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春节,我还在城。
城是一个属于北方的小城市,那一年的冬天来的比以往还早一些。春节到来之前便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飘飘而至的雪花堆积在马路上,调皮的包裹着行人们的脚踝,好似在拼命留住他们的行色匆匆。未曾到过北国的人,不知道大雪给人们带来的乐趣。
很小的时候,我最喜欢下雪的季节了。爸爸会把我包裹成小小圆圆的粽子,升起炉火,直到炉火跳燿成温暖的符号,他便把贪玩的我叫回屋里,大手包着小手在炉火上来回烤着,那时的我总是想挣脱那温暖,因为惦记着门外没堆完的雪人。直到他把早已准备好的涮羊肉端上炉子,我才会停止吵闹,我们围坐在炉火旁享受着美味,在云雾间可以看见彼此间的幸福。
他常对我说,这就是天伦之乐啊,那时我还嘲笑他说:“你这么年轻就把天伦享完了,等您老了,我可就不伺候您了。”我发誓如果世间上有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说这句话的。
2010年城没有炉火,没有涮羊肉,没有大手,有的是大雪和寒意。那年冬天特别冷,现在想起来我仍不知道大年三十那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我睡到了晌午才起床,连门外家家早早的鞭炮声都没叫起我。
大伯母看着我立于院中的身影,眼里起了变化,口气不善的对我说道:“尹诺,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连隔壁两岁的小宝宝都起来了,你倒好,过年这么忙,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知道吃白饭。”
我没有动作的静立在那里,紧盯着她,我不知道我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她的表情有所松动。
寄人篱下就要学会妥协,这个道理我很早便已参透。
我开口道:“大伯母,我昨天一直没睡着,闹腾到凌晨才睡着,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她像个胜利者,面带微笑:“算了吧,你一个丫头片子能做什么,睡到现在,我们都吃过了,你随便吃点包子吧,等到晚上吃年饭。”
“嗯。”我回答着,便往屋里走,没有吃那包子,即使我饿了。
直到五点多,大伯母开始叫我的房门,让我出门去找大伯和姐姐弟弟。临走前还不忘催促道:“你快点啊,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跑哪里疯了,剩老娘一人在家累死累活的,尹诺,快点啊。”
北国的冬天天黑特别早,即使今天是春节也不例外。外面又飘起了小雪,我找了好久,找到小雪变大雪,找到双手双脚都失去了知觉。
“你们,姐弟三人终于回来了,还回来干嘛,干脆在人家过年好了。”说着,给她那一双儿女扑去身上的雪花,脸上满是温柔。
放完鞭炮以后,就开始吃年夜饭了。以前饭前的鞭炮都是我点的,爸爸说,点鞭的人明年一定,一帆风顺。今年,我站在一旁看他们姐弟争来争去。
饭桌上,我笑着对他们说些祝福的话。大伯父,夸赞我:“尹诺,从小就机灵的紧。”
我没有看2010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也是今生唯一错过的春晚,即使后来的春晚越来越不好看,我也会熬着看完它。我给出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我说不喜欢董卿,可其实我最喜欢她了。
城的人会从23点50分就开始放鞭炮来迎接新年,当第一声鞭炮声响起时,我看着照片中开怀大笑的两人说到:“新年快乐,爸爸,新年快乐,尹诺。”然后,在照片的反面写上了:如果有来生,我仍想做您女儿。
2010年2月14日23点59分,这是我留给自己的新年愿望。
外面的电视机里响起了新年钟声,全世界都在说着新年快乐,我听到了董卿和朱军的声音,错过了那年春晚,错过了小虎队的重聚,错过了董卿是拖这个被玩了很久的梗,再见到刘谦和贾玲总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火起来的。
可是那年春节即使我什么都没做,也让我终身难忘,那是我爸爸去世后第一个春节,第二天我就15岁了。
初一,给长辈们拜年,大伯母给了100块压岁钱,我给他们一人磕了三个响头,头磕的砰砰作响。
初三那天,要接姑姑。我的三个姑姑带着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回来了。
时间仿佛回到了我爸爸出殡那天,那天我永世难忘。
晚上,宾客散尽,三个姑姑和大伯父,大伯母坐在正厅,一改丧礼上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道大人们的眼泪为何会干涸的如此快速,嘶吼的喉咙为何还可以发出如此尖锐的声音。
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仔细听着。
大伯父先出的声:“三弟现在走了,丢下尹诺一个小孩子,我们都是他的兄长、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爹妈去世前也叮嘱过我们,要互相照应不是吗?况且,尹诺,还这么小,不靠我们,靠谁啊,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下,以后怎么办?”
大姑姑接过话:“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当然是跟你过了,尹诺姓尹,是尹家人,不在尹家,难不成来我们陈家吗?”
大伯母“哼”了一声,说道:“你就不姓尹了是吧,这么有本事,在陈家受了委屈,老往尹家跑是什么意思啊,大姐。”
大姑姑气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大伯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当初妈就是被你这张嘴给气死的,”说着大姑姑竟然干嚎起来,一旁的二姑姑赶忙拉住想向大伯母扑去的大姑姑,劝慰道:“姐,好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嘛多伤姑嫂感情啊。”她把大姑姑摁回座椅。
大姑姑拉着她妹妹的手说:“二妹,想想咱那苦命的妈妈,我就,我就,诶想起来,”大姑姑断断续续还想再说些什么。
二姑姑连忙打断了,说:“咱们今天就说尹诺的事,大家就事论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都扯出来,那就永远都说不完了。”
大伯父赶忙打圆场:“对,二妹说的对,今天就说尹诺,来尹诺,到伯父这来,”我慢慢走向他,站在他的隔壁,旁边的大伯母拉起了我的手,但是她的眼睛却是看向大姑姑的。
这时,小姑姑开口了:“哥,姐,我就直说了,我刚刚结婚两年,宝宝才一岁,我婆婆本就不喜欢我,我们家阿明只是个小小的公务员,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还不够我们家自己吃的呢,我没法照顾尹诺,况且,我是我们中最小的,这件事本就轮不到我。”话一出口,余下的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小姑姑如此开门见山的说出来,即使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大姑姑很生气的看着小姑姑:“阿巧,你这么说,就太不讲良心了吧,你忘了,你二哥,可是最疼爱你的了,小时候他什么不是让给你,连你的大学也是他供你读出来的,你枉让尹诺叫你一声姑姑。”小姑姑没做声。
她看向了我,充满歉意,可对于我来说却什么都不是。
小姑姑和爸爸关系最好了,以前我以为她对我也是最好的。
大姑姑看小姑姑不说话,愈发来劲了,她说:“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我看你的良心不知是不是被狗吃了。”
小姑姑红着眼睛说:“比谁承我二哥的恩多是吗,那你倒是说说,你老公的病时是谁帮你张罗医院,联系医生的,谁掏的五万多的医药费,今天你的良心还在,你把尹诺带身边啊,再不济,你把那五万块拿出来,给尹诺啊。”眼泪流到了小姑姑的脸颊,大姑姑有些羞愧,低着头不知在嘟囔什么。
大伯父看到场面有些失控,无奈道:“大姐家,本就不容易,谁家都不容易,以后尹诺就养在我家了,你们没事多回来看看她,她一个小孩,没有父母,比我们更不容易。”
大伯父的决定得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默认,除了他自己的老婆。三个姑姑释然的笑,真是刺眼。
后来,大伯母和大伯父大吵了一架,场面很混乱。锅碗瓢盆都砸了个遍,那天像又经历了一场丧礼一样,哭声不绝。最后姑姑们同意了将我家的房子卖掉,加上父亲赔偿的钱作为他们培养我的花费,伯母才罢休。
14岁的我曾试图理解他们,可最后心里除了怨恨什么也没留下。
10年的初三,别的孩子都被撵出去玩耍了,只有我陪着这群伪善的大人们。他们在对我嘘寒问暖,仿佛忘记了几个月前他们还像嫌恶垃圾一样把我抛来抛去。
我不经意间从大伯母那里听说过,姑姑们都很后悔没有收养我,她们没想到建筑公司的赔偿金是笔数目如此之大的钱,爸爸用生命换来的遗产让她们眼馋。
大伯母夸赞大伯父先见之明,庆幸自己嫁了个好老公,在她的计划里那笔钱够她两个孩子上完大学,儿子取个好媳妇,女儿陪的起好嫁妆,她的计划里没有我,我也不想她在我身上多放一点心思,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当姑姑们对我像得不到的珍宝一样,我觉得恶心,对她们说了“我想吐”,便跑到外面吐了起来,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大姑姑对大伯母说:“你看孩子,被你养成什么样了,不行我就带走了。”
下面又是一出好戏。
初四,初五过完,2010年的春节就过去了。
春节过后,我第一次有了一个想法,“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时间过去了8年,现在作为一个鬼魂的我终于体验了死亡。
2010年春节的悲伤离的太远我已仿佛感觉不到了,大伯姑姑们也好像是陌生人,只是不知对于鬼魂来说,现在我眼角的液体可以称为眼泪吗?
如果是我告诉你,鬼魂的眼泪很烫,烫到足以灼伤我透明的肌肤,很痛,如果你死了,可千万别流泪。
“头,醒醒,到了。”一个声音拉回了我长长的思绪。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城警察总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