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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走的很平稳,她将见到太后以后遇到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
走了三刻钟左右,轿子进了宫门,帘子被黄门掀开,顾若离下了轿子,对方见是个女子便只扫了一眼,內侍已经道:“太后娘娘请的,霍大夫!”
黄门没有再问,顾若离跟着內侍过了宫门。
她垂着头走的极快,就在她以为要跟着內侍去坤宁宫时,前头的人方向却是一变,径直往西面而去。
“霍大夫。”內侍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边请。”没有想到她这么从容。
顾若离没有多问,跟着內侍加快了步子,又走了两刻钟左右,他们到了一道月亮门前,门边守着四个內侍,见着他们来便就用一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
领着顾若离的內侍便亮了腰牌,那几个內侍仔细看了,才放他们过去。
出去便就是一座大理石建的拱桥,抚廊打磨的如同镜面一般,倒映着他们匆忙行走的身影。
顾若离飞快的抬眼朝前面看了一眼,是个华丽的花园,假山林立溪流潺潺,入眼的都是透着青的树木。
可她无端觉得有些凄凉。
她心头微动,已经猜到了这是哪里,不由头垂的更低。
请她来做什么?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而来审问她是不是曾经给太上皇治过病?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方朝阳还是很自然的,她并没有看出她的不同。
难道真的是太后娘娘生病了,宫中的太医素手无策?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到了一幢小院前,这里她住过近十天,不敢说每一处都走过,可还是处处透着熟悉,就连院中的死寂,她都不觉得陌生。
“霍大夫。”內侍回头看她,“请。”
顾若离应是,穿过小径,到了那幢院子的门口,院门开着,院子外守着穿着飞鱼服的羽林卫,院内候着两排內侍和女官,里面几十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一出现,守在门口的羽林卫士兵便拦着她,依旧是內侍亮出了牌子,道:“太后娘娘请来的,京中医局司医,霍大夫!”
“进去吧。”羽林卫没有再拦,示意他们进去。
內侍应了,让顾若离在院中等他进去回禀。
隔着帷帽,顾若离的汗渗了出来,如果只是太后过来看望太上皇,不会兴师动众连羽林卫都带着……
而在宫中,出入能有羽林卫守护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头垂的越发的低,心里的紧张难以言表。那个是她的仇人,是害了顾氏满门的人,她想过无数次她如果有一天爬上了某一个高度,正面去面对他时,她会有怎么样的反对。
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通,抑或是不管不顾拔刀见相见,即便不能杀了他,也能让自己死的堂堂正正,让天下人知道,顾氏是无辜的,是死在当权者虚伪和残忍的手段中。
可是,就算有那么一天,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就像她和霍繁篓说的,她很怕死。
却又更怕苟延残喘。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问心无愧的活着,她就愧对所有人,那些曾经爱她,照顾她的亲人。
这样复杂之下,清楚的知道一去没有回头路时,她不知所措,却又期待莫名。
胡思乱想间。
內侍重新出来,招呼她进去,她从帷帽的帘子后面,观察着不断走进后情形,随即她微微怔了怔,就看到金福顺正站在屏风边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弓着身子,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看上去毫无生气的样子……
似乎感受到注视,他抬起头来,随即一怔,张了张嘴又飞快的垂了下去。
顾若离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进了内室。
里面的摆设并没有变化,简简单单,收拾的很整洁,樊氏穿着一件姜黄的褙子,和当初分别时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略消瘦了一些。
她又转头去看樊氏对面坐着的两人。
靠近床的是位年纪约莫六十出头的妇人,穿着紫红色撒花滚金边的宫装,眼角皱纹横叠,面色憔悴忧思的样子,见到她,对方微微一怔,眉头微拧。
这应该就是太后吧?她从对方的眉宇间找到了方朝阳的样子,想必,她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顾若离又去打量太后旁边坐着的男子,年纪四十左右,或许更大一些,微胖的身材个子并不是很高,肤色很白,鼻子和嘴巴像极了太后,说不上多么英俊,可气质凌然,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不用去思量,顾若离也知道对方是谁,因为他穿着明黄的龙袍。
“太后娘娘。”引着顾若离的內侍上前行礼,回道,“霍大夫来了。”
顾若离行礼,太后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拧,问道:“何以戴着帷帽不摘?”
顾若离的余光飞快的扫了眼樊氏,见她有些惊讶的样子,可随即又恢复自然,她垂着眉眼,回道:“小女容貌丑陋,恐惊了旁人,所以一直才会如此。”
太后和圣上对视一眼,她嗯了一声,道:“不是自卑,是怕惊着别人,倒是个周到的。”
顾若离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就是医局刚推选的司医?”圣上开了口,打量着顾若离,好似能看透别人一般,透着凌厉,顾若离应道,“是,小女正是京中医局新上任的司医。”
圣上微微颔首,一直立在他身后的裴公公就道:“圣上,她也是延州瘟疫的霍大夫,前段时间,您还让奴婢亲自去赐了牌匾。”
“哦。朕想起来了。”圣上恍然的样子,道,“怎么没有进宫谢恩?朕还一直好奇,是怎么个年纪小的大夫呢。”
裴公公含笑回道:“年前您的事情多,一直都不曾得闲,奴婢想着当过些日子再回您此事,没成想,霍大夫成了司医,又被太后娘娘召入宫中,实在是巧合。”
圣上颔首,又看了眼顾若离,赞赏道:“小小年纪能有此修为旷古稀有,朕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裴公公在一边附和。
“先看病吧。”太后也好奇,可比起对顾若离的经历和外貌,她更期待她的医术,“去吧,给太上皇瞧瞧。”
顾若离跪着,膝盖生疼,耳边是圣上温和的声音,她不敢再抬头,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使自己后悔的事情。
顿了顿,她深吸了口气,应道:“是!”
顾若离起身,往床边走去,樊氏站在一边揪着手指,忽然开口道:“母后,这位小姑娘的年纪不大,医术会不会……”表示她有些不信任。
“试试吧。”太后叹气,声音悲凉的道,“各个大夫手法不同,她既盛名在外,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樊氏应是。
金福顺上前撩开床上挂着的半边帘子,顾若离就看到太上皇,他睁着眼睛静静的看着她,脸色灰白一片死气,她心头一跳,就看到太上皇几不可闻的和她笑笑。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福了福,道:“得罪了。”
“无妨。”太上皇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架在脉枕上,顾若离号脉……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无数次想要进来看看太上皇的病情如何,可是苦于没有办法。
今天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看向太上皇,背对着太后几人,微微一笑,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手腕,意在告诉他,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太上皇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望着她笑笑,几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顾若离明白。
“如何?你可有法子治?”太后问的有些急切,这两日听了无数遍顾若离的传闻,说她擅长疑难杂症,胆大心细,用药精专,乃是不世出的奇才,就连荣王府都派人去请了,她居然还拒绝了,说是不出诊。
今天,她一早来看太上皇,见他居然咳出血来,便心头发凉,立刻着人去请顾若离进宫。
“小女无能。”顾若离再次跪了下来,垂着头道,“此症已是末期,除非有仙丹在世……”
顾若离说完,飞快的看了眼圣上,就见他稳稳坐着,听到她的话先是眉梢一飞,随即拧了眉头当太后之前抢着问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是!”顾若离道,“若是早些,小女或许还能一搏,只是此刻……”她摇了摇头,很遗憾的样子。
她的话一落,就听到太后身边的女官惊喊一声:“太后。”
“没事。”太后有些受不住,头晕目眩,眼中的亮光也逐渐暗淡下去,她摆了摆手示意顾若离起来。
顾若离起身,太后走过去坐在床边,就听到太上皇咳嗽起来,声音痛苦发闷,樊氏忙拿了痰盂过来,太上皇呕了一口。
不是痰,而是褐红的血。
“参明!”太后慌了神,圣上也蹭的一下站起来,习惯性的喊道,“快传御医。”
樊氏摆着手,拦着道:“圣上,霍大夫正在这里呢。”
“怎么办。”圣上回头看着顾若离,“你可有什么办法?”
顾若离打量了一眼太上皇,点了点头道:“我能施针,稍缓一刻,至于其他的,怕是无能为力。”
“那就施针啊。”圣上挥着手,又去扶太后,“母后,您别激动,先让霍大夫施针。”
他走路有些跛脚,这让顾若离想起方朝阳说的他摔了一跤的事情。
太后松开太上皇的手,回头看着顾若离,迫不及待的道:“你快,快点啊。”
顾若离应是,去了床边,金福顺拿了一套金针过来递给她。
顾若离停下来,又扫了眼圣上和太后。
“母后,您先去外面坐着歇会儿,先让霍大夫诊治。”房间里又闷又湿还透着一股腐朽之气,太后摆手,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参明。”
太后不走,圣上自然也不好离开,便又回去坐下。
顾若离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太上皇看上去很虚弱,喘着气一副难续的样子。
“霍大夫。”太上皇声音很轻,嘶哑的道,“我可是要死了。”
他的脉象确实不好,不过这样的不好似乎是浮在表面,若不细查很难分辨……顾若离知道,他大概是在身体上做了手脚,要不然不会如此。
“我给您施针。”顾若离回头看着樊氏,樊氏上来帮忙解开太上皇的衣襟,交错间顾若离手中被塞了块帕子,软软的攥在她手心,她微微一滞,不动声色的将帕子塞进袖子里。
太医院中,戴韦看着自己的徒弟,问道:“你确定太后娘娘请了霍大夫去西苑了?”
“确定。”他的徒弟今年初才进的太医院,年纪很小,却很活络,“徒儿亲耳听到黄门说的。”
戴韦蹙着眉,神情变幻莫测。
“不过,她终归是女子。”他的徒弟道,“就算翻了天,也不还是女人,您说是不是!”
戴韦没有说话。
“我去西苑看看。”戴韦大步而起,径直往西苑去,却在门口撞上了孙道同,对方似乎也急匆匆的样子,戴韦唇角微勾,看着孙道同道,“孙大人,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他不用想,也知道孙道同是打算去西苑。
是打算去救霍大夫?
“有事要回家一趟。”孙道同并不看他,也不想和他纠缠,就在刚才他听到太上皇吐血的消息……太上皇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顾若离在那边太危险了。
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声望,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葬送了。
“本官也正要回去。”戴韦抱拳,做出请的手势,“孙大人,同路吧。”
孙道同看了眼戴韦,冷哼了一声,拂袖走在前头,戴韦决心拖着孙道同,慢条斯理的跟在后面。
两人到了宫门外,戴韦正要说话,忽然就见孙道同停了下来,他一怔顺着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帷帽穿着鹅黄褙子的小姑娘,正扶着轿杆上轿。
而她身后,则跟着七八个坤宁宫的內侍,正手捧着绫罗绸缎。
一看就是太后嘉赏的?!
戴韦看着,心口顿时堵了一口气,进不去出不来。
“戴大人。”孙道同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看着戴韦,“一起吧。”至少没有听到太上皇去了的消息,那么顾若离这一行就算躲过了一劫。
戴韦脸色难看,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轿子前面,顾若离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朝这边看过来,远远的福了福。
“霍大夫。”孙道同抱拳打了招呼,戴韦不得不跟着过去,顾若离回道,“戴大人,孙大人。”
几个人出了宫门,站在门外说着话,宫中的轿子就抬着侯在一边,顾若离和几个內侍和轿夫道:“劳几位稍等一刻,我与两位大人说几句话。”
“霍大夫自管说,我们等一等便是。”领头的內侍应了,很客气。
顾若离道了谢。
“霍大夫去的西苑?”戴韦看着顾若离,想要打量她的神色,可惜她戴着帷帽,什么都看不清,“太上皇的身体可安好?”
顾若离毫无隐瞒的样子,回道:“方才咳嗽的厉害,燥入心肺,恐难用药治愈了……”又道,“戴大人不曾过去诊断过吗?”
这种事,他们不应该谈的,只是戴韦有心问,顾若离无心瞒,便说了起来。
孙道同听着心头一顿,眉头皱了皱,可到底没有阻止。
他不了解顾若离,可却觉得她应该不是毫无城府的,这样没有遮拦的和戴韦说太上皇的事。
“是吗。”戴韦心头冷笑,颔首道,“霍大夫医术高深,有你在,太上皇的病症怕是有治了。”
顾若离道了声不敢:“后日还要再来一次复诊。”她说着又道:“不敢耽误各位公公太久时间,小女先告辞了。”
“慢走。”孙道同抱了抱拳,戴韦唇角几不可闻的勾了勾,目送她上了轿子。
一路上七八个內侍的架势引着的百姓议论纷纷,直到轿子在同安堂前门停下来,顾若离从中下来,大家才恍然大悟!
霍大夫,这是被请到宫里,给贵人治病去了。
得了这么多赏赐,看来是治好了,有功。
内饰们将东西放进医馆,顾若离在柜面拿了银子打赏,笑着道:“有劳各位公公,若是不耽误,留下来喝杯茶,用个便饭吧。”
“还要回宫复命,不叨扰霍大夫了。”领头的內侍颔首,大大方方的接了银子去了。
顾若离将他们送走,白世英和张丙中几人就迎了过来。
“还顺利吗?”白世英担心她,便没有回去,顾若离含笑道,“还算顺利,让大家担心了。”
众人松了口气,只要没事就成,至于给谁看病都不重要了。左右都是贵人,是他们惹不起的。
“霍大夫。”廖掌柜笑盈盈的走过来,打听道,“您这得了一堆的宝贝,是去宫中给贵人看病了吗?”
顾若离笑着点头。
“厉害。”廖掌柜竖着大拇指,“佩服!”
大家不禁逗笑了起来。
顾若离和张丙中将宫里赏赐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刚坐了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几家医馆和药铺的掌柜或是东家,目的不约而同,都是为了顾若离打算举办的民间药师大比。
顾若离失笑,提着的最后一点心思放了下来,和大家讨论着药师大比到底如何办。
“我打算先发传单。”顾若离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能贴告示的地方,都贴一遍,再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来做评审,尽量将声势做大,引起了轰动。至于彩头,我正拟一份契约,稍后给你们看看。”
“我觉得师父的法子可以。”张丙中点着头道,“传单的事我去办,请老大夫的事师父您去做,刘大夫和方大夫依旧留在医馆,这几天生意太好了,离不得他们任何一人。”
“可以。”顾若离点头,白世英就看着她道,“医馆我也能来帮忙,别的事不行,抓药的事倒是可以。”
“那就辛苦白姐姐了。”顾若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这件事办好了,往后医局的路我就能走的顺坦了。”
大家都点头。
“戴大人。”蔡正坐在戴韦的书房,愁眉苦脸的道,“她今儿从宫里一出来,京中几家参赛的医馆可都上门了,您快想想办法啊。”
戴韦没有说话,那些人并不知道宫中请顾若离进去是给谁看病,只当是贵人信任提携。
顾若离本就名声大噪,现在再加上去了一趟宫中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简直是水涨船高,那些人自然就趋之若鹜了。
“就让她办便是。”戴韦凝眉道,“如今她正在风头上,你不要自作主张,免得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的骚。”
司医的事,可不就是蔡正自作主张,无缘无故的被顾若离撺掇着打赌,最后输的面子里子都没有。
“还有一事。”戴韦看着他,“顺天府关着的那几个人,是不是你找的?”
蔡正脸色一变,目光顿时闪了闪,低声道:“是蔡某和二爷一同寻的人。”又飞快的解释道,“您放心,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是我们吩咐的,就算在顺天府打死了,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你看看你们办的事。”戴韦生怒,实在是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他连说都懒得说,“往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来和我商量一下,不要再自作主张。”
蔡正忙应着是,又道:“那……我到底去不去?”是指顾若离办的药师大比的事。
“你是医局的人,自然要去。”戴韦知道,只要蔡正几次不去,医局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到时候大家就只认一个霍大夫,谁还记得蔡正。
蔡正心里有些不安:“我怎么觉得她不安好心,要不然怎么会亲自上门来请我,还让我来请您出席。”
他和顾若离接触不多,但一直留意观察,一开始觉得这个小姑娘脾气不好,但没有多少心机,可这一回他吃了大亏后,再也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她会蓄意报复。
“我安分些她还能如何。”戴韦心里想过,就听外头有人喊了一声,他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后再议。”
蔡正应是出门而去。
戴韦的常随进来,低声回道:“方才打听到,说太上皇似乎不大好,今天若非那位霍大夫,恐怕已经……”
“圣上如何说?”戴韦眼睛一亮,顾若离治好太上皇可以讨得太后的欢喜,可却一定会惹了圣上的厌恶,这就是他的机会,他的常随听着就回道,“圣上没有说什么,回宫里后还派了人给太上皇送了一些补药。”
那是做给太后和天下人看的,圣上仁慈,依旧念着手足情深呢。
“你下去吧。”戴韦摆手,脸上阴晴不定,他曾想过要不要做点手脚,让太上皇早点……只是,这样一来就难免冒险,一旦被人察觉,就连圣上都不会保他。
可是,富贵和前程从来都是险中求的。
眼下,就是好时机?
除了太上皇,得了圣上的眼,却还有人给她背黑锅!
真的是一箭双雕。
他想了想,换了衣衫去了宫中,找了裴公公:“圣上的腿伤还没有痊愈,公公如何不劝着一些,让圣上又奔波着去了西苑。”
“杂家如何劝。”裴冉挥了佛尘,道,“圣上一向挂念着太上皇的身体,这不去,哪能放心。”
戴韦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听说,早上太上皇吐了血,可有此事?”
“戴大人这是对病症入迷了。”裴冉笑了起来,道,“吐血是没有错,不过那位霍大夫好了得,几针下去太上皇就恢复了神气,要不然太后娘娘怎么会那么高兴,赏赐了那么多东西。”
裴冉说着,嘴角撇了撇,显然是不待见。
戴韦心里立刻就有了数,含笑道:“霍大夫医术了得,有她在太上皇的病怕是有治了。”
“她果真了不得?比你如何?”裴冉含笑看着戴韦,就听他道,“怕是要略胜在下一筹。”
裴冉愕然,凝眉道:“她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了得!”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夸赞的意思。
戴韦的心思就稳了一半,裴冉是在圣上潜邸时就跟着的,和圣上的情谊非比寻常,他的意思通常就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看来,圣上对太上皇的忍耐,恐已经到了极限。
“确实少有。”戴韦唏嘘,又想起什么来,道,“在下想后日去给太上皇问诊一次,公公您看,可行得通?”
裴冉什么人,几乎立刻就猜到戴韦的心思,似笑非笑道:“你是太医院院正,这调度安排都是你决定的,何必来问杂家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戴韦笑着倒不敢:“圣上跟前,还望裴公公多美言几句才是。”
“这是当然的。”裴冉道,“听说戴二公子成了亲,戴府可就小了点吧,正好,正东门哪儿有套宅子,说是四进可里头足足有五进的乾坤,我与圣上说说,戴大人劳苦功高,该给你换间大的了。”
戴家的宅子是他们自己的祖宅,位置不好不提,还很小。
而他一个太医院院正,是不可能赏赐宅子的。
这是莫大的恩宠。
“有劳公公。”戴韦笑了起来,那个宅子他知道的,也一直惦记着,“改日,戴谋请公公吃酒。”
裴冉轻轻笑了起来,高深莫测。
戴韦回了太医院,一个人在里头坐了许久,便急匆匆去的了戴氏百草堂,提前打烊关门,他一个人待在医馆里的药柜前,取药,研磨,治丸,落得指甲盖大小的一颗……
隔日一早,他便去了西苑,金福顺迎的他,不冷不热的道:“戴大人今儿得空来了,稀客啊。”
“听说太上皇身体欠妥,戴某今日来请平安脉。”戴韦并不生气,一脸的谦和,“霍大夫呢,走了吗?”
金福顺扫了他一眼,回道:“刚走。”领着他进了内殿。
戴韦眉头微动。
樊氏守在床前,太上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下官给太上皇,娘娘请安。”戴韦行了礼,鼻尖动了动,空气中有许多种的药香,很杂很乱……
樊氏点了点头,道:“有劳戴大人了。”
“不敢。”戴韦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来,忽然一怔,他闻香识草药的本事,虽是后天练的,可天生嗅觉灵敏,曾经,单凭远远的闻着味儿,他就能辩证对方吃的是什么药,得的是什么病。
他进太医院,也是凭的这个本事。
这房中的药香很多,好像被人刻意的熏染过,根本判定不出来是什么方子,但是就在刚才他坐下来时,有一种香味自太上皇鼻息中发出来,一晃而过。
若是普通人,定然难以察觉。
百花石蒜!
怎么会有这个药味?这种要虽有镇定止喘的效果,可却也有毒性,若服用略过量,人就会全身松弛,头脑麻痹,甚至有心跳过缓而死亡的可能。
这种药,药味有毒所以太医院里并没有。
难道……
他不由飞快的扫了一眼樊氏,又看向太上皇,打量着他的神色,眼睛无神,面色惨白,他又扶了太上皇的手,肌手无力宛若死状。
太上皇吃力百花石蒜,所以才会这样,而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病!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戴韦心头跌宕,惊恐不已。
“下官给您号脉。”戴韦颤抖着,手搭上了脉,果然和以前一样脉搏依旧缓而无力,就是将死之人的状态。
他坐不住冷汗冒了出来,突然站起来,道:“下官回去抓了药让人送来,请太上皇安心养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有劳戴大人了。”樊氏含笑点头,戴韦收拾了东西转身要走,却发现苏召和金福顺正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他。
戴韦面色大变,手里的药箱砰的一声掉在了脚边。
没来由的,她想到了昨天顾若离在宫门外,和她毫不避讳谈太上皇的病症。
他中计了,他们分明就是故意引着他来的。
想干什么?
戴韦心头发寒。
顾若离离宫后去了孙府,孙道同正欲出门,听到有人说她来访不由一怔,道:“请她进来。”
“孙大人。”顾若离进了书房,郑重行了礼,道,“一直想来正式拜访,却因身份之扰不敢贸然前来,还往大人原谅。”
孙道同含笑,请她入座。
顾若离摘了帷帽,在孙道同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脸。”孙道同一怔,顾若离笑着道,“不敢瞒大人,小女脸上的疤是自己贴上去的,让大人受惊了。”
孙道同一愣,恍然明白过来,问道:“你……为何要藏着脸,又瞒着身份。”
“请大人见谅,此刻还不方便说,怕给大人惹来不必要的困扰。”顾若离回道,“等将来确定不会连累了大人,再来向您请罪,和盘告知。”
孙道同颔首:“不必如此,是人皆有不可对人言之事。”又道,“霍大夫今日来府中,可是有什么事?”
“后日我打算在金簪胡同重开药师大比。想请孙大人前去坐阵。”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其实,想请您给我壮一壮胆量。”
孙大同挑眉,含笑点头道:“此乃小事,到时候老夫一定前往。”
“多谢大人。”顾若离起身道谢,见孙道同穿戴整齐,便道,“大人可是要出去,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这就告辞。”
孙道同做了请的手势:“老夫与你一起。”话落,两人前后出门,顾若离想到了什么,问道,“戴大人今日可当值?”
“今日是他当值。一早似乎就去西苑了。”孙道同回道,“约莫是因为你今日去问诊的缘故,他向来疑心重,必要亲自走一趟才会放心。”
果然去了吗,顾若离扬眉没有说话。
在孙府门外,她和孙道同告辞,去了韩恭在京中的宅子。
“霍大夫?”韩恭听闻来人,顿时不悦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又想到她的那一番关于眩晕的论证,便顿了顿,道,“请她进来。”
稍后,顾若离被请进了府中,韩恭就站在影壁后面等她,一副根本不打算让她进门的架势。
顾若离并不介意,这样的人摸清了性子,其实很容易相处。
她上前行了礼,喊道:“先生。”
“有事便说,老夫没有空和你闲扯。”韩恭觑着她,面色倨傲且不屑。
但却没有说难听的话。
顾若离没有委婉,直接就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所以这才冒昧前来,想请了先生做个评审,望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前去小坐。”
韩恭听说了这件事,原本几家还没有什么,可是那天她被请去宫中,得了丰厚的赏赐,大家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办事很麻利,不过两天的时间,就将事情定下来,能在没有戴韦和蔡正的支持和引荐下,用自己的方式打开了门路。
这样一来,不用召开大会郑重介绍,她也能迅速在京中站稳,坐稳司医一职。
“到时候再看吧。”韩恭皱眉,不耐烦的道,“医术也好,制药也好,都是严谨的事情,你弄的这么花俏,不过就是为了名利!”
顾若离也不生气,点头道:“先生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是为了名。”又道,“这世上,男子想要声望,只要有实力,便就一定能成,可我们女子行事太过艰难,小女若不想些花俏的手段加以辅助,怕是不出几个月司医一职就保不住了。”
韩恭一怔,没有料到她这么直接的承认了,打量了她一眼,拂袖道:“肤浅!”
可尽管他这么说,药师大比那日,他还是很守时的到了,戴韦没有来,但孙道同却和冯匀一起过来,同来的还有京中其他几家医馆的大夫以及药师。
金簪胡同,一时间水泄不通,热闹的宛若城隍庙的庙会。
廖掌柜扛着个大锣敲着,营造的声势极其浩大。
知道的当然不会多问,不知道的便伸着脑袋问道:“合安堂今儿做什么,是霍大夫免费问诊吗?”
“是霍大夫,不过是她领着京中的医馆办药师大比。”有人回道,“瞧这热闹劲儿,可真是前所未有。”
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外头的人根本看不见,许多人直接到对面的楼上包了雅间,站在楼上观看。
辰时一到,顾若离便站了出来,含笑和大家道:“医局的药师大比落了遗憾,小女心中难安,觉得欠各位药师一个说法。思前想后便决定办这样一场大比。我们都是同行,虽有竞争可也要惺惺相惜,同进同退,共同努力,将医术,将制药发扬光大,再创辉煌。”
她说着,全场寂静,认真听着。
“今日大比,没有百两的彩头,亦没有医局颁发的锦旗。”她说着一顿,几家参赛的医馆有些嗡鸣声传来,众人难免有些失望,可顾若离话锋一转,道,“但今日来参赛的十二家医馆,可联合签一份契约。只要今日胜出的药师,以后他所制的药丸,挑一味,我们所有医馆都从他处购进,包括合安堂。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可比一百两的彩头和锦旗大多了。
十二家医馆,都从这家买这味药,那么就单这一味就够他们大赚一笔了。
众人顿时高兴起来,有人喊道:“霍司医,我们愿意签协议。”既然是比制药,那只要赢了不就成了。
“我们也愿意签。”保定东山药馆的郑掌柜走了过来,笑道,“在下带了私章,此刻便能签下。”
“好。”顾若离颔首,将事先拟好的契约递给郑掌柜,“所有愿意签的此时都来签下,稍后待结果一出,此协议便就生效,往后若有一家违约,医局便再不受理此家事物,此言当前,还往各自郑重。”
众人应是,只要公平,今年他们不赢,那明年也行,风水轮流转,他们总有得利的一天。
只要一年,他们就能发一笔大财,还能打响名号。这可是比任何手段都要好。
众人签了契约,顾若离收好,颔首道:“那今日药师大比现在开始。”
个人带着灶炉,分成两组,她话一落,廖掌柜就扛着大锣哐哐敲了三声。
蔡正看着眉头直跳,就听到他身后立着的别家药馆伙计聊着天:“早知道我们也报名,这十几家固定进药,可不是小数目。”就比如报一个六味地黄丸,每一年用量都很大,单这一味药就能撑住他们的开销了。
“要不问问比几场,我们也参加吧。”另一人道,“霍大夫没有空,问蔡大夫也成,他不是协助霍大夫办的吗。”
那人就摆摆手,不屑道:“你没看蔡大夫坐在这边一句话没有,戴大人让他协助,不过是顾及他脸面,如今医局都是霍大夫说了算,还是不要问的好。”
众人点头应着,轻蔑的看着蔡正。
蔡正的脸跟火烧似的,明白过来,顾若离请他来不过是想告诉大家,他蔡正在医局已经被彻底架空,毫无用处。
他真是抽了风,跑来丢这个人做什么。
两场比试,中午时便出来结果,是保定东山药馆拔得头筹。
郑掌柜向众人抱拳谦虚的笑着,顾若离看着他暗暗点头,不亏是做生意的,心中有把握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签了契约。
不过,输了的倒也无妨,反正要卖药,价格都是市价,他们就是去买也多费不了银子。
“霍大夫。”大比一结束,各家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就这一场?明天可还会接着办?”
顾若离摇头,道:“今年就这一场,等明年再开杏林春会时,我们再重签契约。”
“成。那明年算我们一个。”那人说着一顿又道,“还有,这两日京中有的医馆故意将神经散低价买,害的我们失了大批的生意,此事您定要主持公道。”
“竟有此事。”顾若离一怔,看着那人道,“我定会彻查,若查到此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应和,喊着道:“霍大夫,往后有什么事是去医局找你,还是来合安堂?”
“在合安堂,平常我就在这里。”顾若离学着男人的样子和大家抱拳,“有事尽管来找我。”
大家应着。
吵嚷着,直到下午才彻底散了,顾若离亲自将孙道同和韩恭送走。
累的倒在后院的病房的床上,一点都不想动。
张丙中喊着门,顾若离的开门,就看着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师父你真是太厉害了,今天这一招彻底震住了大家,这么好的条件,不怕他们以后不想参赛,不想比。”又道,“要是霍繁篓那小子在,指不定嘚瑟成什么样儿。”
他话落,方本超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霍繁篓。
“没事。”顾若离笑着道,“这都七八日了,他没有消息就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少了他我们还是要做事,不能原地等着啊。”
见顾若离不再难受,大家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契约一签,后面的事情就更加的多了。”顾若离无奈的道,“赢了的自不必说,输了的保不齐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不去遵循协议,到时候还会有纷争。”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等着哪一家出了头,她狠狠打杀一通。
正所谓杀鸡儆猴,大家看不到后果,便会有恃无恐。
“走一步看一步。”刘大夫笑着道,“便是圣人,也不能事事都能算到,你能如此,已是难得。”
“只能这样了。”顾若离好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医局都让她这么累,她太高估自己了,“事情办完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几个人送她出去。
她站在街上,太阳暖融融的照着,她心情顿时又轻松起来……
至少,她往前迈了一步,将来的事便就多了一份可能。
建安伯府比平日似乎吵闹一些,顾若离进门时,守门的婆子看见她,笑着道:“三小姐回来了,郡主刚刚出去,您路上碰见她的车马了吗。”
方朝阳这个时候出去?是去宫里吗?
顾若离心头一跳,摸了摸荷包,那里面有樊氏塞给她的手帕。
“没有看见,估摸着是错过了。”顾若离心不在焉的笑了笑,回了自己院子,雪盏打水伺候她梳洗,将家里的事情都告诉她,“伯爷请了一个大夫回来,那个大夫看过,只说四小姐的身体有些虚,养一养就好了,别的都没有大碍。”
“请的哪里的大夫?”顾若离擦着脸,看向雪盏,就看她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那位大夫以前来过家里,给大少爷看过。”
那就是京中的大夫了,不知道请的是哪一位。
崔婧语并没有痴傻,也没有发疯,除了在对霍繁篓的爱慕上表现出了病态外,其他的一切正常。
诊脉是看不出问题来的。
“表少爷在家吗?”顾若离换了件衣裳,雪盏给她重新梳了双丫髻,“在家,春闱在即,表少爷肯定忙着看书呢。”
顾若离点头,想了想道:“大小姐那边你得了机会就去看看,我不方便多去,免得被二婶瞧见又连累她。”
“奴婢昨天就去了。”雪盏回道,“大小姐挺好的,还问了奴婢四小姐的事,奴婢都说了,她还哭了一会儿,说想去看四小姐,又怕她不高兴。”
还是不要去的好,崔婧语如今像是只火药,轻轻一碰就能点着。
“郡主前脚一走,伯爷也走了。”雪盏低声道,“奴婢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郡主的脸色可不大好。”
顾若离一愣,就想到了太上皇。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她被雪盏推醒,心头便是一惊,问道:“郡主回来了?”
“没有。”雪盏变了脸色道,“是太上皇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