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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第一部分 江湖缘起
人生是一大堆偶然的集合,在这些偶然的际遇中,有没有必然的成份?
第一章 深山遇故人
一般来说,我们对生活中的偶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大多见怪不惊。但我们还是把超越正常理解程度和心理准备的偶然,称之为奇遇。就象你暗恋的女神突然扑在你的怀里,你的心灵会受到重击,身体的应激反应应当包括毛孔收缩、心跳加速、手足无措等。再次见到庄娃我就有这样的反应。
之所以叫他的小名,一是因为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另一方面我本来就是他的发小,一直叫他庄娃。
我本来习惯把所谓奇遇归结为命运,卑微地接受。但庄娃喊出名字的那一霎,我毛骨悚然、瞬间石化!
我出生在一个大巴山深处的贫穷的小山村,由于贴近自然而敏感、由于出生贫困而自卑。从我们的说话习惯就可以看得出我们多么卑微:与外人说话时,我们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从我们的土语中就可以看得出我们有多么贫穷:我们把工作叫“活路”。多年来,在我们那里要想有出息主要有两条:考学和当兵。考学受老师影响,当兵由官员说了算。所以我们最尊敬的两种人就是老师和官员。当然我们是80后,90后不管这些,他们最重要的是“挣钱”。
我和庄娃是老庚,也就是同年出生。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山区农村可适合居住的地方都是零星小块的平坝,一个院子也就七八户人家。因为同岁,所以我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我高中考入了县中,最后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在西安一个二本院校当老师。如果按父母的设计和理想,我算是成功人士,但今天看来,我没挣到大钱,不如我弟三娃子当包工头吃香,我屁民一个。
庄娃天生聪明,本来成绩一直比我好。初中时他爸因为在打工时摔伤了腿,后来他妈跟别人跑了,他情绪变化巨烈,影响了学习,高中没考上县中,在乡中读了三年,后来读了一个三本院校,再后来,听说他又当兵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消失了。他消失了十五年。
在西安当老师的生活平静如水,不再赘述。
但我有一个习惯,我喜欢山。不像我老婆喜欢自驾游走马观花似地看山,我喜欢独自一人爬入深山,听松涛蝉鸣、看野蜂飞舞。不知是弗洛姆还是荣格说过:所有的人生都是成就你的童年。
这天,我在终南山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顶下来,双肩包里还有一个用野花编成的小花环,准备回家送给我3岁的小女儿。我不喜欢走回头路,但下山也迷不了,只要你找到一条小溪,顺水而下就可以,绝对可以回到山下。
这条小溪流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我看到一个石头砌成的小坝,溪水成潭,潭边有一竹槽,相接而下,明显是人为取用。如此深山难道还有人居住?
攀木而下、依竹而循。拐角有屋,石片参差而垒;屋边有地,瓜菜鲜嫩成畦。
山林寂静,我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常来此山,估计此处距离最近的人家也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况且这里根本就没有路。我看过一个小说《珊瑚岛上的死光》,等待孤岛上那一声“who are you?”
寂静,我靠近,看着那扇虚掩的柴门;寂静,我确认,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二娃!”
就在屋后的一个石块上,坐着一个鬼魂:须发蓬乱中向我射来的炯炯眼神!这是故乡的口音,这是我的乳名!
“我是庄娃,我是庄娃啊!”
庄娃,那个庄娃?我大脑一片空白,腿有点软。这时,只见一砣泥块打在我身上,“狗日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嗦,非要逼我铲你一耳屎!”
“庄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第二章孤独的少年
进屋喝了口茶,定了定心。屋内正中是一尊佛像,前有鲜花香炉,一边是一个石榻,被褥卷在一边,另一边是一个锅灶。佛像前有一案台,有一块红布盖着什么,我刚想问,他就对我说:“那是经书,你别乱动!”
“你这些年跑哪里去了?这么多人找你,最想你的就是我,你知不知道?看样子你现在在念佛,究竟咋回事,老实交代!”
“你问了三个问题,先回答第二个,我知道你最想我,其实我也很想你。”
“那你不来找我,村里任何人都知道我的电话和地址,找我是分分钟的事,你狗日早把我忘了!”
“你讲不讲道理,我要问村里人,那我不就回去了吗?还用你找吗?”
“那这些年你在哪里?”
他双眼淡然地看着我,停顿了几秒后说:“漂泊”。
“如果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身在漂泊;如果回答你的第三个问题,就是心不再漂泊。”
“少扯把子,细细讲来。”
“你知道我爸爸腿摔伤了后,家里太穷,住不了大医院,回乡卫生所保守治疗,什么保守治疗,其实就是个心理安慰,腿最终还是残了。后来,我妈嫌家穷,跟别人跑了,你也知道吧。”
“我全知道,伤心的事就别说了。”
“我妈走的前一天晚上给我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娃儿,我对不起你,我和你爸本来感情都不好,是你外公贪图彩礼才软硬兼施逼我嫁过来的。现在你也长大了,妈的初中同学也来找我来了,我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你要努力学习,今后多挣钱,如果想妈妈就到外婆家去说,妈妈到外婆家看你。记住,要学本事多挣钱,没钱,难哪!她还在我枕头下压了一张我满月时她抱着我照的照片”。
“我看完信后,就把它撕了,当时没有哭,一个人跑到后山上发呆,就是有坟那个树林里,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们经常去捡柴。”
“我当时想,如果妈妈嫁给爸爸是个错误,那么,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我是一个连妈都不要的孩子,那我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我曾经有几次想到过自杀,一是想结束没有意义的生命,二是想死给妈妈看,想让她后悔。后来,幸亏张老师看出来了,张老师你记得吧。”
“她都不记得,我还是人吗?一下雨就在她家蹭饭,你还在她家住过几晚吧。”
“那几次就是我精神崩溃的边缘时刻,张老师不准我回去,非要我在她家里住,她给我讲了很多道理,但有几点说服了我。第一,妈妈的承认并不是你的全部价值,你有人爱,张老师就爱你。第二,自杀不会让你妈妈后悔,因为你妈妈已经不很爱你了,但你爸爸、张老师、最喜欢你的人会痛苦。”
“虽然我自杀的念头没有了,但因自卑而过于敏感的心灵常常让我自寻烦恼,有段时间,我甚至在偷偷观察你,如果连你都看不起我,那我就真没什么活头了。幸亏,你从-来-没-有!”
“你都怀疑到我头上了,估计你差不多快疯了。”
“就是那样的状态,所以中考没考好,只能上个乡中。你也知道,乡中的老师就那样,身边没你这样的参照物,学习也进入不了状况,考个三本也算完成任务了。我上大学,你家还给了我三千块钱呢。”
“那肯定,我们穷人必须相互扶持才能生存,这是穷人的道德,也是抱团取暖的意思。况且,我们几代人的邻居,互助账本已经算不清楚了。”
第三章 哪里是出路
“你知道我的学校和专业吧。”
“知道知道,你写信都告诉我了,你是至今唯一给我写过信的人,我也是我们大学宿舍唯一接到过信的人。你学的是国际贸易吧。”
“为什么写信?因为我买不起手机,打不起长途,也不好意思借别人的电话,你知道我自卑的敏感,所以只好写信。当时选这个专业真是图样图森破,以为学了它能挣钱,结果到学校,听师兄们说,这个专业连工作都难找,当时我什么心情,你懂噻。”
“掉坑里了”我笑道。
“况且我们学校的教学水平,你也知道,老师上课照本宣科,考前划重点,考试全通过。同学分三种:一是总在运动场宣泄、练肌肉的,二是总在女生宿舍下转悠、谈恋爱的,三是总在宿舍或网吧、打游戏的。只有我,是在想出路的。”
“凭我们老家人的思维惯性,出路不外乎考学和当兵,当时,部队在学校征兵,保留学籍,我是当时全校唯一的一个报名的,后来,就到了一个武警部队当兵了,我记得到部队后第一天给你打了个电话。”
“是的,我当时非常吃惊,你怎么去当兵了,好像是个座机号码打过来的。”
“那是部队的电话,专门让新兵给家里报平安的。我爸爸没手机,除此外,就你算我最亲的人了,所以就给你打了。”
“算你聪明。接了你的电话,我又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转告你爸爸,转了好几道弯。”
“当新兵时是懵的,后来下连队,到了一个看守所,看守犯人。我在部队努力训练,积极表现,当时就想考个军校或转个士官什么的。队长指导员都很喜欢我,要调我到队部当文书,毕竟我是个大学生,文笔还行。但我们班长给队长提意见,说我是个军事骨干的料子,是班上的示范兵,不同意调我走。我们班长是个老士官,就像是《士兵突击》中史金那样的人,非常敬业正直,而我就是有文化的许三多,吃苦精神是钢钢的。我拿过支队的擒敌能手、训练标兵,还被评过优秀士兵,自己也觉得出路有希望了。”
“那后来呢?”
“要说命运。有人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福的家庭各有不同。这话在我这里是刚好反过来。在考军校前一周,我在一次训练中从单杆上摔下来,把脚扭了,跟我爸爸的腿伤了是一个意思,改变命运了。军校没考成,后来转士官,当年上级规定主要考虑有技术专长的人转士官,我没学过驾驶卫生员厨师什么的,只会军事训练,也没转成。在干部和班长的齐声惋惜下,退伍的日子到了。”
“离开部队的前一天晚上,班长悄悄把我拉到楼顶,他从炊事班拿了些卤菜,掏出一**白酒,对我说:兄弟,莫怪我,没把你带出来,想哭就哭吧,不解气就打我一顿,你要放不开,就喝一大口酒吧。其实我家里的情况班长都知道,他这样说,是他把我当亲兄弟。但我没哭,只喝酒,一大口一大口地吞。我看着班长说:哥,我认了,这就是命。班长看着我,他哭了。
他在说这段的时候,我发现,他情绪有点激动,眼眶有点异动。他笑了笑:“都过去了,还忘不掉,可见我修行不到家啊。”
第四章 被逼入绝境
“那你退伍后到哪里去了呢?”
“我能去哪里?回家?当时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庄叔脚跛了后,靠养20几头山羊为生,有天为了找一只跑丢的山羊,晚上掉下山摔死了,那年暑假回家时,我父亲把前后经过都告诉我了的。我还专门跑到老鹰崖庄叔摔死的那个地方看了的,虽然新草覆盖了现场,但我仍然感到了巨大的悲凉。”
“我从部队请假回家,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安葬了父亲,又返回部队了。在下葬的头天晚上,你姐姐哭得最伤心,她和我讲了许多以前我不知道的父亲的故事,她说,庄叔历来就对人好,院子里许多孩子都喜欢他。就是不爱说话,他一生缺钱,丢羊就是丢钱,丢钱也就丢命,这就是他的命。”
“其实,我也喜欢他,有次我们一起去赶集,因为刚下过雨,路上有点湿,他硬是把我背到了街上,说怕把我的白球鞋弄脏了,庄叔的瘦小的身躯是那么温暖,我感受得到的。”我的眼圈有点红了。
“命哪!”他轻叹一声,笑了笑。“都过去了”。
“我只能回学校,又从大二读起。助学贷款只有那点,我每天晚上到附近一个餐厅打工,一直要干到晚上11点才能回宿舍,但凭我在部队的训练底子,这些都算不上苦。”
“这么说,你在部队还是有收获的?”
“绝对有。首先是自信,与战友比我文化还行,人又不笨,通过自己努力,得到了表彰和奖励,以前困扰我的贫穷问题,在部队不存在,因为大家穿一样的军装、吃一样的大锅饭、睡一样的大寝室。就算我原来身体单薄了点,但通过训练,体质和气质都硬起来了。其次是自律,部队的纪律渗透到日常生活,作息时间精确到分钟,从胆小不惹事到习惯纪律成规律,我养成了自律的习惯。第三是友情,尤其我们班长,他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大哥哥对小弟弟的关怀。”
“我俩不算友情吗?你说话要讲良心”我好像有点嫉妒,其实是为他开心。
“那不一样,你我同岁,虽然你大我三个月,但你做不了我大哥”,他说完嘿嘿坏笑了起来。他这种坏笑我太熟悉了,从小我就看惯了这幅嘴脸:一张绉得像核桃的脸上,上扬的眉毛配上斜视的白眼,有一种小人得志的自我陶醉感。最可气的是,他的鸡毛头还随着笑声配合着点两下,让你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挑衅。
“少来这一套,再点你那鸡毛头,小心我铲你两耳屎。”
“好,好,不扯了。这样又过了一学期,临近寒假,有一个大四的同学来找我。我当了两年兵,原来的同学都读大四了,对于我们这样的学校,大四基本就是没事,他们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或找工作,平时很少见面的。”
“他找我很神秘,专门把我约到院墙边一个小树林里,跟我说,你寒假回去也没事,不如跟我一起到广州做生意,挣大钱。我们同学一场,赚了算你一份,亏了算我的,怎么样?我问什么生意,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这是商业机密。我问他为什么找我,他说我当兵回来就看出来了,很能打,就当是个保镖,给他壮个胆。我说,犯法的生意我不搞。他说,犯什么法,我们是正规生意,主要是老要带现金进行交易,既怕贼偷又怕贼惦记,所以就找你了。”
“估计不是什么好生意,你去了?”
“其实,事后冷静一想,都该知道,那不是好事。但当时,我被挣大钱三个字迷住了,就上了贼船。”
“人要上当,主要是因为贪婪和恐惧”我自作聪明地评价到。
“其实,只有一个原因:**。这是本能的力量和人性的特点,谁也逃避不了。”
“就服你!”
“我就跟他上了火车,过了近十个小时,火车快到武昌站了,我去上厕所,回来时听到他正在拿手机通话,我悄悄在背后听了一下就明白了,他是搞传销的,我知道上当了。刚好火车停了,我就一个人下了车,跑出了武昌站,等到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再返回站台,火车已经开走了。”
“肯定是没拿行李”我猜测。
“你说对了,我们也没带什么大行李,但我的一个小包没拿下来,上面有我的全部积蓄,大约有5000多元钱。幸好,**我是随身带的,身上还有60多元钱的零钱。”
“那你没报案?”
“报什么案,你自己丢的,又不是别人抢的。况且,我又不能在火车站干等,等他们找到包了,我也快饿死了。”
“那你可以找救助站啊”说完,我自己也摇了摇头。那几年的救助站,出了许多虐待、羞辱、遗弃等事件,况且饿死不讨口,我们从小老辈人就是这样教我们的。
“我想,凭我的力气和聪明,随便在武汉打个零工也会把路费挣回来。抱着撞大运的想法,我离开了火车站,向北走,沿途打听附近的餐馆,招不招工。结果,因为要过年了,做生意的都不招工,过了两个小时后,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60元钱能否度过这个寒冷的今晚都不知道,虽然武汉是著名的火炉,但冬天非常冷,我的心更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算懂了。”
“但是,命运,非把你逼到墙角,才会给你新的转机,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第五章 抽签的门道
“大约下午4点多的时候,我走到一个叫长春观的地方。”
“我去过,有一年我们去武汉旅游时去过,那是长春子丘处机的教派,就是《射雕英雄传》那个丘处机,属于全真教派,离黄鹤楼不远,好像在一个立交桥旁边。”
“也许,我与道有缘,让我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在这个大十字路口,我真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英雄,抽个签吧。一个干涩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我一看,是一摆地摊算命的老头,盯着我喊。也许是他喊出了我的心声,也许是一声英雄打动了我,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说我不算命,我只是路过。他干笑一声说,你路过你为什么不过?恐怕有事过不去吧,不算快走,莫挡我做生意。”
我听到这里笑起来了,说:“这套把戏蒙不了你我,但凡要抽签的,都是有事过不去了。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别人称自己英雄。”
“我就是不走”他继续说到,“这地方又不是他一个人的,说完我就在附近捡了张广告纸垫地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是故意气他的,但我当时确实也无处可去。他也拿我没办法,也不理我了”
“从4点多到6点,我发现他接待了5个客人,挣了300多块钱,我也弄清了他的一些门道。比如,他的业务主要是抽签和解签,大致上,分几个步骤:首先招客,这里的称呼就有讲究,对有气质的男人就叫英雄、没气质有身板的就叫壮士、没气质没身板的就叫君子。女人就更复杂了,少女叫千金、中年叫太太、老年叫菩萨,其中又分穷富、美丑等”。
我笑到:“就是不能叫小姐,今天小姐这个称呼是不敢乱喊了”
“如果今天就好办了,凡是年轻的(含自以为年轻的)男人就叫帅哥,女的就是美女噻,这个看脸的时代,反而简单些。”
“那是,那是。”
“第二步,就是留客。你要让人家有抽签的想法。一般步履徘徊的、目光游移的、观察算命先生的,都是主要潜在客户。无非喊君子落难、虎落平阳、凤凰落毛之类,引起客户的兴趣。第三步就有趣了,就是抽签。”
“抽签还有巧?”
“那当然。我发现,他有三套签,签筒放一套,左右衣袖内各放一套,而且他的签大多是好签,也有两三个坏签,他把坏签经常用口水打湿贴在一起,放在筒内被抽到概率很小。具体三套签的全部内容我不明确,但我知道是应对三类顾客的。第四步当然是解签了。每一个签都有一个顺口溜。比如有个叫:骑马——骑马有人牵、座轿有人抬、子孙后代都是好人才;比如有个叫:赵子龙——常山英雄赵子龙、胆大心细定江山、世世代代美名传,等等,大致说的都是好话。其实找算命的人也不尽信,但千错成错,马屁不错,人家本来就是来寻求安慰的,你做心理疏导,收点费是应当的。可以说,街头算命几乎是中国最古老的心理咨询方式。”
“那要是别人问我现在为什么这么不顺呢?就是另外解释的方法。那个老头是这样搞的,他先问你的出生月份。比如你是正月出生,他就说:正月生人占头元、不愁米来不愁钱,注意后面还有一句来对付意外情况的:时运未济总是难。总之前两句好的是观察你的表情,后一句是用来补救的。同样,二月生人最清明、不为已来只为人、有时独木难支撑。三月生人龙抬头、有权有势有码头、误入浅滩难回头。你还听不听,我知道你是六月出生。”
“你说说看,我听着玩。”
“六月生人大小伏、有福之人福连福、福中有祸祸转福。”
“那我要是自认为现在是祸,你怎么帮我转成福呢?”
“很简单,念个口诀先: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万事皆有命,改命要请神。今夜子时,我帮你起坛念咒,我与英雄投缘,不收你钱,但上供神仙不能省,必须你自己出。数目反正是几个3或几个7,这是起娄子的机会,一天做两个就可以收工了。”
“你看了这么久,那老头就不怕你揭穿他?”
“他刚开始有点怕,后来看我对他相视一笑,他也对我笑了笑,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人家的生意,传统心理咨询业务,收费不高,小费自愿,何必呢。”
“到6点了,他要收摊了,他看我没有走的意思,就对我说,小伙子,你不走我要走了。我说,大爷,我钱包丢了,今晚不知道走哪里去。他笑了笑,我说你有难吧,早就看出来了。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不嫌弃,就到我那里歇一晚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际遇,我一生都无法接触到另一个世界。按佛的说法:娑婆世界有无数国土,按现在的说法:我们的社会是个n次元。其实,都是由心而生,境界就随之改变。”
“少卖关子,快说,你遇到了什么。”当我急切想知道他的经历时,他那不紧不慢的语气真是让我着急。
第六章 另一个世界
“我跟他七弯八拐,走到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巷子里,来到一个城中村,进了一个堆满杂物充满怪味的里弄,看到了好些个稀其古怪的人,老头把我领进了他的房间。房里倒还比较整洁,一个长沙发一张木床一个小电视,床边有一个鼓鼓的大编织袋,估计是他的衣服什么的,墙角还有一个电饭煲。老头揭开盖子,还冒着热气,他说这是他早上煨的八宝粥,给我用一次性碗盛了一碗,让我感觉异常温暖,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
“当你信任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把所有情绪向他倾泻。他还没有问我,我就把自己的所有情况遭遇全告诉了他。他听了后说,小伙子,你不要灰心,你文武双全,还怕没饭吃?你看看我们这个院子里的人,全是牛鬼蛇神,他们个个都在发财,你今后总有出头之日。”
“牛鬼蛇神?什么东东?”
“在老头的介绍下,我才知道,这个地方房间租金低,大约每月200元钱,所以聚集了很多诸如算命的、卖假药的、乞讨的、捡破烂的,更莫说补锅、磨刀、修脚、点痘这些手艺人了。老头告诉我,最挣钱的就算是乞讨的了,有把真脚包起来装断腿的、有把孩子带过来装治病的、有在车站爬行唱歌的、还有带小女孩街头卖花的,都算是乞讨,他们有的一天要挣一千多,但是有自尊的人是不干这一行的。其实他们都没毛病,他们是职业的,听说那个装断腿的在家里还修了三层楼的大房子。卖假药的也要有手艺,能把罗卜卖成人参,没做假的手艺不行,还要胆子大,跑得快,除了受骗的人,政府也在打击他们。”
“我说,大爷,这些我都做不了,我该怎么办?他说,那你就学我,算命。你是聪明人,反正今天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几本口诀,你自己看吧,多记一些没坏处。但有一点,你既不是我徒弟,也不能在长春观跟我抢饭就行了。我说,那哪敢,我不可能拿算命当职业,挣了路费我就走。”“其实,你知道,那些口诀我并不需要背的,自己就可以编。那老头大概看出来了,就对我说:我们这一行的窍门,最重要的是观颜察色和随机应变,靠的是阅历和口才。我当时想,这不就是忽悠嘛。我问老头:你信命吗?老头说:我信,但我不会算。我们这一行就是混口饭吃,属于跑江湖一类。过去搞这一行的,大多是瞎子跛子,那是江湖给残疾人留的一口饭。你这么聪明,不要干这一行。如果你真要学算命,那就应该专门投师。我问:大爷,你知道哪里可以投师?他说: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自己早就去学了。”
各位看官,你们也许从武侠小说上听说过江湖,其实,庄娃今天跟我讲的地方,是真正的底层人的江湖,已经在中国存在几千年了,至今仍然存在,只是大多数人没有深入接触过。
他继续讲到:“第二天,我告别了老头,向东走去,路过一个医院边的人行天桥,我看到昨天晚上跟我们住在一个里弄的两个人:一老头一老太,老头被包裹在一层脏兮兮的被子里睡在地上,老太太跪在一边跟路人磕头,老头被子上有一张纸,写的大约是无儿无女、讨钱求医的意思,老太前的缸子里放了几十块的零钱,我心想,昨晚看你俩蹦蹦跳跳、有说有笑,今天看你俩凄风苦雨、惨无人道,影帝啊!赞叹之情油然而生。”
“我在路上花了20几元钱,买了点纸,写了些字,按昨天那老头的式样置办好了工具,准备找地摆摊了。我走到一个叫宝通禅寺的地方,看到两边人行道上有打卦的、看相的几个摊子,还没有抽签的,我就找地摆了起来。”
“有生意吗?”
“有个屁!到中午了,别人摊上来了好几拔人,我这里一个问的人都没有。后来,我才明白,别人都是老弱病残,我一个年轻人,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规得像个门神,一看就不是干这一行的,怎么会有生意。经过部队两年,我的坐姿都是笔挺的,这气质根本就不搭,就好比卖大力丸的戴眼镜、耍猴子的穿西装。”
“快到中午时分,突然听到左边有打骂声,我看到两个杀马特正在欺负一个看面相的老太太,老太太倒在地上,死死抱着一个小布袋,那两个杀马特正在抢它。我这爆脾气,冲上去就喊:干什么!滚!其中一个杀马特看我过来,说:老子是**,你他妈少管闲事。我是看守过犯人的武警出身,我最烦这种乡村古惑仔冒充**,见他向我冲过来,我一个正蹬向他小腹踹去,他马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另一个家伙扯出一匕首向我横向挥来,我一看他就不专业,匕首最好的攻击方式是直刺,大刀才横劈,我左手一格档,右手一个拉肘别臂,左脚一绊,他就倒下了,我夺过匕首,再喊一声:滚!他俩爬起来就跑掉了。后来我想,估计是两个小年青没钱上网吧了,来抢老太太的钱袋子。”
“这时,从宝通禅寺门口来了一个穿唐装的中年,拍了拍我的肩:小伙子,借一步说话。”
第七章 投入玄师门
“这个中年男子自称姓钱,我看他左手戴金表,右手带佛珠,气质很硬,一看就有点像土豪。他问我:小伙子,我早上来上香就观察你了,我看你不是干这一行的人,今天估计没有生意吧。我只好回答:我是个大学生,钱包丢了,想通过这挣个饭钱和路费钱。他又问:你功夫是哪里学的?我说:我当过武警,拿过擒敌能手称号。顺便,我把自己的经历简要和他说了一下。他说了句:你这算是英雄落难了。我问你: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给你路费,如果你真想学算命,我给你推荐个大师。”
听到这里,我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名言:人生的要紧处就只有那几步。我有个预感,他此时的选择就影响了他的一生。马上猜到:“你肯定选择了后者。”
他笑笑:“肯定哪,我还能回那个三本学所谓找不到工作的专业吗?哪怕是撞大运,我也要试一试新的出路。另一方面,我也想认清自己的命运究竟为什么是这样。”
韩愈讲:穷极呼天,痛极呼父母。天主宰着命运,如果探究命运的好奇心遇上穷极呼天天不应,那么想问为什么的冲动就会永远存在。
“我随他走进了禅寺内,上了他的奥迪车,大约二十分钟后,来到一个自助餐厅,他说:我不知道小兄弟口味,所以带你来这里,喜欢什么吃什么。你知道,这种档次的自助餐我是第一次见过,所有餐具都银光闪闪,晃瞎了我的狗眼。他见我有点拘谨:随便吃,吃多吃少都是258一个人,我请客。虽然我在餐厅打过工,但其中好多食品我都没见过,我只拿了些我知道的大众食品,吃了起来。我见他只盛了一碗薏米粥、一碟咸菜、一个玉米棒子,就问,你怎么吃这点。他说:今天我给菩萨上香,吃素。你自己慢慢吃。”
“吃饱上车,我跟他开始熟络起来,我叫他钱叔叔,他不同意,说叫钱哥就好。他告诉我,他原来是在汉正街做批发生意的,经人介绍认识了董大师,第一次他跟我算命说我当月有火光之灾,我有点不信,结果十多天后,一场火灾把我的仓库烧个精光。后来改做建筑材料,又是董大师指点,我才避免了被人骗,所以,我认定董大师才是真师傅。现在我改行做房地产,发了点小财,但每次从土地开拍到建筑开工到项目开盘,我都要请教董大师,现在生意都很顺。我在汤逊湖边送给他一个别墅,还给他请了一个厨师和保姆,算是对他的感谢。虽然曾经有很多人想拜他为师,不知为什么,他都看不上。我今天带你去,成就成,不成,我买票送你回去,如果你看得上,到我公司暂时工作也行。”
“你知道,什么叫菩萨,当时的钱哥就像是我的菩萨,我突然觉得世界在我面前打开了,金光灿烂。”
“车行约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一个别墅区(按庄娃要求楼盘名隐去——作者),再转了几个弯,我们在一个别墅面前停了下来。钱哥打开后备箱,让我抱了一箱东西,说是给董大师的,然后就按了门铃。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她叫了声:钱总来了。钱哥问:张姐,大师起床了吧。张姐说,起来了,在喝茶。”
“先到一楼客厅,钱哥先让我把箱子放下,先在客厅座一会。他一个人上到了二楼,约十几分钟后,钱哥在二楼喊我:小庄,你上来。”
在二楼的书房,我见到了董大师:光头、削瘦、戴眼镜穿一个银灰色的唐装,因为背对着光,看不清他的脸,他坐在桌子后面,说了声:小伙子,看着我说话,告诉我你哪里人、出生年月日时。我当时告诉了他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坐在那里,我没看见他有任何动作,钱哥也看着他,没发出一点声音。过了好一会,他突然站起来说:你留下来吧,三个月为限,再谈后面的事。这时,身边的钱哥长舒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我的背:叫啊!我刚要开口,董大师就说话了:不要叫我师父,叫我先生吧。”
庄娃讲到这里,说:“天色不早了,你下山最快也要两个小时,你先回去吧。”我哪里肯走,说:“老子找了你十五年,你想这样就赶我走?”他笑说:“不识好人心,这里没手机信号,你不回你家里不急?况且,我这里的粮和油快吃完了,你下次不帮我带点?而且,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在外漂泊学道这么多年,记了很多笔记,是专门留给你的,那时刚开始记录时,我就想起你。我想,假如我有一天死在外面了,如果你有幸看到我的笔记,也知道我的人生经历。你带回去先看,如果有疑问,记下来,下次你上山我们专门探讨,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周”。
我看见他从石榻下面拖出一个大背包,先取出背包里的衣物和旅行用具,然后在最里层拿出一个捆扎好的用塑料纸包严实的包裹,交给我,说:“就是它啦,它为你而存在,拿去吧。”
这个包裹刚好装满我的双肩包,我把花环戴在头上,用了两个多小时才连滚带爬地走到山下,又走了半个小时,天快黑时租到一个面包车,回到西安时已经晚上8点多了。
一到家,我发现给女儿的花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跟老婆讲了我的奇遇,也给她看了看庄娃给我的笔记,她大为惊奇:“前段时间看香港记者的报道,说终南山有隐士,结果真有,还是你的朋友,还被你找到了,如果不是你把这包笔记给我看,你就是我老公,我也不敢相信你说的。”
后面几天,我日以继夜地阅读他的十几本笔记,看到了一个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一次次反问冥想的思考、一个孤独漂泊的灵魂,大为震惊。他把他的故事交给了我,也把他的思想交给了我,他才是对我最真的人。但大段思想理论和许多故事转折还是难以理解,凡是有疑问的地方,我就用手机拍下来。老婆就帮我在外采买一些上山的物品用具,还买了些面粉和植物油。这个月没有我的课,我跟学校请了一个月假,就准备上山了。</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