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几日,徐杰再到望湖楼,把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种师道拉到一边,开口问道:“师道,你近来”
徐杰想开口问的就是种师道与宁三娘的事情,但是开口之后,又不知如何问比较好,怕自己言语不当把鸳鸯给惊走了,也就是怕种师道羞涩,所以忽然语塞起来。
不想种师道倒是大大方方说道:“我近来也无甚事,就是与楼里的宁姑娘结识了,常在她屋内,你若是来楼里寻不到我,就去宁姑娘的屋里,便能寻到了。”
徐杰显然担心多余了,种师道这般的汉子,显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之人,更不是羞涩之人,对于自己做的事情,也不会如何遮掩,更不会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杰听得种师道这般直白,自嘲一笑,随后更加直白问道:“你与宁姑娘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地步?”种师道大概是没有听懂,疑问一语,随后又道:“哦,近来多吃她的饭菜,还拿过她的钱。”
种师道没有回答到点之上,也是徐杰过于心急,心急着给种师道安家落户,还是想给种师道一个人生牵绊,让种师道再做不出以前那种决绝之事。
“那个那个你们有没有过肌肤之亲?”徐杰再问一句。
种师道老脸一红,连连摇头摆手:“未有未有。”
种师道的脸棱角分明,却又饱经风霜黑不溜秋,还能透出红色,徐杰显然是第一次看到种师道还能有这种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不免在怀疑一些事情。
怀疑什么?怀疑种师道是不是连房事都不太懂?这种事情也是正常,若是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资讯,犹如孩童一般半懂不懂,太正常不过。
所以徐杰神神秘秘一语:“师道,你是不是不会啊?”
“不会什么?”种师道还没有想到点子上。
“就是不会肌肤之亲?”徐杰还真是操心非常。
”啊?“种师道先是一愣,随后一本正经说道:”我会!“
徐杰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哦,会,会就好。”
两人尬聊几句,徐杰操心是操心,但是在这个话题上,也就尬聊不下去了。所以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徐杰还是觉得种师道可能不会,所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还狐疑着回头去看种师道。
之所以这么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自小勤学苦练武艺的汉子,没有长辈教导,没有朋友闲谈,甚至在此之前没有开过窍,不会很正常。虽然说有些事情是动物本能,但是就连动物也是从长辈那里学来的,何况是已经有了道德体系的人?
不过转头想来,徐杰又暗自发笑起来,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也是太过上心了些,笑自己只顾着担心种师道这个榆木疙瘩,却把宁姑娘给忘记了。
宁姑娘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是出身教坊青楼,岂能没有老妈妈教导?
正当徐杰准备离开望湖楼的时候,忽然见得远处来了一大帮子人,一个妇人打头,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厮仆人,皆拿着棍棒之物,还有几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还躺着一个人。
这些人直往站在望湖楼门口的徐杰而来,徐杰停住了脚步,等候了片刻。
一行人直冲而来,越过徐杰,就往望湖楼而入,门口的小厮刚要阻拦,便被几人推倒在一边。
大堂内的秦伍几步走到头前,开口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岂敢在望湖楼放肆?”
便看担架进门,往地上一放,还有女子喝骂:“老娘今日就把你们这藏污纳垢的地方一把火烧个干净,来人,点火。”
还真有人带了火把与火折子,好似真要放火。
秦伍已经看到了担架上的那人,没有了两条手臂,这人秦伍岂能不认识?那两条手臂正是他亲手砍下来的。
这是上门来寻仇的,秦伍一步上前,把那刚刚点起来的火把夺了过来,急忙放在地上,脱下外套就盖在油脂火把上。望湖楼全是木制房屋,一旦燃起,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地上那失去了两条手臂的林三,此时看到秦伍,也开了口:“娘,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是他砍了孩儿的手臂,是他!!”
头前妇人一听,双眼已红,指着正在灭火的秦伍大喊:“打,打死这人为我儿报仇!”
左右小厮奴仆手中的棍棒已经向秦伍挥去。
徐杰也到得门口,看着这一幕,对于头前发生过的事情,徐杰听秦伍简单说过几句,也并未当回事,甚至转头就忘记了,也没有想过在这杭州,还会有人上门报仇,也是觉得那被砍了手臂的人是活该。
徐杰开这么个望湖楼,也并非真的是一时兴起。开这个望湖楼,其实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高破虏之女解冰,自从徐杰知道解冰是高破虏的女儿之后,其实对一些事情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徐杰本可以阻止那些忠烈之后毫无意义的赴死,但是徐杰没有做到。
徐杰对于高破虏有敬意,也有感恩。因为是高破虏连夜带兵在堡寨里救下了徐家军汉的命。报仇之事尘埃落定,李启明也死在了解冰手上。徐杰要离京了,便想着要把解冰护起来,怎么护呢?便想了个这般的办法,帮解冰从教坊司出来,出来之后怎么安排?徐杰想了好几种办法,最后还是觉得这样的办法最好,解冰依旧能受到文人士子的追捧,却又有来去的自由。
这望湖楼,其实就是给解冰遮风挡雨的,也顺带给其他一些可怜的女子遮风挡雨。这就是徐杰的感恩,感恩高破虏战阵上对徐家的大恩。
大堂里已经打起来了,十来个小厮,自然不是秦伍的对手,满场哀嚎打滚。
一通殴斗,秦伍站在当场,指着那妇人斥道:“老泼妇,你也不看看望湖楼是什么地方,留你儿子一命,便是大恩大德,岂敢再来撒泼。”
不想那妇人见得这般局面,往地上一坐,痛哭流涕大喊道:“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儿好端端拿钱出门消遣,却被人断去两臂,府衙也没有人管。今日若是不给老娘一个交代,老娘今日就一头撞死在你们这望湖楼,死在这里,看你们还如何做生意。”
种师道还在柜台里练习着算盘,兴许真应了他的那句话,杀了埋去,才是省事的事情。
徐杰对于秦伍砍人手臂的事情,其实是乐见其成的,有些事情,就需要这么杀鸡儆猴一下,往后就会杜绝这一类的事情,何况那人还是活该?
所以徐杰又往门内而来,走到在地上耍泼的妇人面前,说道:“生子要教,他可以不把人当人,别人自然也可以不把他当人。这里虽然是青楼,但也该给予人该有的尊重。文人士子到这里来,从来都是有礼有节。你儿子到这里来,欺辱人在先,也莫怪别人再欺辱了他。想来你儿子以往也并未少做这样的事情,终归是有了教训,也是以往那些被他欺辱的女子该有的公道。带他回去吧。”
妇人抬头看了看徐杰,忽然往前一扑,想扑到徐杰身上,徐杰微微闪身,便听妇人大喊:“你就是那个徐文远,莫说你是什么欧阳正的弟子,就算你是天王老子,老娘也与你没完,老娘就死在这里了,老娘寻着你死!”
说完这妇人直接躺在了地上,还手舞足蹈着。
徐杰直皱眉头,问了一语:“教出这么一个儿子,着实可悲。你这般寻死,家中之人可知晓?”
徐杰这一语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事情已经隔了好几天,这妇人方才上门。为何?自然是家中之人不想上门,最后这妇人无法,只有自己趁着老爷不在,带着十来个仆人上门来了。
妇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忽然又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更是喊道:“徐文远,你楼里这些破烂货,我儿看得上眼,是那些破烂货色的福气,老娘今日就寻你死了,老娘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道,有种你就把我母子二人都杀了,来啊,来杀人啊!”
种师道闻得那“破烂货”的言语,手中的算盘也停了,抬眼看了过去,对于他来说,杀人从来不关乎什么世俗道德,也不关乎法律规则。
一旁的秦伍闻言,作势上前,口中骂道:“老泼妇,你道我是不敢?杀你如同杀鸡一般。”
“杀人的事情我做得多,但是杀你却不值当。”徐杰伸手拦住了秦伍,其实心中也已经想到了事情该如何解决。
所以徐杰也懒得管地上打滚的妇人,而是转头与秦伍耳语几句,秦伍一脸不愿意出了望湖楼,飞奔而走。
秦伍出去,便是去寻着妇人的家人,寻得林家做主的人来。事情也就解决了。
徐杰在杭州处理着这些婆妈之事,也享受着难得的一份安宁日子。
京城里的欧阳正,却正在焦头烂额,站在御书房里等候了近一个时辰,皇帝却还迟迟不来。
欧阳正实在等不及了,又与门口的太监说道:“劳烦内官再去陛下处通报一下,就说老臣欧阳正还在御书房等候。”
太监闻言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说道:“欧阳公,陛下近来心情不佳,小的也怕冲撞了陛下,落得个唉”
欧阳正知道这个太监说的什么意思,也不再开口去说。近来这位新皇帝,有些事情做得实在看不过眼,就如这太监所言,宫内的太监宫女,但凡有些小小不合规矩的举动,便会招来悲惨的下场,脊仗毒打,甚至是死。
似乎这位皇帝陛下总觉得有人看不起他,总觉得有人不尊敬他。皇宫外如此,皇宫内也是如此。
比如这个欧阳正,三番五次喋喋不休,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的话语放在眼里。显然夏锐知道欧阳正在御书房等他,也知道等他所为何事。不过就是边镇之事,还是给常凯封王的事情。
夏锐已经说过几次,这件事情如何也不会应允,但是欧阳正就是不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就是要三番五次来找,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话语。
欧阳正依旧在等,一直等了三个多时辰,几乎就是等了一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夏锐终于来了,一脸的不快走进御书房,还未落座就开口问道:“何事?”
欧阳正恭敬行礼,心中有些惊讶,因为随着夏锐来的还有一人,秘书中丞许仕达,许仕达脸上还留着未消的笑意,不用多想,也知欧阳正在等候的时候,夏锐与许仕达大概正在因为什么事情开心不已。
欧阳正把视线从许仕达处收了回来,然后开口:”启奏陛下,边镇王枢密来报,王枢密往关外派出不少侦骑,已经在草原几次察得大同有马队出关北上。此事不可不思虑,还请陛下允了常凯封王之事,以安其心,防来日后患无穷。“
夏锐很不耐烦,说了一语:“那就吩咐王元朗速速开战,剿灭反贼。”
“陛下,开战之事,当准备妥当,王枢密善于军阵,必然知道何时时机最好,仓促之间,便会多变数。大同虽然兵马不过七万,但是境内城关高大,轻易破之不得,王枢密必要有万全之准备,才能一举而胜。如今要防的就是室韦人聚兵,一旦室韦人开始聚得草原各部,那便是后患无穷。还请陛下再三思。”欧阳正这番说辞,其实已经不知说了几次了。
夏锐也烦得不行,左右看了看,忽然开口问了一语:“许卿,你说说,一个反贼,朝廷能不能封他为王?你说说从古至今,有没有这般的道理?”
许仕达此时的笑意终于是止住了,也有一脸的严肃,看了看欧阳正,欧阳正似乎有些期盼,期盼许仕达能有一番高明的见识,奈何许仕达开口:“陛下,臣遍览史书,只知一个道理,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这王是万万不能封的,一旦封王,岂不是割地于他,他反倒名正言顺了,朝廷若是再起兵事,反倒名不正言不顺了。”
欧阳正气得抬手一指,斥道:“不学无术,常凯岂能是强秦?此乃拖延之策,意在防备室韦,若是大同外无室韦,又何需拖延之策?”
许仕达闻言却反驳一语:“欧阳公,常凯不是强秦,室韦可比强秦?”
“于常凯封王,又并非割地于室韦,黄口小儿,陛下当面,不出忠言,你是何居心?”欧阳正等候三个多时辰,即便是老皇帝夏乾,也没有这般待过欧阳正,欧阳正心中岂能不气?何况等候这么久,却看得许仕达面带笑容随着皇帝一起进来,欧阳正已然怒上心头。
夏锐此时见得欧阳正有怒,摆摆手说道:“欧阳公何必如此动怒,许卿说得也不无道理,常凯贼厮,已然就是割据之势,祖宗基业到得朕手里,岂能把土地拱手让于他人?封王划地之事,如何也不能允,欧阳公不必再把这件事情拿到朕面前多说。且再下旨意,催促王元朗速速开战就是,已经拖得这么久了,再不开战,免不得旁人说他怯战贻误之责。”
准备快慢,开战速度,其实就在于有没有钱粮,打造真正的攻城器械,调动大军离开驻地,甚至临时置办更多兵刃铠甲。这些事情,都是钱粮的事情。
但是朝廷这么多年,国库一直都不充裕。昔日那一场大战,大华是把室韦打退了。
但是室韦人得到了什么?大华又失去了什么?
几十万人丢盔弃甲,上好的军械装备,都到了谁的囊中去?人死了可以再生再养,这些家底再置办起来,花费何其之大?
这也是为何徐老八与徐杰到边镇去的时候,见得那些铁甲骑都不穿铁裙的原因,有些人是真的不愿带着累赘,有些人压根就没有。
铁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缺物资,历朝历代,在铜不够用的时候,往往还用铁来做钱。一套好铁甲几十斤重,价值不菲,原材料就上百两银子不止,若是包括工钱,更是不菲。还有军服军装,冬季御寒的军装也是不菲,吃喝用度,牲畜马匹,精良武器。
重新置办几十万人的这些东西,二十年也不足以恢复元气。
欧阳正听得夏锐有几分责怪王元朗的意思,思虑片刻,想详细与夏锐说一说这些事情,说一说政事与军事的问题所在。
夏锐却已起身,留了最后一语:“圣旨欧阳公草拟一番,再送朕这里看看。这一回语气要严厉一些,严令王元朗尽快出兵灭贼。”
说完夏锐已然转身出得御书房,许仕达快步跟了上去,走得不远,许仕达问了一句:“陛下,臣刚才反驳欧阳公之语如何?”
夏锐好似很满意,说道:“嗯,说得很好,看来多读书还是有些用处,以地事秦,犹如抱薪救火。这句话说得好。”
许仕达闻言大喜,连忙又道:“陛下,这一句出自史记中的魏世家,战国策中也有记载,乃是苏代与魏安釐王的话语。臣对史记与战国策都有研读。”
许仕达自然是在自我卖弄。
夏锐看着许仕达,不知为何说了一语:“要说徐文远有才啊,倒是也与朕说过一些历史之事,却不如你这般能信手拈来,言语出处都能说得这般详细。”
许仕达已然喜上眉梢,好似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这般的评价,主要是说他比徐文远强,这一点让许仕达欣喜不已。却还躬身一礼,说道:“臣只是闲来无事多读多记了一些,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夏锐转头看了一眼许仕达,笑道:“状元就是状元,当真有过人之处啊。”
“陛下过誉了,陛下过誉了。”许仕达连连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