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八百九十七章 凉秋

    可惜,冷暖也总是有着它们的极限。在一定的深度下,就不再是暖流可以捂暖的了。

    细碎暖流经过不到的地方,那里依旧是一片寒凉,寒凉到甚至会隐隐抽搐的感觉。

    “公子。”其余人都在他的身后紧紧相随着,未敢有并肩前行者。

    说来也怪,凌珏的确是个温文尔雅的,可他的语气谈吐之中却像是有着天生的一种疏离感。那疏离感看不到更摸不着,却真实地横在那里,让人不敢贸然亲近,生怕一个不着那种疏离感会反伤到自己。

    “嗯?”从那种绵绵密密的痛中抽神回来,凌珏这才感受到了一股沁凉的气息钻进了胸腔里。是独属于秋日的萧索和凄凉,放在此时,却让他变得更为清醒了一些:“有话?”

    “这个方向……”说话的人是从白羽山庄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人,如今也是第一次来到京都:“好像不是城东。”

    他虽是没有来过,也不敢质疑凌珏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可是这明摆着的反向而行也是事实,自然给他壮了胆。

    “抱歉。”凌珏抬头只淡淡一扫,这才掉转了马头:“走神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是害怕见到日日想念着的,却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深夜里化身为噩梦,音容笑貌总也挥之不去的两个人?还是,真的走到了对峙为敌的某一刻,他又不敢了?

    长街上放眼可见的每一处交错之地都不见半个人影,虽是白日,可每一个人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闭户不出。

    凌珏垂下了眼帘,只盯着被风拂动而起的马的鬃发。也是,他们的到来,并不是带给别人欢喜的。

    马蹄声嗒嗒地响作一片,这一次,凌珏不由地加快了行军的速度。就算明知东城门那里是早早安排好的陷阱,他也不得不去。

    “那边有火。”队伍的后半部分有人惊呼:“有火就有人,他们在这里埋伏着呢!”

    有火就有人,既有敌人,也有他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要见的人:“驾!”

    秋风卷起漫天枯黄的落叶已经是这个季节里最为司空见惯的场景。这场景不是悉心勾勒出的水墨画,而是用心调配出的鲜血淋漓。它们殷红,红得视野里都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红得似乎有什么味道扑鼻而来,整个天地都是扎眼的刺目。

    马蹄声不断,身后的,还有自己身下乘的这匹马,它们互相斑杂着混在了一起。

    每一次马蹄抬起复又踩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叩击声,都如同敲打在了连通心脏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紧密相连,根本不给人半分喘息的机会。

    而这连续的敲击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后脑勺上升起的眩晕感,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提不起半分气力。

    凌珏扶着额头微微喘着粗气,人却是失去了所有的倚靠般地栽下了马去。

    “公子!”

    他身后响起了很多脚步声,杂乱,无序,却都很急切。它们纷至沓来,渐渐往自己的周围聚拢。

    直到一只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按压在他的肩头时,凌珏的瞳孔里才算是恢复了些许的清明:“多谢诸位了。”

    “来。起来。”有个光看外形就很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揪着凌珏就往起提。凌珏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而将他扶起来原也不是靠什么功夫技法,仅仅是一鼓作气的蛮力而已。

    因此,男人几乎是毫不费力便将凌珏扶正,只是眼神却并不停留,而是飘向了不远处的那一幕:“公子,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有时能驱动一个人浑身行为的,并不是多么冠冕堂皇的华丽词藻,甚至可能就是这样简略平直到不行的大白话。却绝对可以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

    凌珏定了定神,推开了几只扶着他的手。从他所站的地方到对面的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不过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可他却好像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距离,一步一步,前行的道路被无限延长,永没有终点。

    终于,他前行的步伐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到达了终点。而是,小腿上的一阵抽痛,这痛无比清晰,不过才刚刚沾染上了一点,凌珏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汩汩的鲜血从裤腿上流了出来,暗红色的鲜血配合着摇曳的秋风,给本就寂寥的四周增添了一种名为凄厉的东西。

    惨淡的心境,让凌珏不堪重负。而那些长久矗立着的人墙始终不为所动,他们一个个或举着盾牌,或把着弓箭,誓要把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打得彻底趴下,再无还手之力。

    腿上的箭伤,整个人的体力不支,这些都远不及那些从胸腔深处泛出的悲痛的万分之一。

    很快,凌珏只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有些腥腥的,甜甜的,各种难以言明的掺杂在一起的味道几欲喷薄而出。

    他咬破了舌尖,想要以此抵压身体深处的那种不适,可这样做的后果却是,一道道鲜红的暗色血迹,冲出了唇角。

    一滴一滴,来自于胸腔深处,来自于唇角之间,终于在那一丝缝隙被打开之后,找到了所有发泄的突破口。

    “噗。”一口鲜血在秋日并不耀眼的金色光芒下,被渲染出了一层稀薄的金色轮廓。

    那种颜色,似金却又不是金,像红却比红色要浅淡许多。似乎它在用它的张扬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种颜色本就是诡异的代名词。

    凌珏顾不上那许多,只用手背抹了一把满是血迹的嘴角,撑着插进地面的配剑才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淡淡的,不,应该说是寡淡。寡淡的眼神,凉薄的目光,整个人好像失去了会哭会笑的所有本能。

    那些用箭伤了他的人,那些亦步亦趋随着他的临近而愈加紧张的人,那些……

    这些人,好像在凌珏的眼中彻底消失了一般。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凌珏,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们?

    他不声不响,只有手中拎着的剑被拖在地上滑行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这一刻,无论是己方还是对方,似乎都忘记了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那么呆愣地看着,看着凌珏不断地走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