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开放式的讨论很容易流为清谈。 ..划定边界的讨论,又容易落入逻辑自证的旋涡。
假如推理是条线,那么具体的事实就是一个个的点。假如推理的线组织成一张网,需要费巨大的精力,那么这张网也是漏洞百出的。
眼光如面世界如体,漏洞靠脑补,认识终归属于主观。
点不够,就不要匆忙划线条。我企图收集更多的事例,向小苟问到“像你们在野外工作时间长,遇到的事情多,能不能再讲些其它的?”
小苟当然理解我所说的其它的,是指与神秘现象有关的。
“我刚到项目部时,施工作业部的一个老师傅就告诉我,搞野外工程,要进山问规矩,他还给我讲了他所经历或者听到过的事情,有些也比较神秘。”
“你讲讲看。”我鼓励他讲下去,不仅仅是因为我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我还想通过小苟讲述时所表面出来的态度,猜度他心理的特征。因为我发现,小苟一讲到神秘的东西,神态就会大变,我想了解其中的原因。
“雷师傅早年在长白山做过工程,那是个国防工程。雷师傅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施工作业部的老师傅。这个人是工程兵转业的,原来在部队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是开工程车的志愿兵,当然是属于不怕死胆子大的那一类。”
我一听到部队回来的,就问到“是解放军的工程兵还是武警交通部队?”
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在部队的工程兵,隶属关系比较复杂。以前的铁道兵,后来改为武警交通部队,是最大的一支工程兵。但是解放军序列内,还保留着一些工程兵编制。比如二炮部队,有修战略导弹基地的工程兵。总参所备用的指挥所,也是解放军的工程兵修的。更不用说,六十年代,国家为准备与苏联打仗,动用了大量的工程兵,在东北内蒙等所谓的一线,修建了大量的掩体炮阵地等,是战场建设的一部分。
“我不太清楚,但听他说,他当年在东北当兵,修了国防公路和炮兵阵地,曾经在赤峰地区,把好几座山都挖空了,里面的指挥所和炮阵地,完全钢筋混凝土工事,可以防核战争呢。”
这就比较清楚了,他们是解放军序列的。
“雷师傅当年当兵的时候,曾经在长白山地区修一条国防公路,那是在密林里开道,扎帐篷睡觉,虽然艰苦,但并不怕什么。他们因为是军人,都带有枪的,野兽出没,也只不过是给战士们加餐送肉上门,大家不仅不恐惧,还高兴得很。”
我听到这里,笑了。要说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是什么?是人。自从人类掌握了火这个工具后,就开始变得天下无敌起来,何况有了枪,何况有了一群人,何况有了一群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胆怯的年轻的人。
“本来冬天,人们是不进山的,东北那地方特别冷。老雷形容,出帐篷屙尿都得带根棍子,要不然,尿一出来,会冻成冰,得用棍子敲掉。”
“这就有点夸张了。”我笑到。
“当然,我们也知道有夸张的成分。雷师傅这人,本来就喜欢开玩笑,也喜欢喝酒,一喝酒,吹起牛来,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没准。”
“那你相信他所说的传说?”
“老雷平时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管理起工作来,有板有眼,不讲情面,平时话并不多。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很正经的,毕竟,我刚开始,按年龄喊他叔,他要我只叫他雷师傅就行了。并且说到都是革命同志,就不要庸俗了,就叫师傅,亲热些。但是,平时,他是不跟我开玩笑的。况且,他给我讲这些故事时,并没有喝酒。”
“也就是说,他是认真的?”
“对,不仅认真,还很严肃地告诫我你年轻,要经历很多事,我告诉你这些,是怕你今后吃亏。我要退休了,不想把这些经历烂在肚子里,所以逢人就讲。”
这是一个老师傅应该有的态度,看样子,没有多少瞎编的成分。
“当年任务很急,好像高层有判断,有马上打仗的可能。在中朝边界不远的地方,得加紧战场建设,究竟是何原因,他们当年当班长这个层级的人,也不晓得。他们在十月份就进山了,要知道,他们面临的是,马上就得进入最寒冷的原始森林。”
东北是全国最冷的地方,长白山这种原始森林,在六七十年代,还未被现代社会探索完毕,其间的秘密也不尽知,他们这也算是探索之旅了。
“他们进山前动员了一遍,他们连队乘车到了一个林场,然后换乘当地马车,又来到一个村庄。在这个村庄,简单学习了一下冬天森林的生存法则,进行了两天的针对性训练,就进山了。”
“为什么临冬进山,那时候可以搞工程吗?”我不太理解。因为冬天的积雪,是不太适宜搞修路这种大规模工程的。
“不,他们连队主要任务是伐树,就是根据公路设计的线路上,在森林中伐树,开出通道,让开村后泥土解冻后,再路面施工队再进场施工。”
我明白了,这支连队是个伐树队,将沿线树伐倒,推到两边,为施工开辟通道。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村庄,算是后勤基地了,所以部队送来的物资都放在这里,然后,他们从小村庄开始,攻击前进。”
攻击前进这个词,估计是小苟在雷师傅那里听到的原话。其实,就是树木砍到哪里,部队就前进到哪里。
“按老雷的说法,他们伐木是有经验的,因为在做工程做多了,在大兴安岭也做过这事,不存在技术问题。况且,冬天还有个好处,利用雪地,履带拖拉机一来,用钩子把树一钩,在雪地上一拖就走了,很方便。当然,这得很有经验的人,才做得到。毕竟,工程兵部队做这事,还是非常专业的。”
其实伐木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的事情。不是你有把油锯就可以了。树锯到多深,向哪里倒,如何运送出去,都包含大量的经验和技术。当然,他们部队是专业搞这个的,估计也经历过相关培训,班长们都是有经验的老手,这也难不倒他们。
“他们的出发的村庄,其实是靠打猎为生的。他们聘请了当地一个老猎户当向导。老雷呢,在早期,开拖拉机拉树,往返于伐木现场与村庄之间。一个多月后,部队深入得远了,就暂时不能往回拖树了,就开推土机,带够油将倒下的树推到两边就行。部队就宿营在深山老林里。因为雪太深,拖拉机也开不进来了。”
可以想象,他们刨开雪,从根上锯树的场景,那该是多么艰苦的事啊。但是,正因为许多工程,是普通人干不了的,部队才保留工程兵的。最危险、最艰难的工程,大多只能由部队打冲锋。
“老雷跟老猎户混熟了,就是那个向导,属于酒友。就听到了许多告诫。比如说进山后要提防什么,禁忌什么,老雷当时听了也当是酒话,没上心。”
我问到“老雷没说,那猎户讲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吊死鬼,什么迷魂路,什么蛇盘旋,什么熊瞎子,总之,都是些吓唬人的玩意,老雷并不在意。”
当然,人年轻,有部队这个集体,有枪有车的,战士们连人都不怕,更不怕鬼、怕野兽了。
“结果进山后,麻烦事就接踵而来。每天早上,要向前进发时,向导总要在出发前朝向某个地方跪下,烧纸祭拜山神,嘴里念的什么,大家也不明白。向导和技术员是出发在最前面的人,因为他们要定方向和线路,再标明每个班的伐木任务。向导拜神的时候,要拉两个技术员跟着拜。刚开始,两个技术员不肯,毕竟是部队嘛,当时又是老毛的时代,哪个信这些封建迷信?当然,连长和指导员还算是开通的,说老乡要拜,你们拜一下也可以,让老乡安心,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个风俗,相当于照顾民族地区风俗习惯,也算是党的政策。”
对了,那是朝鲜族聚居的地方,也算是民族区域。
“有一天,一个技术员坚持不拜了。因为他刚交了入党申请书,被评为入党积极分子,准备任务完成后火线入党的,思想就比较抵触这事。老乡和另一个技术员拜了,他坚持不拜,结果,当天就出事了。”
当年入党是一件大事,事关热情、理想、信仰和青春,那个积极分子技术员不拜,是自然的。
“按向导的说法,他们遇上了吊死鬼。”
我问到“什么叫吊死鬼?”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大树之上的枯枝或者残枝,在大雪压力下,突然断裂,坠落下来,刚好砸到了那个积极分子的身上,幸亏他当时戴了安全帽,要不然,当场就死掉了。那么大的枯枝,用老雷的话说,得有五六米长,碗口粗,从一二十米的高度掉下来,砸谁谁不得废掉?他们三人是并排走的,人与人相距不过一米,怎么这么巧,就砸到这个早上没拜山神的人身上?”
我想,这也许是巧合吧。但也太巧了,这么大的东西,在如此紧密的三个人中,只砸到那一个人,就是没拜山神的那个。
“后来,这个技术员当年因公负伤,砸瘫痪了,当然,如他所愿,他也入了党,但人也废了。”
解释不清楚的巧合,存而不论是科学的态度。就算这是一个点,至于今后的点是成线条分布,还是在一个面上随机分布,继续听吧。
“老猎户告诉过他,山上的猛兽,一猪二熊三考虑,最提防的是野猪,但你们有枪,可以不怕。但是冬天不要轻易放枪,因为把山神怪物惊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句话,老雷也是当笑话听,因为一百多杆枪的队伍,还怕什么怪物?”
“结果,后来的事,证明老猎户此言不虚。他们确实碰到过野猪,这家伙是不冬眠的。本来,在探路时,猎户已经听到野猪的叫声了,他提议,大家暂时不要前进,因为我们处于下风口,野猪没闻到我们的气味,听声音,这是一个猪群,如果在上风口,它们闻到气味,麻烦就大了。”
这不算什么怪物,这只是狩猎人的常识。为什么野猪在猎户那里如此恐怖呢?因为野猪成群的,不好对付。再加上它速度快、冲击力强,人跑不过它,躲不开。最关键的一点,是它的皮厚,猎户的火枪,如果不能伤其要害,一枪是打不死它的。在运动中精准打击其要害,那得有多难?一枪打不死,它就会死向你拼命,人是没办法对付的。
“但连长不干,他要抢进度。连长的自信是有道理的,野猪再多,也没有战士的枪多。况且,军用枪支打野猪,野猪的皮再厚,也是挡不住的。他命令,继续前进。果然,被野猪群发现了,开始躁动,准备攻击。战士们排好阵形,就开枪射杀,打死了四头野猪,剩下的野猪就从另一个方向跑掉了。连长还向猎户夸耀这是好事,碰到野猪,战士们可以加餐了。”
在冰天雪地的环境里,疲劳的战士们,只要一想到新鲜的野猪肉,干活不得更加有劲?
“但后来的干事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猝不及防。伐木的声音那么大,也没见惊动什么,但密集的枪声,确实惊动了山神。按老雷的说法,那些冬眠的家伙,仿佛一夜之间从雪地深处醒来,徘徊在帐篷外面,如同幽灵。”
不过是些野兽,怎么用幽灵来比喻。我觉得,小苟在讲述这些事情时,有意在向神秘的方向带节奏。
“当天晚上,就有眼尖的哨兵,在火堆外发现过蓝色的、红色的眼睛。熊瞎子徘徊、红狐狸出没,搞得大家心神不灵。原来连队十个帐篷,只安排两个哨兵。每个帐篷外燃两堆火,一是为取暖,二是为驱兽。后来改成安排四个哨兵,每个帐篷外燃三堆火了。”
这个安排,比较符合部队的特点。
“但不幸还是发生了,第二天晚上,在三班的帐篷里,发现了蛇。零下三十度的气温环境下,怎么会有蛇出现。况且出现在一个战士的被窝里,那战士醒来时,发现裤管里有冰凉的东西在爬,他正确的反应,应该是不动,让蛇自动爬出来。年轻人哪知道这个,他企图伸手去捉,结果被蛇咬在了虎口上,那是人血液流通最快的地方,他大叫一声,全班都醒了。”
姆指与食子之间的虎口,是人体最重要的穴位之一,学过针灸的人都知道,它也是人体神经和血管密集的地方,那地方中毒,发展起来是非常快的。
“大家过来帮忙,打死了蛇。当时没解毒的药品,请老猎户来,老猎户只好说让战士把手腕死死缠住,不让毒血往上流,再赶紧送回基地去找医生。后来,这个战士的左手腕,因长时间血液不通加上寒夜,被锯掉了,又残废一个。”
毒蛇咬伤,需要相应的解毒血清。但以连队卫生员的装备,是不可能配备的。况且,冬天,大家也没有注意到受蛇攻击的可能性,更不可能有相应措施了。
“老雷至今感到奇怪的是,这群蛇,包括熊和狐狸,仿佛跟他们有仇似的,总是跟着他们。最恐怖的是蛇,因为哨兵无法观察到它。它总是准确地出现在帐篷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部队已经前进出去十几公里了,这些蛇的骚扰还不消停,搞得大家神经兮兮的。后来,老猎户在指导员的允许下,搞了个迷信活动,这事居然就消停了。”
我也好奇,这是什么样的迷信活动。
“他拿出一块红布,在布上摆上祭品,又是烧香烧纸的,又是叩头念咒的,不知道是什么些花样。反正,没一个人敢笑,因为指导员交代了的尊重民族风俗习惯。老猎户把事情搞完,就把这块红布撕成条,给每个战士发一条,让战士系在手腕上,说可以消灾避难。战士们看指导员的眼色,指导员没反对。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大家手上就多了条红布条,过后几天,居然平安了。当时,连长,按老雷的说法,根本没出来面对,估计,上一个战士手截肢,他还在内疚吧。”
连长强行要求前进,惹怒野猪群,是这件事的起因。不管他信不信迷信,但对一个战士的受伤,内心的愧疚,还是有的。
“老雷说,在长白山,那猎户的规矩还真多,你不能说他没道理。毕竟,这两个战士用身体付出的代价,仅用巧合来解释,是不负责任的。”
“他还有什么规矩呢?”
“老猎户跟技术员,每天主要工作,就是划线路,分任务,后来干活时就没他的事了。他有他的正事要干。比如,他会到周边转转,会到哪几棵树上砍砍,会对哪个方向拜拜,不一定的。反正,他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老雷问过他,在树上砍什么。他说这是山里人规矩,他给我看了许多过去留下下,人在树上砍的印记。告诉他,哪是挖棒槌的人砍的,哪是打猎的人砍的,包含什么意思。”
挖棒槌这事,我听说过,就是挖长白山的野山参。如果找到一个大的,这辈子就发财了。但原始密林中,不好记路,通过在树上砍出标记,就是记路的办法。
“这条路中,与部分挖棒槌、打猎人的路有交集,我们砍树把路标破坏了,就得在邻近的地方留下记号,免得别人第二次来,迷了路,这是山里人规矩,与人方便,与已方便。”
“老向导还给老雷讲了挖野山参的规矩,什么叫喊、套、抬,有一整套仪式,马虎不得的。”
我看过一个记录片,也是挖野山参的经历。因为它实在太宝贵了,所以人们有类似宗教的崇拜,也是自然的。
“老雷说,最神奇的是,工程结束的时候。那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了,连队已经完成了伐木清道任务,已经四月份了,大家准备撤离。一天晚上,在收拾物品的时候,哨兵发现,那条红色的狐狸又出现了。战士认得它,因为那条狐狸的一保耳朵,有一个缺,很明显地树在脑袋上。它只是在树林那边盯着部队,距离部队帐篷大约只有十几米。”
难道,这只狐狸是一直跟着这支部队的吗?
“战士们不敢贸然行动,叫起来老猎户,老猎户借着火光看了看,马上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回帐篷,拿了一砣煮好的肉,向它扔了过去。那狐狸叼起肉,就跑进了密林,再也看不见了。老猎户回来说,那是山神派来的,老一辈人说过,火狐狸就是山神的化身,今天它真正离开了,今后也就平安了。”
这也就是个传说,是不是狐狸饿了呢?
“当天晚上,由于要离开,大家也比较散漫,四处走的,远离火堆的,也有不少人。但当第二天天亮,大家才发现,事情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有什么异常吗?”
“老猎户在外出战士的脚印周边,发现了大量的熊瞎子的脚印,这就非常恐怖了。冬眠过后的熊,最是饥饿,见到猎物就是要扑上去的。但昨天晚上,战士们没发现它们,它们肯定来过,没有伤害一个战士,这是为什么呢?”
“猎户怎么解释的?”
“猎户根据脚印判断,估计有五只熊来过,两大三小,它们不攻击战士,主要是山神告诫过它们。昨天我们拜了山神,也献了祭品,山神保护了我们,熊才不敢攻击的。”
他所说的山神,就是那只火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