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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二爷满京城的翻人,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满面怒气的回了家,便被戴韦堵了个正着。

    “你又闹了什么事。”戴韦看着自己的弟弟,蹙眉道,“好好的医馆,你非的弄鸡飞狗跳做什么,是嫌我太清闲了?”

    戴二爷不高兴,回道:“大哥,现在是人家到我们头上来闹事,不是我们找别人麻烦。”

    戴韦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来。

    “大哥。”戴二爷道,“你不知道,这次的事就是孙心意主使的,他在太医院压您一头,连延州嘉赏的事都被他抢了,难道在外面你也要忍气吞声吗。”

    孙心意是太医院孙道同的表字,他擅外科,与内科的戴韦竞院正一职,消磨了近两年,一直不分伯仲。

    直到现在,太医院的大小事情还是由他们共同决定,决定不了的就会去征询圣意。

    这一次延州大夫控制刘家村瘟疫一事,圣上原是让他去办,可他近日因西苑的事心神不宁,所以就推给了孙道同。

    “此事你不知情休要胡说。”戴韦怒道,“好好开你的医馆,不要给我惹事。”

    戴二爷就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您可是医馆的招牌,要不是因为您谁知道戴氏百草堂。今天丢了场子,咱们忍了,这丢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你的脸啊,大哥。”

    “够了。”戴韦沉声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话落,拂袖欲走。

    戴二爷冷哼一声,咕哝道:“一个孙新意你都吃不定,难怪这么几年都没有坐上院正。”

    话落,他就行想到了那个什么大夫,等找到他,他非把她吊起来挂在城楼示众不可。

    敢找他的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大哥。”戴二爷追了出去,“那杏林春会,明年您还主持吧?”

    戴韦回头看他:“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我能搞什么花样。”戴二爷笑着道,“推推药场的销路啊,我这也是为了家里好。”

    戴韦没理他,大步而去。

    顾若离在石棉巷里待了一刻,等外面的人都散了,她还是回了一趟家。

    院门开着,霍繁篓不在,但是张丙中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她进来就放了匾笑着道:“师父你来了,我给你沏茶。”

    “你进了草药吗?”顾若离走过去,见张丙中晒了一框的三七,“成色不错,你在哪里弄来的?”

    张丙中将茶递给她,笑着道:“一个老伯挑着框子,说是自己种的,也不多,我就全部买了。”他笑眯眯的道,“那老伯家里还有防风,答应改天再给我送来。”

    顾若离心头一动,要是哪天他们也有地,雇了药农自己种草药,自足自给就方便了。

    想到这里有什么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她立刻放了茶盅,对张丙中道:“我有事先回去,明天过来找你们。”她说着往外走,边走边道,“若是霍繁篓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回来过就成了,别的事以后再说。”

    张丙中想说什么,顾若离已经没了人影。

    “都怪霍繁篓。”张丙中咕哝着,“把师父也带的一惊一乍,性子急躁了。”

    顾若离没有回去,而是去了白世英那边。

    “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世英在厨房给梁欢煎药,看见她也不曾惊讶,“是惦记着没看完的书?”

    顾若离摇头:“我想到个药方,想借你的书核实了一下。”

    白世英不置可否,又重新回了厨房。

    顾若离进了书房,在书案找到了《古今医按》,分门别类终于查到了她要找的方子。

    “我回去了。”顾若离放了书往外走,边走边道,“明日我会再来,和你一起去看梁欢。”

    白世英没出来,在厨房里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一路回了建安伯府,换了身衣裳,顾若离留着雪盏和欢颜:“我去大小姐那边,若是有人来找我,帮我应付一下。”

    “好。”两个丫头已经知道顾若离跟着杨清辉去过崔婧容那边,所以并不奇怪,“郡主去宫中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顾若离笑了笑,小心翼翼的从后面去了崔婧容的院子。

    “三小姐。”娇兰看见她很高兴,“我们小姐在暖阁里看书,奴婢陪您过去。”

    顾若离颔首,由娇兰打着帘子进了暖阁,果然就看到崔婧容就正襟危坐的在炕上,捧着书看的聚精会神。

    光光亮亮的头顶,格外的显目。

    “三妹妹。”崔婧容听到脚步声,忙放了书下炕趿鞋迎过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出去了吗。”

    顾若离拉着她在炕边坐下来,回道:“原是在外面的,不过我想起件事来,就急着赶了回来。”

    “什么事。”崔婧容高兴的看着她,顾若离就回道,“我想到治你病的方子了。”

    崔婧容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消散,她看着顾若离,又回头朝娇兰看看,主仆两人都傻傻的……

    “大姐。”顾若离推了推她,崔婧容回声,那边娇兰已经激动的问道,“三小姐,您的意思是,我们小姐的病真的能治好?”

    顾若离点头:“能,相信我!”

    “三妹。”崔婧容眼睛逐渐变红,定定的看着顾若离,梦游一般,“真的能吗?”

    顾若离点头吩咐娇兰:“帮我取笔墨来的,我写下来,一会儿去抓药,我教你们这药如何煎。”

    “奴婢这就去拿笔墨。”娇兰说着,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出去,一会儿抱着笔墨回来,一股脑的摆在炕几上,顾若离笑着执笔写上方子,“这是防风通圣散,我去了芒硝。”又对娇兰道,“再拿一些大黄酒回来,我要用。”

    娇兰一一记着,顾若离又添了四物在上面。

    “先吃一个月,你要戒酸,酸梅更是不能再吃。”顾若离看着崔婧容煞白的肤色,“若是有效,一到两年内你便能再长出头发来。”

    崔婧容不由自主的摸着自己的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我……真的还能再有头发。”

    “一定能。”顾若离拿手帕给她擦眼泪,“你要相信我,我说能,就一定能。”

    崔婧容噙着泪笑了起来,点着头:“我信,我信你。”

    “真是谢天谢地。”娇兰捏着药方,“三小姐,您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小姐的,一定是神仙变的。”

    崔婧容今年都十七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亲事,如果她的病不好,将来恐怕只能待在这个院子,一直到老死。

    人来这世上走一遭,无论苦甜总要尝点,可崔婧容呢,活的如同白开水,毫无波澜,生亦如死。

    娇兰一刻都等不了,将方子折好:“奴婢这就去抓药。”话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崔婧容无奈的和顾若离道:“也苦着这丫头了,我身边的人都被我遣了,只有她不肯走,自小跟着我……我被困在这里,连着她也没着没落的。”

    “二婶她,常来看你吗。”顾若离叹了口气,理解崔婧容的心情。

    崔婧容笑了笑:“娘虽不常来,可我知道她是惦记我的,家里有好东西,她都会给我送来。”她笑着道,“还有郎哥儿,今年中秋节的时候,她还从城隍庙给我带了月饼呢。”

    一份月饼就能让她这么感动,高兴的惦记着:“嗯,等你病好了,二婶也能少操心了。”

    “是。”崔婧容甜甜的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爹爹还说下次要去西域,给我带那边女子常用的假发来,还有金黄色和麻色的,可好看了。”

    “对了。”崔婧容想起什么来,“这个是给你做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是一顶帷帽,缀着白莎,莎边缝着澜边,很独特好看。

    “我没有别的意思。”崔婧容解释道,“娇兰说你出门时都戴着帷帽,所以我就想给你做一顶,你要是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再给你做别的。”

    她太敏感了,顾若离将帽子拿过来戴上,大小正合适:“我戴帷帽不是因为嫌自己的脸的不好看,是外面有风沙,戴着舒服一些。”话落,笑着道,“谢谢。”

    崔婧容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不客气,你能喜欢我就很高兴了。”

    两个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娇兰偷偷摸摸的抱着个包袱回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怎么样,买到了吗。”崔婧容迎过去,娇兰将包袱一股脑的摆在桌子上,“先拿了七副,等吃完了我再去买。”又对顾若离道,“三小姐,药怎么煎您教奴婢吧,以后奴婢煎药就好了。”

    顾若离颔首,三个人凑在旁边的小厨房里,炒药,煎熬,一直忙到晚上,崔婧容才将第一副药喝上。

    忽然,院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娇兰一怔,忙让崔婧容和顾若离去厨房,她去开了门,一看到门口立着的人便笑道道:“是表少爷。”

    “嘘!”杨清辉道,“天色太晚,我就不进去了。三小姐在这里吗。”

    娇兰点着头,指了指厨房:“三小姐和我们小姐在厨房。”又压着声音道,“三小姐说她想到那张方子了,今天特意从外面回来告诉我们,刚把煎好给小姐喝了。”

    “好,好。”杨清辉高兴不已,“说吃多久会长头发?”

    娇兰喜不自禁:“三小姐说先吃一个月,再忌口一年,以清淡果蔬为主,就能长头发了。”

    “我就说她一定有办法。”杨清辉一脸的自信,又道,“那我回去了,叫人看见了不好了。明天白天再来看你们。”

    娇兰点着头,目送杨清辉小心翼翼的走了。

    “大小姐,三小姐。”娇兰笑着道,“是表少爷,问了一些情况就走了,还说明天来看大小姐。”

    崔婧容应着,顾若离看看天色,也道:“我也回去了,郡主说今儿等我回去用晚膳,我明天就不来了,你有事就让娇兰去找我。”

    “好。”崔婧容送顾若离到院子门口,“你提着灯笼,别磕着碰着了。”

    顾若离点头,提着灯笼一个人往前院走。

    上了抄手游廊,她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追来,便停下来朝身后看去,可什么人也没有。

    方朝阳平日不喜欢热闹,令各房都在自己院子里用晚膳,没事也不会到前院去,所以中间这段抄手游廊就没有婆子守着,再说也没有多少的路。

    顾若离没有放在心上,转身接着往前走,可方走了几步,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不等顾若离反应,她就被推了趔趄,没有站稳,人便从抄手游廊跌了下去。

    下去是花圃,垫着不大不小的太湖石,垒成各式各样的形状做观赏用的。

    “啊!”顾若离跌了下去,硌在石头尖上,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冷汗立时浸了出来。

    游廊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飞快的消失在另外一头。

    是什么人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思想,飞快的检查腿骨,微微一碰她便疼的冒冷汗,不过还好,骨头没有断,只是挫伤的很重。

    顾若离叹了口气,早知道让娇兰送她回来了。

    她扶着石碓单腿撑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摸着石头走。

    手臂上,也因刚刚倒下来时擦破了皮,外套的袖子也破了一个洞。

    刚蹦着过了抄手游廊,就看到雪盏和云坠朝这边走了过来,她如释重负,轻声喊道:“雪盏。”

    “小姐。”雪盏一惊朝这边跑来,“您在下面做什么。”话落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随即尖叫一声,“您摔着了,摔哪里了,奴婢拉您上来。”

    云坠跳了下来托着顾若离,雪盏拉着她。

    顾若离一上来,雪盏就看到她一只腿悬空着没有落地,脸色当即就变的煞白:“伤着腿了吗,断了没有,奴婢帮您看看。”

    “先扶我回去。”顾若离疼的没心思,又烦又燥,“我那边有药,抹上就好了。”

    雪盏和云坠两人都慌了手脚,云坠更是蹲下来:“奴婢背着您吧。”

    “好。”顾若离也不推辞,趴在云坠背上,主仆三人赶院子里赶,刚到正院门口,方朝阳房里的秋香就看到了,啊呀一声跑过来,“三小姐,您受伤了,摔着哪里了。”

    “摔倒腿了。”雪盏眸色凝重,“快去和郡主回一声,再请个大夫来。”

    秋香点着头,提着裙子一溜烟的跑去回禀。

    腿上火辣辣的,顾若离趴在云坠背上连说话都没了力气,眼见着方朝阳从暖阁里出来,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脸色又沉又黑,端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怎么摔了,在哪里摔的。”

    “在从游廊上跌下去了。”雪盏回道,“三小姐说腿没有断,只是撞的有点重。”

    雪盏话落,方朝阳扫了她一眼,冷声道:“十二个人伺候一个主子,还能让她摔成这样,留你们何用。”

    “郡主饶命。”雪盏噗通一声跪下来。

    方朝阳看也不看她,对云坠道:“背去暖阁里。”又回头吩咐李妈妈,“楞着做什么,去请大夫来。”

    李妈妈应是往外走,方朝阳又补充道:“请孙新意来,若他不来,就给我绑了过来。”

    孙道同的外科在太医院是出了名的,但内科就不如戴韦,所以两人争一个院正,一年多都没有结论。

    “是!”李妈妈应了一声,飞快的去外院找崔管事。

    崔延庭从卧室走了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也是惊了一跳:“娇娇怎么了。”

    “摔到腿了。”方朝阳扫了他一眼,跟着云坠进了暖阁,顾若离被放在炕上,由云坠腿了鞋袜,将裤管挽了起来……

    顾若离很瘦,小腿上几乎没什么肉,细细白白的,所以,被撞的那一块红肿越发的触目惊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肿的馒头似的。

    “家里有冰块吗。”顾若离看向方朝阳,“取点冰给我,我冷敷一下。”

    方朝阳回头就看着秋云,秋云应是就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工夫抱着一铜盆的冰回来,顾若离用帕子包了敷在小腿上。

    “让她们给你敷,你歇着。”方朝阳指着云坠,云坠心里咯噔一声,忙接了顾若离的手,给她轻轻的敷着。

    崔延庭这个时候才得了说话的空档:“在哪里摔的,怎么会摔着了,你没有带丫头吗。”

    “在抄手游廊上。”顾若离虚弱的朝崔延庭笑了笑。

    方朝阳斩钉截铁的问道:“谁推的你?”她知道顾若离不是好玩的性子,所以,肯定是别人而为。

    顾若离一怔,便是连崔延庭也是怔住,脸色难看的看着方朝阳。

    一家人,下人肯定不敢去害主子,方朝阳这么一说,就差指名道姓了。

    “你听娇娇说,急什么。”崔延庭也坐了下来,含笑看着顾若离哄着道,“是不是天黑没看清楚跨掉下去了,怎么也不提个灯笼。”

    一个态度强硬,目标明确,一个想息事宁人,含糊其辞。

    夫妻两人态度截然不同。

    顾若离朝方朝阳看去,她冷着脸,抿着唇,显然在忍着怒气。

    “提着灯的。”顾若离看着崔延庭,答的不急不慢,“摔倒,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了我,我没站稳才跌下去的。”

    她再和方朝阳不亲近,可在这种情况,她还是会护着方朝阳的面子。

    一个继父,一个亲母,亲近疏远她还是知道的

    断不会为了维护建安伯府的安宁,而委屈自己又落了方朝阳的面子。

    崔延庭一愣,脸色一下子僵硬起来,抖了抖嘴角,后面想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哼。”方朝阳轻哼一声,“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疏于治理了。”

    他淡淡的一句话,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冷凝下来。

    “一定是语儿。”崔延庭突然就站了起来,断然道,“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居然能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来。”他气的不行,拍了桌子,“娇娇别气,这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崔安呢。”崔延庭唰的一下摔了帘子,站在暖阁的门口,“去把崔安找来,让他连夜备了马车,将四小姐送去清濯庵。抄经一百遍给她姐姐祈福,什么时候她姐姐的腿好了,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自然没有人敢应他的话,他的常随只好进来,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通知崔管事。”

    院子里鸦雀无声,崔延庭回头看了眼暖阁,蹙着眉头立了一刻,才抬脚进去,对方朝阳道:“不用查,一定是语儿做的,她太任性了,不好好管教收敛性子,将来还不知惹出什么祸事来。”

    顾若离愕然,余光去打量方朝阳的神色。

    她面无表情的坐着,仿佛没有听到崔延庭的话一般。

    顾若离收了目光,崔延庭这事办的出乎她的意料,她不过说了半句,他就能立刻做出这样的反应来。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按照方朝阳的性子,但凡确定是崔婧语做的,她必然是以牙还牙的。

    到时候崔婧语就不是去庵庙这么简单了。

    崔延庭这么处理,既堵了方朝阳顺势救了自己女儿,还做出了姿态,一副护着她的样子。

    甚至于昨儿崔婧语装病不得不喝的药,也就此罢了。

    看来,她闹腾着,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你别气了,担心身子,娇娇这一摔少则休上一个月,她还要你照顾呢。”崔延庭轻声细语的安慰方朝阳,“让她去清濯庵自生自灭去,犯不着和这个不懂事的生气。”

    方朝阳这才抬头,看着他不咸不淡的道:“你不是约了我兄长去喝酒吗,还不走。”

    “也是,不能让侯爷久等了。”崔延庭一愣,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和顾若离匆匆而道,“好好休息,京城来了一批琉璃制的玩意儿,明儿我给淘些回来,就当给你赔罪了。”

    “不敢。”顾若离倾身微福了福,“伯爷慢走。”

    崔延庭颔首,快步出了暖阁。

    方朝阳脸色很难看,坐在桌边也不说话,顾若离看了她一眼,出声道:“我衣服摔破了,让雪盏给我回去拿身衣衫吧。”

    雪盏还在外面跪着。

    方朝阳皱眉,显然对顾若离的态度不满意,可到底没有训斥,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秋云看见就退到门口,对雪盏打了手势,雪盏这才起身去罩院给顾若离取衣服。

    “太医来了。”李妈妈领着位大夫进来,方朝阳一看见对方,怒火再也压不住,“孙新意呢,死了?”

    来的是位年轻太医,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显得很文弱,他恭敬的回道:“师父今日身体不适,所以让我来了。”又解释道,“小姐的腿伤不算重,在下可以治疗。”

    “呵!”方朝阳冷笑道,“身体不适,看来我要备些礼去孙府拜访一趟了。”

    年轻太医垂着头,却半眼不敢看方朝阳。

    “小伤,谁看都无碍的。”顾若离怕她把年轻太医赶出去,“孙大人来,也不可能立刻让我的腿好起来。”

    方朝阳回头看着顾若离,面无表情的,过了好一刻才松了一些神色,坐在桌边吃茶。

    李妈妈静静看着母女对峙,确定顾若离赢了,她才笑着道:“冯太医,请。”

    冯太医本名冯匀,表字紫苏,虽有些文弱,可却是孙道同的得意门生。

    “得罪了。”冯匀将药箱放在一边,看着顾若离摔伤的地方,柔声问道,“疼不疼?”

    顾若离点头。

    “能不能动?”冯匀不好碰她的脚,顾若离就动给他看,轻轻抬起来慢慢转动,“胫骨挫伤,疼痛强烈,能动,方才冷敷过了。”

    冯匀一愣,看着顾若离:“冷敷?”

    “嗯。”顾若离回道,“这样的外伤十二个时辰内我用冷敷法,有什么问题?”这是常识,她没有多想。

    冯匀支支吾吾的摇着头:“没……没什么。”他从药箱拿了两瓶药膏递给李妈妈,又对顾若离道,“小瓶的今晚开始用,等七日后消肿,便换成大瓶,直到痛处痛感消失。”

    “多谢。”顾若离接了药瓶过来,打开放在鼻尖闻了闻,朝冯匀艰难的笑笑,和方朝阳道,“若休养的好,二十天就能恢复。”

    说完,冯匀行了礼,提着药箱脚步匆匆的出了建安伯府径直去了孙府,孙道同正在书房练字,见爱徒来便放了笔问道:“是哪位小姐受伤?”

    “是三小姐。”冯匀回道,“徒儿瞧过了,是小伤,并无大碍。不过……”

    “怎么?”孙道同看着他,冯匀想了想低声道,“师父,你认识这位三小姐吗?”

    建安伯府的小姐他怎么会认识,孙道同凝眉,冯匀便接着道:“可是她知道您新定的外伤急救的方法。”他将顾若离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徒儿吓了一跳,这世上只有师父您知道,而且,您是才得出的结论,为何这位姑娘却好似早就很熟练了似得。”

    言下之意,这个法子很有可能在孙道同之前,就已经有人在用了。

    孙道同原本只是随意问问,毕竟他拒绝了方朝阳,此刻听冯匀一说,他便面色微变:“你确定她是这么说的?”

    “是!”冯匀很肯定,“徒儿去之前,她确实在冷敷,旁边还有半盆的冰块。”

    孙道同蹙着眉若有所思,过了一刻道:“一个府中的小姐……怕是有人教她了这个方子。”

    可就算有人教她,那么又是谁呢,谁和他一样得出外伤伤骨时可用冷敷的法子?

    孙道同好奇不已。

    冯匀又道:“还有件事,不知您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孙道同坐了下来,没有心思再练字,冯匀就道,“前两天咱们医馆来了几个人求诊,是个四岁的孩子,顽皮吞了根蘑菇钉……”他将二娃的事以及今天白天梁欢的事都说了一遍,“是一位姓霍的女大夫。”

    “此事我已听姜通说过。”孙道同下午就听姜通回禀过了,觉得此人的方子好是好,却应该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但是这种偏方急方,有没有把握都不重要,真遇到了有总比没有好。

    “师父。徒儿想说的是,这位姓霍的女大夫,会不会是延州那位,听说医术了得,会不会就是她告诉建安伯府的那位小姐?”他说着看着孙道同的表情,“还有,您派去的太医,这会儿也快到太原了吧。”

    孙道同微怔,慢慢的站起来,负着手来回的跺着步子,颔首道:“你想的没错,此事需确认一番。”若是霍大夫真的到了京城,而他又派人去延州找,一来一去不知耽误到何时。

    若是这样,他办事不利被训斥事小,延州百姓那边难免不忿,认为圣上不体察民情,不顺民心,这样的大夫也不嘉赏。

    若将来等霍大夫在京中小有名气了,他们再赏,又有弥补和马后炮之嫌。

    势要确认才对。

    “还有建安伯府的三小姐。”冯匀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可以找机会再问问她。”

    孙道同摆手,道:“世上能人何其多,此方有人比为师早也不奇怪,不必追究此事。”顿了顿端了茶,“先找到霍大夫再说。”

    冯匀应是,出门而去。

    上了药膏,腿上的疼就减轻了许多,清清凉凉的,顾若离好奇倒了一点在手心,细细研磨凭着里面的药味来分辨里面的成分。

    有些谱,却又不大确定。

    她便想到了戴韦,当时在西苑,她站在暗处看不清,可是观他神色,似乎很轻易就能分辨混杂的药味里,有哪几种药。

    “你去崔婧容院子里了?”方朝阳坐过来,递了杯茶给她,“做什么?”

    顾若离说了声谢谢,回道:“就是和她说说话,见天色不早了,就回来了,没想到……”

    “只是聊天?”方朝阳毫不掩饰的质疑,“你没有事瞒着我?”

    顾若离目光微闪,心头飞快的转了转,方朝阳就眯起了眼睛,挥了袖子对云坠她们道:“你们都下去。”

    房里的几个丫头都退了下去。

    “有。”顾若离抬头看着她,“我找到了一个药方,能治她的病,所以兴冲冲的拿回来让她试试。”

    方朝阳依旧看着她,目不转睛,她的女儿分别的太久了,以至于相处了这么多天,她还没有摸透她的性子:“药方,你哪里药来的方?”又道,“我离开庆阳后,你一直跟着顾解庆学医?”

    她终于开始怀疑她了,顾若离心头砰砰的跳,并非是怕方朝阳知道她会治病,而是怕她因此知道,她去西苑的真正的目的。

    对太上皇不利。

    “学了两年。”顾若离一半真一半假,“我觉得我可以开方子了,莫说难的,一些风寒头疼之类的经方还是有把握的。可是祖父不让,说我学了个皮毛,所以我……”

    方朝阳没说话。

    顾若离垂着头也不说话,好像因为这个话题触动了伤心事,而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了。”方朝阳看着她垂着的头顶,语气淡而无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想给她治就治吧,反正她活着也是痛苦,能让你试一试,是她的功德。”

    顾若离愕然,嘴角动了动,没有反驳。

    她不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指不定方朝阳会因此而再问什么。

    看来她要想办法给霍繁篓送封信,让他和张丙中躲一躲,以免外头“霍大夫”的事情闹的太大,让方朝阳又怀疑她。

    “回去歇着吧。”方朝阳回身看着顾若离,“我累了。”

    顾若离应了一声,喊了雪盏和云坠,欢颜也跟着过来,三个人合力扶着顾若离出了暖阁。

    方朝阳静静立在窗口,看着顾若离蹦蹦跳跳的出了她的视线,半晌无言,李妈妈走过来递了热茶给她,低声道:“四小姐由大少爷亲自送去清濯庵了,没哭没闹,还自己收拾了几件衣服。”

    四小姐变聪明了,知道是崔延庭下的令,她顺从的去了,要是换做以前,怕是还要来闹上一闹才罢休的。

    “郡主宽心些。”李妈妈问道,“大夫也说了,三小姐养伤二十天就能全好了。四小姐那边,奴婢看就算了吧,伯爷也罚了,若您再追过去,难免让伯爷寒了心。”

    “有的账可以慢慢算。”方朝阳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是懒得理她们罢了,若有心她想治一个继女,便是叫她无声无息的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说她半句,她心头略转,道:“明天给孙府下帖子,就说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妈妈一愣,以为方朝阳真的以为孙道同今天没来,要上门兴师问罪,便劝道:“孙大人性子直,其实为人倒是难得一见的端正,您……”

    方朝阳眼风一扫,李妈妈接下来的话再不敢说。

    “算了。”她却又立刻改了主意,“我明天去西苑,你去备些点心。”

    李妈妈垂首应是。

    顾若离疼的一夜没睡踏实,直到天亮时才阖上眼睡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几个丫头守在床边,半步不敢离开。

    “您醒了,可要小解,奴婢背您过去。”云坠虽年纪小,可比其他几个丫头壮实一些,她躬身蹲在床边,“大夫说您这几天不能用力。”

    顾若离嗯了一声,趴在云坠由她背上去了净房,等梳洗好出来,午膳已经摆在桌上了。

    “二小姐一早就来过了,见您睡着就没进来,还说下午再来看您。”雪盏给顾若离添着汤,“大小姐那边的娇兰也来过,也说晚上来看您。”

    顾若离应着,慢慢的喝着汤,雪盏又道:“四小姐昨晚就出门了,没哭没闹,安安静静的走了。”

    “没闹吗。”顾若离也有些惊讶,看来是崔婧文教过的,若不然按着她的脾气,不闹的人仰马翻是绝不会乖乖走的

    雪盏笑了笑,看了眼顾若离加在杌子上,肿的高高的腿,抿着唇神色凝重:“小姐,以后您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我们吧,任一个都行,我们也能放心点。”

    “是!”欢颜和云坠并着另一个二等丫头瑞珠纷纷点着头,“您要是嫌拖累,带一个就成,我们绝不会给您惹麻烦。”

    顾若离笑着点头:“以后在府里走动,一定带着你们。”言下之意,出去的话就算了。

    雪盏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表少爷在家吗。”顾若离惦记着给霍繁篓送信,想了一圈只有杨清辉合适,“去外院看看,要是他在,就请他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找他。”

    雪盏回道:“表少爷昨晚也去送四小姐了。估摸着下午才能回来。”

    顾若离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郡主呢。”

    “郡主出去了。”雪盏回道,“听说让厨房做了莲子酥,奴婢猜大约是去西苑看望太上皇了。”以前太上皇最爱莲子酥,所以建安伯府常备一个做点心的厨子。

    去西苑?顾若离勺子里的汤一抖洒了出来,雪盏吓了一跳忙拿帕子给她,顾若离摆着手问道:“她一个人去的吗,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她去西苑做什么,是因为怀疑她,所以去试探太上皇去了吗?

    她想做什么?

    让圣上杀了太上皇?

    赵勋呢,这么长时间她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即便是京城里的风声,也半点没有听到。

    要不要想办法给他送个消息。

    “小姐,二小姐来了。”秋分站在门口打了帘子,顾若离一愣抬头朝外看去,就看到崔婧文带着连翘过来了,她穿着件素面芙蓉面的褙子,梳着垂柳髻,素面朝天的样子,显然没有休息好。

    主仆两人提着几盒点心,见着她崔婧文面露担忧的道:“昨晚就想来看你的,只是怕你疼的难受,我来了反而惹了你心烦,今儿好些没有?”

    “好多了。”顾若离收了心思,“让姐姐担忧了。”

    崔婧文目光落在她腿上,又心疼的看着她:“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这一回趁着养病,索性好好补补才是。”

    “是!”顾若离点着头,“这不,一起来就在喝汤呢。”

    崔婧文抿唇笑笑,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语儿太不懂事,你不要恨她。她自小怕黑怕静,这一回在庵里住着,对于她来说,实在是难耐的罪。”

    “我没看清是谁。”顾若离忧心的道,“只提了一句,伯爷他就……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崔婧文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想好的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她笑着道:“父亲是疼爱你,也了解语儿的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长辈做事,自然是不偏不倚一门心为我们小辈考虑。”

    顾若离含笑应是。

    崔婧文坐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她前脚离开,崔婧容带着娇兰来了,扶着她的腿哭了一气,两个人在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顾若离念着西苑的事,便时不时让雪盏去外院看杨清辉回来没有。

    直到酉时,杨清辉才风尘仆仆的进了她的院子。

    顾若离遣了几个丫头,请他进了暖阁。

    “昨晚走的急。”杨清辉一进门就看着她的腿,直皱眉,“你自己看的还是请的大夫。”

    顾若离回道:“请的大夫。”请他坐,便压着声音道,“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石工巷帮我送封信?”

    “送给霍小哥吗?”杨清辉立刻就猜到了,顾若离点头拿了一封刚刚写好的信递给他,“务必帮我走一趟,我有急事。”

    杨清辉将信收了也不问缘由,颔首道:“你放心,我这就去。”

    “谢谢。”他起身往外走,忽然停了下来,看着顾若离,“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当时你是和赵将军一起进京的?”

    因为去杨府送信说顾若离没事的人,是赵勋的手下。

    “正好顺路。”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杨清辉蹙眉想了想,追问道,“那你进西苑了吗。”

    顾若离凝眉,杨清辉摆着手:“算了,当我没有问,你不要为难。”又道,“你自己小心,好好养着。”

    杨清辉快步出了门。

    顾若离松了口气,他霍繁篓去找赵勋的私宅里找齐全,齐全服侍赵勋多年,他一定有办法找到赵勋并通知他。

    至少,让太上皇防备一些。

    杨清辉拿着信直接出了门,坐车去了石工胡同,找了许久才看到亮着灯晒满三七和防风的院子,他站在门口,张丙中一眼就认出他来:“杨……杨家少爷?”

    “张大夫。”杨清辉抱拳,笑着过去,“许久不见,张大夫可好。”

    张丙中对杨清辉的印象很好,至少比杨勇好很多:“杨少爷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你是来找霍大夫的吗,她不住这里。”

    “我是受霍大夫之托来送信的。”杨清辉问道,“霍公子在不在。”

    他的话一落,就看到门口背着光,霍繁篓抱臂靠在门扉上,笑呵呵的道:“是杨公子啊。”他知道杨清辉来了。

    “霍公子。”杨清辉抱拳道,“霍大夫昨晚摔了腿,不方便出来,所以让我给你送封信。”把信拿了出来。

    霍繁篓脸色一沉,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信却不急着看,随即阴沉的道:“她好好走路怎么会摔着!”

    “我看看,我看看。”张丙中要看,霍繁篓将信递给他,看着杨清辉道,“杨公子可知道她是如何摔的?”

    这种背后议人长短的事,杨清辉自然不会做,他道:“不大清楚,等霍大夫好了你再问他。”他在外待了一天,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信我送到了,这就告辞。”

    霍繁篓不冷不热的抱拳:“慢走。”把他送到门口。

    “怎么会摔倒腿了。”张丙中焦急的道,“我们要不要去府里看她,她一个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很着急。”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那是她的家,里面的人是她亲娘,她急什么。”话落,指了指张丙中手中的信,“写了什么。”

    “朝阳郡主怀疑她会医术。”张丙中回道:“让你想办法去找齐全。让他们多留心,千万谨慎。”

    霍繁篓点头,问道:“没有了?”

    “你自己不会看啊。”张丙中白了他一眼,又道,“她说医馆先准备着,什么时候开业她还要再考虑,免得被郡主发现。”

    “真当自己是菩萨!”霍繁篓愤愤不平,转身就朝外头走,张丙中收了信追着问道:“你去哪里?找齐全吗?”

    霍繁篓已经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