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带着众人往南快走,却是徐仲远远落在了后面,徐仲的这个动作也让徐杰似乎学到了一点什么。
这个昔日军中精锐的夜不收,在这般情况下,又做起了夜不收的差事,落在众人后面,便是殿后的斥候,以免还有大队人马追击而来,措手不及。
待得徐仲第二天再次跟上众人,徐杰才停住了马匹休息。
“方校尉,你且吩咐麾下把铁甲都脱了吧,也到那溪边去洗一洗。”徐杰有些疲惫。
这个从六品的振威校尉,双眼凹陷,身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散发出一种浓浓的腥臭味道,一边解着脚下的铁甲,一边开口说道:“徐公子,末将去洗一洗,公子抓紧时间休息,待得末将洗好,还请徐公子再出发赶路,速到京城面圣。”
这一路上快赶,徐杰只与方兴简单谈论几句,此时闻言便道:“方校尉想来也有好几日未眠了,我家二叔是军中最好的夜不收,他回来了,后面必然再无追兵。方校尉不若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再赶路如何?”
方兴闻言,满脸着急说道:“徐公子有所不知,末将二弟方达还在永兴城苦战,末将如此突围,必然要抓紧一切时间赶到京城,面圣之后,方才能救我二弟一命。”
徐杰听得有些惊讶,连忙再问:“不知方校尉兄弟二人有何冤屈,为何要带兵哗变?”
方兴闻言,立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急忙说道:“徐公子,末将从来不曾带兵哗变啊,此事原委,只怪狗贼李通欺人太甚。”
一路过来,徐杰没有时间听这方兴娓娓道来,所以再问:“劳烦方校尉说一下其中之事,回京之后,我也好如实禀明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方校尉能不能面圣,也全靠此二人了。”
方兴听得徐杰认识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连忙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徐公子大恩大德,末将没齿难忘,往后徐公子有用得着之处,末将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杰上前微微扶了一下,方兴又道:“此事皆因李通之子李昌所起,要说我兄弟二人,本是李通亲兵出身,曾随李通战于大同,当年李通叛了高大帅,我兄弟二人也是不离不弃,能得今日之官身,也仰仗狗贼李通抬举。此中恩情,我兄弟二人也从来不曾忘记。这十几年来,也是唯李通马首是瞻。”
徐杰听的方兴说了这么一通,便打断道:“说重点。”
方兴连忙又道:“李通之子李昌,本就是浪荡子,平日里在宣府欺男霸女,末将也曾背着良心帮他做过一些丑死,实在不想有一日会惹祸上身,兴许都是报应吧。我儿新婚燕尔,请他上门宴席。不想这厮丧尽天良,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家来了。过得几日,趁我等军中校阅,竟然带人到家中奸淫了我儿之妻,甚至把我儿也打得重伤在床。我兄弟二人上李通处讨要公道,李通当面震怒,吩咐我兄弟二人回营等候,说是要严惩其子给我兄弟二人一个交代。”
“李通出尔反尔了?”徐杰已然猜到了大概。
方兴表情已然狰狞起来,点头答道:“何止出尔反尔,待得我回营中片刻,等来的不是李通,而是李延,李延带几百号骑士入得营中,便要捉拿我兄弟二人,罪名是贪墨军饷。好在我兄弟二人虽然也收受一些贿赂好处,但是从来不曾伸手拿麾下弟兄的饷钱。麾下弟兄出来作证,当时事情李昌之事也早已传开,弟兄们更是愤愤不平,李延想强拿我兄弟二人问罪,在我营中自然不能得逞,当时便殴斗了起来,李延人少,殴斗不过,退回城去了。”
“当时营中兄弟三千余,群情激愤,便要随我兄弟二人入城寻李通讨要说法,待到城门,城门已关,还见各处游骑飞奔,正在集结宣府四处的大军,我岂能不知事情有变,又岂能束手就擒,便带麾下人马出营往南,入了永兴城,当时我兄弟二人也还有侥幸,希望事情还能有个回旋的余地,还频频写信送与李通,李通也多番回信,叫我等出城去,还道其中都是误会。我信之不过,犹豫之间并未出城,果不其然,第三日大早,永兴城被围,攻城器械都摆上来了。”
这局势之变化,徐杰倒是懂了,李通的儿子强奸了方兴儿子之妻,李通平常里还帮过李昌行一些欺男霸女之事,徐杰听得也是连连摇头。李通又岂能因为方兴方达而去惩罚自己的儿子?那便唯有拿下方兴方达兄弟二人。
方兴方达兄弟二人,连军将都不是,不过就是个校尉之职,在李家父子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实在微不足道。
便听徐杰问道:“家小可是在城中?”
本是狰狞表情的方兴,闻言面色已然都是悲伤。点点头道:“李通狗贼命大军攻城,以为只要战事一起,我麾下兄弟会立马开城投降,却是不想事已至此,我兄弟二人对麾下兄弟向来极好,群情激愤之下,支持者甚众,都要帮我兄弟二人讨要个说法,都要李通许诺既往不咎。如此一战而下,城池自然是轻易破不得。不想李通这厮心狠手辣,竟把我兄弟二人一家老小抓到阵前,逼迫我兄弟二人开城投降,先斩老父,又要斩我儿,无奈之下,我只有命人去开城门,不想我儿受辱不过,竟然迎着刀刃自刎而死。老父先死,儿又自刎。我岂能再降?唯有突围入京,叫那李通不得好死。”
徐杰听得既是震惊,也有唏嘘,世道竟然能这般,徐杰实在没有想到。宣府总兵,已然就是一地边镇的土皇帝,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通当真有几分小聪明,因为这些事情杀戮麾下军官士卒,自然要与朝廷报备一下,直接说麾下士卒哗变,待得方兴方达死绝,即便是到得京城,也是随李通一张嘴去说,何况李通上面还有个李启明照拂着。
只是李通也没有想到,老皇帝竟然要开始对勋贵下手。
一旁的徐仲听得也是连连摇头叹气,口中却说了一语:“李通这厮,卖主求荣之辈,当年我就听说他竟然拜了李启明做义父,此事可是当真?”
方兴闻言点点头道:“确有其事。”
徐仲闻言笑得有些惨烈:“呵呵……李启明与之年纪相仿,他竟为了活命,出卖高大帅不说,还能开口叫李启明义父,哈哈……”
杨三胖向来嫉恶如仇,开口说道:“这般狗贼,竟然能身居高位,当杀之!”
徐杰摆摆手道:“胖子,当杀之不错,但是这般高官,不该死在你我之手。方校尉,且清洗一下,吃些东西,接着出发。”
“徐公子活命大恩,末将永生不忘。末将向来忠义,待得事了,必然以死相报大恩大德。”方兴说完起身,再拱手,方才往一边小溪而去。
徐杰倒是知道这个方兴真是一个忠义的汉子,虽然不是家国情怀的大忠大义,但也是有一份忠义在心。就如当年李通卖主求荣,方兴还能不离不弃,就如李通都要捉拿他兄弟二人,方兴还在幼稚的想着事情有回旋的余地。虽然幼稚,却也说明此人对李通还真是忠心耿耿,若不是李通杀他家小,只怕这方兴还是满腔忠心。
而且方兴兄弟,在那般情况之下,麾下兄弟还多是不离不弃,也说明这兄弟二人平常对于麾下同袍,当也是恩义有加。
徐杰心中已然觉得这样的人,可用!李通高高在上,当真是把他人一腔忠心当成了驴肝肺,也有些愚蠢至极。兴许李通也不在意麾下两个小小的校尉,这般的校尉,在宣府有几十个,李通又哪里在乎其中一两个人是不是有多少忠心耿耿,李通大概只想到这些军中杀人汉多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之辈,还是自己的儿子性命安危比较重要。
健马再跑,也显得疲惫不堪,跑起路来,不时还去啃食路边的野草,速度也慢了许多。方兴不断挥着鞭子打在马背之上,徐杰自然频频去劝,劝那方兴不要如此逼迫马匹,把马累死了,更是难以快速到得京城。
宣府之南,永兴城前,更是大战连连。同室操戈,众人显然也知晓了其中之事,攻城者大多显得有些懈怠。守城者,也多是人心惶惶,便是这些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那位宣府总兵,竟然真的就不把城内三千人命当回事。
城内还有方兴之弟方达,皱着眉头看着这般血腥场面,期盼着自己的大哥能安全突围而去,安全到得京城,安全见到皇帝。然后一道圣旨,回来救得自己与这些还未死的弟兄们。
只是今日大战,局面忽然与往日不一样了。
那已经知道方兴逃脱了的李通,忽然自己披挂上阵,带着亲兵往城墙而来。李通已然也是被逼无奈,他也要尽快解决永兴城之事,他也要快速赶到京城里去,黑白之事,全凭一张嘴,方兴若是真的到了京城,李通岂能不到?
大战已然持续了许多日,虽然之前攻城之人多是懈怠,并不那般悍勇,但是城内之人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这永兴城,还是破了。捉拿败兵七百,其中伤兵就有五百,方达自刎而亡。
官道之上,百十骑士飞奔南下,一人两马,李通居于头前,一路飞奔往京城。路上还有李通骂骂咧咧的声音,李通倒是并不那么害怕,即便是方兴入了京城,李通也只是着急,不是害怕。
一个三品云麾将军,一个边镇总兵,话语权又岂能是一个校尉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