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眼中,目睹着室韦人含泪杀马,心中吃惊不已。
一匹一匹大华求都求不到的健马,就这么室韦人屠杀在城池之下,这种场面,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心中的惊骇无以言表。
宗庆瞪大着眼睛,口中只说出:“太师,看……看……”
徐杰却没有多看城下了,而是转头看向城内,问道:“城中可有引火之物?”
宗庆摇摇头答道:“火油之类,极少。木柴倒是有多。”
徐杰有些失望,想要把马匹尸体燃起来,木柴现在是不可能的,徐杰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思索着该如何阻止室韦人,却是一时半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用马匹尸体填城墙,只需要少量的沙土,这条上城的道路就会被快速填出来,敌人甚至可以纵马上城墙,这座城墙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遥粘蒙德的狠厉与果决,出乎了徐杰的预料。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甚至也出乎了室韦人的预料。
此时,就是徐杰入草原之后最大的危机了。
徐杰已然开口大喊:“造拒马,城墙之上每隔二十步放拒马阻隔。”
拒马这种东西,极其简单,就是把两根木头做成半人高的x形状,然后用一根长木把这些x连接起来,摆在地上就可以组织马蹄前进。
徐杰此时能想到的办法便是用拒马把城墙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区域,让马匹就算上城了也不能奔跑起来,让后用重兵防守下城的阶梯,如此在城墙上阻挡敌人。
宗庆已然飞奔下城去准备。
城头上的羽箭与檑木滚石不断倾泻而下,死伤惨重的室韦人却还在不断忙碌着,甚至把同袍的尸体也往城下去填。
眉头紧皱的徐杰,口中叹出一语:“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了。”
徐杰本就做好了一场血战的准备,要想破局,要想组织室韦人与拓跋人联手攻打华朝,就需要挑拨离间,需要让室韦人相信拓跋人与华朝有密谋。
但是让室韦人相信了这一点之后,遥粘蒙德却又如何也放不过徐杰了,放不过徐杰这个谋划一切幕后黑手,甚至要用两万人命与无数马匹去换徐杰的性命。
那时候的徐杰,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担忧着急,却还要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世间所有人都想事事都万事如意,却是这世间,哪怕最聪明的人,最完美的智者,永远都在面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远处的遥粘蒙德,面色严肃而又狠厉,心中的不忍毫不表现在表情之中,就这么看着远方的惨烈。
徐杰也这么看着眼前的惨烈。
甚至两人就算看不清楚对方,好似也有频频对视的感觉。
徐杰忽然有一种宿命之敌的念头油然而生,兴许遥粘蒙德也有这种想法,遥粘蒙德为了徐杰的性命所做的一切,就证明了遥粘蒙德对徐杰的态度。
即便遥粘蒙德被徐杰的离间骗过去了,也丝毫不足以代表遥粘蒙德没有智慧。
兴许这只是两人这一辈子的第一次交锋。
这世间还有一个拓跋野,正在秦州城外不断催促着麾下的士卒往秦州城冲去。
白发王元朗,甚至连一头的发白都结块粘连起来,腥膻的人血让王元朗成了一个血人的模样,依旧高高站在垛口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去看一眼王元朗,好似觉得王大帅还站在那里,就能凭空生出一点勇气与坚持。
秦州城内的百姓们,也开始参与了这一场守城大战,茶水,箭矢,不断往城头上送去,甚至拆了自家的门板来抬伤员。
拓跋野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跛脚的汉子,汉子提着一柄直刀,恭恭敬敬的行礼,口中说道:“王上,我愿为你去杀王元朗,但求一事!”
拓跋野打量着这个汉子,显然拓跋野在哪里见过这个汉子,否则这汉子也不可能此时能出现在拓跋野身边,便听拓跋野问道:“何事?”
汉子答一语:“屠尽秦州三十九家商户!不得走脱一人。”
拓跋野笑了笑,答道:“杀几家人算不得什么,但是凭你一个先天还未入的人,想要杀王元朗?岂不是梦话?”
汉子目光坚定,答了一语:“若是我死,王上便当笑话看了去,若是我未死,还请王上说到做到,不得放走秦州三十九家商户里任何一人。”
拓跋野似乎并非真的看不上这个汉子,又认真打量了一下,说道:“也好,横山刀,总是你死我活的,若是你真成了,本王愿花三天时间在此,遍搜全城,为你把三十九家商户所有人一网打尽。”
汉子郑重其事行了一礼,把直刀一横,便往秦州城头走去。
拓跋野盯着汉子手中的那柄直刀,心中多少有些期望,因为这柄刀给了他一些期望,这柄刀上一个主人叫种师道。
这个跛脚的汉子名叫秦伍,一个悲剧之人。就是曾经跟在种师道身边的那个死里逃生的秦伍,家破人亡的秦伍。
秦伍捡起种师道的刀之后,杀过马匪,挑战过高手,更寻找过自己被卖的儿子。寻了许多贩卖人口的牙人之后,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
发卖秦伍家眷财产的,就是秦州城里的这些商户,也是当初雇佣他父亲带货出关的那些货主,三十多家,秦伍一一记得,不差一户。
报仇雪恨,兴许就在今日了。
对于秦伍而言,好似从未想过什么家国大义,这些对他来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只有血海深仇才是他心中唯一之想。
甚至秦伍还想着借王元朗一场死斗,突破先天境界。这也就是横山刀唯一突破先天的晋升之法,练了这门刀,便也没有了其他的出路与办法。
报仇与练刀,还有什么比今日更好的机会?除了大军,还有谁能保证仇人一个不留?
所以秦伍带着种师道扔了的刀与自己这一条跛着的腿来了。
也可见种师道这一门刀法是何其狠厉,只要人一直不死,进步的速度无比惊人。一个当初不过二流之人,生死之中,短短时间已然就到了一流顶峰,先天只差临门一步。
秦伍来了,直奔那垛口之上的王元朗而去。
王元朗已然感受到了一股戾气飞奔而来,青龙偃月刀起先动手,飞身砍去。这已然不知是他多少出出刀了,死在他刀下的人,也早已算不清。
即便是杀人无数,从早到晚,王元朗依旧刀快如电。
火花四溅之后,那飞跃而起之人远远栽落而去,虽然没有一招毙敌,王元朗却也没有把这个敌人真当回事。
直到王元朗忽然注意到自己那柄青龙偃月刀的刀刃中出现了一个小口子,才有惊讶之色,这柄大刀,显然是把精良的武器。能把这柄刀砍出一个缺口的兵刃,必然也是宝刀无疑。
当王元朗再见到秦伍才刚一落地就飞身再起,立马面色一狞,直接主动从垛口飞身而下,要把秦伍斩落当场。
横山刀对敌之法,就是死战之法。当人练了这般刀法之后,但凡几战不死,就会尝到甜头,这个甜头会给用刀之人带来一种侥幸例外的心理,就是认为自己每一次都会有这种侥幸与例外,这种心理带来的就是面对死亡更加从容,更加视死如归。
彭老怪有这种心理,种师道有这种心理,连带如今秦伍也有这种心理。但是种师道又超脱了这种心理,开始热爱起生活,有了其他的精神寄托。
回头来说,此时的横山刀,并不那么适合种师道了,反而更适合心中只有血海深仇的秦伍。
白发苍苍的王元朗,与那年纪不大的秦伍,两人就在半空之中再拼一刀。
秦伍好似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后翻滚而去,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土坑。
王元朗稍有停滞之后,起身再追而去。对于王元朗来说,他不知道面前是何人,也不知道面前这人有什么目的,甚至不知道秦伍并非拓跋人,秦伍不过就是他战阵面前的一个敌人而已。
秦伍浑身衣衫早已破烂,处处是伤,口鼻也有血迹,却还是再一次站起,提刀再挡王元朗。
这一幕,与曾经李启功偷袭徐杰的时候何其相似。
秦伍依旧不闪不避,依旧提刀再迎接。
这一次的秦伍,再次栽落而去,砸进了无数的拓跋士卒之中,砸死了十多个拓跋士卒,在无数尸首中,秦伍却还能站起来。
这让王元朗吃惊不小,看着站起的秦伍,挥刀不断斩杀着身边无数的拓跋士卒。
城头上无数人大喊着:“王大帅小心啊!”
“王大帅快快回来,万万不必只身犯险!”
王元朗似乎也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再冲入万军丛中却杀那先天未入的秦伍。
稍一犹豫之后,王元朗转头飞身准备返回城头,到得他这个年纪,早已没有了年轻人那般的冲动心思,一切以大局为重,知道不可只身再追,知道自己对于这座秦州城的重要性。
却是不想王元朗转身才起不久,正在左右砍杀拦路的拓跋人,那秦伍竟然拖着残躯急追而来,速度极快。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拓跋野,口中说了一语:“横山刀啊横山刀,果真不可小觑,实在狠厉得紧。”
再看王元朗,感受到了身后劲风呜咽,又一次转头一击,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尽全力而出,想要一击了结秦伍。
秦伍果真又再一次砸落人群之中。
此时的王元朗,头也不回就往城头而回。
却是刚刚站到城头上的王元朗,双目圆瞪。那个他以为此时必然重伤在身生死难料的一流之人,竟然又站了起来,一股气势冲天而起。
先天!
王元朗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如何也没有料到这世间还能发生这种事情,还有人能在这种频频遭受重击伤势惨烈的时刻,却还能忽然突破先天。
先天秦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提刀而起,口中大喊:“老头,刀下受死!”
头前的秦伍,不入王元朗之眼。
此时的秦伍,却不能不让王元朗如临大敌,今日已经奋战了几个时辰的王元朗,忽然动也不动,不断让体内之气搬运不止,想要多恢复一些力道。
那秦伍,带着一种喜悦与发泄,飞身就来。
直到此时,王元朗才发现秦伍所施展的刀法是何其狠厉,刚才的秦伍,虽然刀法奇怪,却还没有资格与王元朗搏命。
此时的秦伍那奇怪的刀法再来,就是搏命而来,王元朗已然感觉到一种危机感。
垛口之上,如有天嚎地鸣,哐啷乒乓。
远处的拓跋野,看得拍手叫好:“好,好一个横山刀,彭老怪的徒孙,种师道的徒弟,果真了不得。”
一旁的军将看得片刻,说道:“王上,王元朗人老如精,这个秦伍刚入先天,怕还是拿不下王元朗啊。”
拓跋野摆摆手:“你也知道王元朗人老,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这一场大战,就算秦伍斗不过他,这不还有本王吗?且让这老不死的累死累活,到时候本王一去,便让他血溅当场!”
军将闻言已然在笑,口中也说:“王上圣明!”
拓跋野已然跃跃欲试。
此时的秦伍,才刚刚高兴片刻,却已心头大惊,本以为只要自己入了先天,这一战不在话下,哪里知道先天之后,却还是被这个老头压着打,频频搏命之下,反倒是自己后背舔了两个血淋淋的伤口。
搏命的侥幸,在这一刻好似几率越来越少了一般。这让秦伍着急不已,搏命的招式频频急出。
人老而精,王元朗胜在一生拼斗无数,临场应变远非秦伍所能比。所以搏命招来,反而总能占到一点点便宜。
看起来秦伍似乎是真打不过王元朗,但是外人不知,王元朗此时也有苦难言。就如拓跋野所言,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王元朗是真的老了,在这城头上奋战几个时辰之后,疲惫之感如何也难以消去。
此时,拓跋东北边境,大漠之边,兀剌海城。
攻城之战也已起了号角,无数室韦人踩踏着同袍的尸体,往那土城城头攀越而上。
城头上的檑木滚石从坡道不断倾泻而下,一杆一杆的长枪如林,不断居高临下捅刺着。
那无论如何也要杀徐杰的遥粘蒙德,已然亲自披挂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