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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几个小时里, 这是厉湛川唯一的动作和主题。
树林里光线稀落,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拉风箱似的撕拽着胸腔。
她果然很敏锐。敏锐到在厉湛川带着两个陆指同学悄悄离开营地的下一刻就追了过来。
老的丛林战经验深厚, 皆是以一当十的精兵。
很快,厉湛川他们这一支幸存的小队便只剩下他一人了。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最后的夏蝉还在不甘地聒噪。
厉湛川手指搭上扳机。
下一秒, 有人忽然自一侧的灌木丛中扑出!
厉湛川被那一道快得跟鬼魅一样的人影扑倒在地上, 一记直拳正正砸在下颚,他几乎听到自己上下牙错位的碰撞声。
口腔里迅速弥漫起一股铁锈味。
他抬腿就踢,对方玩儿似的躲开了。
“你永远都不老实。”声音里带着几分笑, 还颇些感慨。
厉湛川剧烈喘息着,腰部猛然发力,整个人从地上一个打挺, 朝袭击者扑了过去。
两个人滚作一团。
对方手法刁钻地捉住了厉湛川右手手腕, 左手固定,然后反拧。
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厉湛川清楚地听见自己硬生生吞下一声痛呼之后,喉咙里的“咕噜”声。
“去军校就学了点这种招数?谁教的?打个仗还破裤子缠腿啦?”
她制住了厉湛川, 两人的姿势却仍诡异地缠抱在一起。
呼吸相交,絮乱而炙热。
厉湛川没有说话。
他看不到女人的脸,但很清晰地听见她话音儿里带点无奈的笑意, “别乱动,俘虏同|志。”
厉湛川整个人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努力伸展一下手指, 然而肩膀处的疼痛让他无法再将左手往下移动一寸。
后一秒他身体猛地下沉、前倾。
“咔嚓”一声脆响, 是骨节脱开的声音。
对方猝不及防, 竟让他脱出了控制。
厉湛川另一只手终于得以从靴筒中抽出匕|首,然后迅速回身。带鞘的军刀飞快地从敌人颈间划过去。
两个人终于面对面。
林地中央,零星的月光从枝杈之间洒下来。
谈近雪气得想笑,“不要命了你?!”
厉湛川肩膀脱臼,胸膛起伏着,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静,“我选择了最优的方案。”
他盯着谈近雪,道:“用一条胳膊,换老的中队长,很划算。”
谈近雪“哼”了一声,伸手把自己的臂章扯了下来——这代表她的阵亡。
厉湛川露齿一笑,“你在这儿待一会吧,我先走了。”
他扭身往黑黢黢的树丛中走去,迈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给。”
他塞给谈近雪一包东西,然后消失在树木枝干的重重黑影里。
蔡波带着两个老从后面赶上来的时候,他们队长正在坐在半截树墩子上吃饼干,掉的一身都是渣儿。
“队,队长……”
谈近雪把饼干吃饭了,包装纸叠了叠塞进衣袋里,看了蔡波一眼,“对什么长?看我干什么么?!我阵亡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蔡波咬咬牙,只能命令老继续追击。
谈近雪晃晃悠悠地回了电子侦察营的营地。杨皓轩瞧见她便迎了上来,眼神惊讶。
“怎么回事?”
谈近雪笑笑,“被你们实习生弄了。”她语气古怪,像是称赞,又很有些咬牙切齿。
杨皓轩打量着浑身是土的谈近雪,忽然皱眉,伸手就去摸谈近雪的脖颈。
女人反应飞快,往后退了一大步。
两个人之间隔出一段“尴尬距离”。
杨皓轩沉默片刻,道:“你脖子上,有血。”
谈近雪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捻捻指尖,的确是血。
刚好选只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问了一句:“受伤了?怎么回事?”
谈近雪摆摆手,“没事,以前的伤口了,刚刚打架崩开的。”
她没当回事,杨皓轩却道:“去让军医看一下。”
谈近雪只得朝一旁的军医大学学员们走去。
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杨皓轩在女人颈侧看到了一道伤口。
——那是被实弹擦过后留下的,皮肉还带着烧焦灼伤的狰狞颜色,如果再偏一寸,就是颈动脉。
杨皓轩轻轻地呼了口气。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只只是那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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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伤得这样严重,怎么不好好处理?!”
蒋薰一脸震惊和不认同,声音都尖细了两个度,看谈近雪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狂的亡命之徒。
但手上的动作却又细又轻。
谈近雪有点无辜,又觉得蒋薰这把尖细的小嗓子实在可爱,便只是笑。
蒋薰气哼哼地给她处理的颈侧的伤口,重新贴上干净纱布。
她用手指戳戳谈近雪的脸,“笑什么笑!”
谈近雪站起来踢踢腿,“我活蹦乱跳的,死不了。”
蒋薰皱眉,“知道你不在意,那也少说这种话!”她又问:“原来的纱布都蹭掉了,和你打架的人很厉害吗?”
谈近雪一怔,“啊,还行吧。”
蒋薰一挑眉,脸上难得地露出八卦的神情,“你竟然敷衍我?看来这人很重要咯。”
谈近雪从她的话里听出一股子酸气。
“没有敷衍你,小心眼儿。”谈近雪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他和你一样,是红|军的希望。”
蒋薰被顺了毛,还有点不甘心那个“一样”的评价,于是瞪了谈近雪一眼,“你到还记得我们是敌人呢,你就不怕我这个红|军希望对你下毒手?”
谈近雪微笑道:“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敌人了。如果真的有战争,你们也是要抬着担架上战场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还没等蒋薰感动,女人的画风一转,又道:“再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
“你已经是我的俘虏了啊。”
蒋薰楞了一下,感觉再有一秒钟,月亮下她就要脸红。
女孩子晃晃脑袋,急忙忙地“呸”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叮——女主角蒋薰爱意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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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结束。
红|军输得惨烈,战损比高达:。电子侦察营全军覆没的事儿更成了奇耻大辱,所幸,红|军拼着自断一臂的代价,也从蓝军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b军区上到军|长政|委,下到普通一兵,都不高兴。
这场演习中,他们最亮眼的成绩,居然是一个陆指实习生创造的。
晚上聚餐,草原上一字摆开的长桌,摆满了速食罐头和绿色玻璃瓶装的啤酒。
聚餐的气氛很有些悲壮。
在拼酒车轮战开始之前,谈近雪便脚下抹油地溜了。
背光的地方很荫凉,草木和泥土微潮的气息让人想要睡觉。
谈近雪叼着烟,猩红色的火星在黑夜里一明一灭。
她听到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往旁边让了让。
“坐。”
厉湛川在她对面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谈近雪哼笑一声,“我不聋。”
厉湛川闭嘴了。
他已经初步了解了谈近雪的脾气,她有心哄你的时候,能让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她无心的时候,说句话都能把你噎得闭过气去。
谈近雪吐了两个烟圈,这才慢悠悠地看了厉湛川一眼。
她忽然开口问:“粽子,抽烟不?”
厉湛川点头。
谈近雪便从作训服的衣袋里去掏烟给他,青年却前倾了身体,直接把谈近雪夹在指间的半截烟拿走了。
谈近雪冰凉凉的目光转到厉湛川身上,对方神态自若地叼着过滤嘴吸了两口,烟过了肺,从鼻腔里喷出来。
“咳咳咳——”
谈近雪冷淡的神情有点挂不住,她问:“你……没抽过烟?”
厉湛川抬头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平复了呛咳,才道:“怎么,很奇怪?”
谈近雪笑起来,“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乖宝宝的人设啊——”
厉湛川很正直地道:“我周岁了。”
谈近雪微笑:“你很耿直。”
厉湛川弯起唇角。
现在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一丝青年人的稚气。
——大多数时候,他都太过冷静而成熟了,这让他看起来很不符合他的年纪。
厉湛川把那半支烟抽完了。
一旁的谈近雪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那儿,仰脸看着天上时明时暗的星子。
“你想说什么?”厉湛川问。
谈近雪侧过头,眨了眨眼,“我没说话。”
厉湛川很肯定,“刚刚你一直在斟酌措辞,但你最终选择没开口。”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光投射下显得英挺又深邃。
“我想知道。”
谈近雪叹气,像在对小孩子说话,“你不想知道。”
她很肯定。
“我已经成年了。”厉湛川再次用他那种“耿直”语气说道。
他有追求任何人的自由,也可以为亲密关系负责。
谈近雪不想再和他讲话,跳起身拍拍土就准备扬长而去。
厉湛川跟着站起来,他伸手从谈近雪的头发间,摘下一枚枯败的草叶。
谈近雪回头看他。
对方笑得很温和。
远方传来不知哪个连队悲壮的歌声,在空旷的草原上传荡着。
谈近雪忽然想到,在之前所有世界里的宗梓,都没有这样的笑过。
这样年轻的,偏执却又小心,为喜欢的人奉上珍藏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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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这五年中,b军|区大型军演一共有三次。
蓝军诡狐依然是令所有兄弟部队恨得牙痒的头号目标。不过好在,红方也出了位厉害角色,次次和那位老队长斗得地暗天昏。
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就连部队长都开过两个人的玩笑,问他们胜负比是多少,有没有定个赌约。
三局两胜,目前谈近雪占着压倒性的胜利。
她没别的要求,就希望厉湛川同志不要在针对她了。
被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了解得一清二楚,对于一个专业蓝军部队的主官来说,真的不是多么愉快的事啊!
第四回较量的时候谈近雪没能参加。她出了个任务,就是上辈子折了孙超杜小虎等人的那一次。
这一回,她的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谈近雪也回来了,从中队长变成了大队长。往后也无需再每一次演习里和厉湛川同志斗心眼儿了。
偶尔闲下来这么一想,她还觉得有点儿失落。
但一切都在向谈近雪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着。
系统依然沉默,始终没有提示她脱离这个真实的世界。
谈近雪猜测这是因为还有个“隐藏攻略目标”的好感还没有刷满。但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这很好,既停留在她深爱的世界里,又不必面对宗梓最后的碎片。
——也是最初始,最单纯的那个宗梓。
太顺利了,就容易忘乎所以。
谈近雪到底还是接到了厉湛川的一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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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车去了那间咖啡馆。下了车,先往路边望望,记忆中那根造成事故的水泥杆还在原来的位置。
谈近雪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咖啡馆。
“这边。”
厉湛川坐在钢琴旁边的卡座里,朝她招手。
谈近雪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有什么事一定要在这里说?”
厉湛川微笑,“你太忙,应该放松一下。”
谈近雪漫不经心地道:“作为b军区著名工作狂的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很可笑么?”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厉湛川。
他比几年前更成熟了,更符合谈近雪印象中的那个男人。
狡猾又忠诚。偏执又机敏。
除了他爱上她这一点外,他几乎是没有缺点的。
厉湛川看到女人的手指正轻轻地叩着铺了亚麻布的桌面。
这几年间他们见面也不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在战场上。但他依然知道她的每一个动作代表着什么,仿佛天生就做好了功课。
厉湛川自己都觉得其妙。
“我不知道约你见个面会让你这么焦虑。”他略带歉疚地说:“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
谈近雪都没想到厉湛川会这样敏锐。
焦虑,没错。这正是她此刻的情绪。
她有点高估了自己的心结。
谈近雪心绪飘忽,朦胧地听见对面的男人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沉默着,有些心烦意乱地看向窗外。
厉湛川等过了人生里最漫长的五分钟,沉默几乎可以被当做是一种回答了。
他没注意到亚麻桌布都已被自己捏出印子来。
“谈近雪,你听到没?”他轻声问。
女人看起来正在出神。
厉湛川按住噗通噗通的心跳。
“我喜欢你。”
一辆满载钢筋的大货车从街道另一头的十字路口开过来,轰隆隆地驶过了咖啡厅,驶过了那根伫立在一旁的水泥柱子,然后又轰隆隆地开走了。
无事发生。
谈近雪回过神来。
神经里的一根弦紧绷到极致,然后又慢慢、慢慢地松了下来。
没有断。
她转过目光,落在厉湛川的脸上。
“粽子,你过来。”她说。
厉湛川怔了一怔,他不知道女人为什么突然叫了他幼稚的小名,却无端地喜欢上了她此刻的语气。
她如此致命,最不经意间流露的一点儿温柔,就能让人为此奋身不顾。
与狂跳的心脏相反,他动作堪称迟缓地挪过去一点。
谈近雪只能往前倾了倾身。
在厉湛川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叮——隐藏攻略目标爱意值:]
[恭喜任务员完成本世界攻略任务,请选择停留时间]
谈近雪挑了挑眉。
她忽然问:“我给你六十年,够吗?”
厉湛川迷迷糊糊地问:“什么?”
谈近雪淡淡道:“我今年三十岁。六十年后是九十岁,如果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看厉湛川正在原地,她只得又加上一句:“如你刚才所说,和你在一起。”
女人声音顿了顿,问:“你愿意么?”
她甚至看到厉湛川的瞳孔猛然地放大了一下,里面是欣喜若狂的情绪。
厉湛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如此清晰高效。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谈近雪的语气和措辞,就在他严密的逻辑网络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能控制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吗?
如果存在这样的控制,要怎去获得控制权?
如果他也能控制时间……或者说,控制命运,那么他能让谈近雪爱上他么?
只要想到那个可能,厉湛川就兴奋得发抖。
无论获得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他从来没爱过一个人。他只有二十五岁,已经确信,以后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六十年,他怎么可能满足呢?
所有的思绪,都在电光火石间划过脑海。
厉湛川慢慢站起身,男人深黑色的眼睛里,全是对面人的影子。
他近乎虔诚地说:“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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