愣,垂头不语。

    杨翼瞟了眼迟栖,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还只是校尉,听尤念连声地喊他将军,脸上的神情缓和了点,狐疑道:“你们真的是老朋友了?”

    尤念极为知机,忙靠到少年身旁搂住他的肩膀以示亲热。

    少年被人搂着有点不习惯,浑身僵硬杵着。

    杨翼围着他俩转了一圈,一个衣着光鲜,一个衣衫褴褛,怎么看也不像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