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木寒坐在竹椅上,轻慢地喝着茶,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蓝色,脸上并无颜色。
依克东跪在木寒的脚下,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只是冷硬地道,“主子,求你看在奴才世代是福氏包衣奴才的份上,饶恕了奴才,奴才也不知道我那个婆姨会是大王子派来的。”他如今只恨自己当初被美色所迷,失了心智,才会酒后失言。
木寒才挑了挑眉,“不知道?”他嘴角微翘,“依克东,你不像是那么蠢笨的人呢!”
房间里鸦雀无声,那几个想给依克东求饶的老臣子也驻足而立。他们仿佛看到木寒坐在乞灵山脉之巅,轻轻地说了一句,“都杀了吧!”于是,那漫天地嘶叫声。
如今的二殿下木寒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个稚嫩纯善的少年。两年前浮屠国的那一战威震寰宇,也建立了木寒二殿下铁腕嗜血的杀名。
在亥夏城,谁不知道木寒二殿下虽然身有残疾,却是浮屠国最强硬的主战派。他手下的三支狼战军所过之处无往不胜。如若不是他的腿,这大汗之位是谁的还未尝可知。即使如此,浮屠国的百姓中已经又有人将他儿时被称为神子的事翻出来。
依克东想到此,一咬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弯刀,往自己的左臂斩去,口中道,“主子,依克东这次鬼迷了心窍,愿意自废一臂,求主子宽恕。”眼瞧着手起刀落间,就在一臂就要丢之际,从横测间,射出一块玉币,硬生生地让依克东的刀偏了三分。即使如此,也在依克东的手上留下了一条大口子。
鲜血染红了皮袄,依克东抬头,看向木寒看着他,“主子,奴才真是无心的。”
木寒放下茶杯,冷冷地说,“依克东,你真的很让我失望。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我就和你说一次,你记得我只说一次。其一,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被一个婆娘迷了心神,乱了规矩;其二,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却只会求饶,不懂补救;其三,我福氏一族,无论主子还是奴才,从来只有战死沙场的英雄,哪里有你这种动不动就自毁的蠢材。你有自断一臂的勇气,怎没有报仇雪恨的志气。依克东,我看这二十多年的养尊处优,你都忘记了你的祖父当年是我福氏一族的第一悍将。怎到了你这一代却变成让婆娘牵着鼻子走的孬种?”木寒的声音低沉而凌厉,似乎一道利剑撕扯着依克东。
依克东忽然浑身一震,抬头忘向木寒,半晌之后,他朝木寒磕了个头,道,“主子,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宰了我那婆娘。然后,明天我就入狼寨,若不能为主子立下不世功勋,绝不出寨。”说罢,提刀就走。
木寒的嘴角微微扬起,望着依克东走出大门,才收敛了表情。
从一侧跃出一个黑衣人,“主子,就这样放了依克东?要不要狼一去监视他?”
木寒摇摇头,“没必要,依克东的心是软了些,但他对我的忠心,我从未怀疑过。这次既然他主动要去狼寨磨练,那就让他去练练心智吧!”说罢,又想了想,“既然这次老大和老四打算和大盛国联姻,以断了我们福氏战功的机会。我倒是真的有兴趣去见见大盛国的青蓝公主。”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深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地血色。
一个月后,大盛国,临江县
“大江奶奶,我来看你了。”青蓝穿着粉蓝色的纱裙,笑眯眯地跑进一栋简陋的茅屋。屋子里坐着一个瞎眼的老人。
“公主殿下,是,是你,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啦!”老人显然和青蓝很熟悉,颤颤悠悠地站起,脸上绽出笑容来,想要摸一摸青蓝的手。青蓝很自觉的把手伸到老人的手下。显然两人认识已久。
“是啊,当然是我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老人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到欢愉声。
“公主殿下,你怎么又来看我们这些叫花子了呢?”从门外又涌进来一些老人孩子,都穿着破衣烂衫,但精神却很好。
青蓝笑嘻嘻地转身,道,“江大叔,最近你们可还好?自从你们来了临江县,我才来了两次,也不知道这地方你们住不住得惯。”她神态从容,明显与这些人也认识已久。
江大叔江棠是这群难民的首领,自浮屠国南下后,难民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皇城,当了三年乞丐,好不容易国主稳住国事,才在年前将他们这群人定居在临江县。这四年来,青蓝一直给这些难民发放辎重,让他们避开了天灾人祸。这些人都很感激青蓝,“谢谢公主关心了,我们过得不错,明江里的鱼收成不错,我们总算在这里按下家了。”
家这个词,对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难能可贵。青蓝笑嘻嘻地拍了拍江棠的肩膀,道,“大叔,放心吧,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见江棠还有些伤感,口风一转,又道,“小叶子呢?怎么不见他?”她张着眼往门外望去。从前那个一见她来,就冲出来的小家伙居然不在人群里,“是还在生我的气吗?”记得上一次来答应第二日陪他去明江抓鱼,却失了信,难道这小子居然还记得?
江棠听青蓝问,脸上的忧色居然又中了几分,“小叶子,他……”
青蓝的眼底有一道精光掠过,“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们,让你们出不了江?”这世道艰难,但凡有人过上一些好日子,就会被人惦记上。
江棠忙摇了摇头,道,“不是,有青蓝公主看顾,没有人不行方便。是那小子贪玩,前几日跑到后面的明山上吃了毒物,已经昏迷了几天了。”他的脸上极为担忧,这几日,寨子里的人都在为江棠的儿子江叶的生死担忧。
青蓝听着眼眉挑了一挑,忙道,“快带我去看看,这次王太医随我来了临江县,让他看上一看,”说着,又朝门外唤道,“宛若,让王太医来一下。”
杜宛若站在门外,正在把一些糖果分散给村子里的孩子,听青蓝这般说,皱了皱眉,却不敢耽搁。
青蓝刚要抬脚往外走,却被江棠拉着,道,“公主别担心,那小子还算命大,居然遇上了神医,神医说再过一日,那小子就能醒了。”
“神医?”青蓝歪头想了想,忽露出一抹笑来,“若是神医倒是要见上一见,不过,还是让王太医也跟着看一看的好。”说着往外走去。
门外,头发絮白的王太医已经被请了过来,口中叨念着,“可是青蓝公主有事?快让老夫瞧瞧。”王太医脸上的褶皱一轮又一轮,都快把眼睛都遮住了,看不出眼眸中的神色。
青蓝走出来说,“老太医,别着急,是小叶子有事,你和我去看看他。”
一行人往江叶住的小房走去。原本江叶是和村里的小孩子住在一起,可得了重病才挪到后院的房间里住,由村里的胡大娘照顾。
青蓝走到后院门口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悠扬舒缓,似要把人带到尘世外。一曲没有吹完,就被青蓝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
“小叶子,醒了没?姐姐来看你了。”青蓝推门而入,眼角弯弯地,看不清是在担心还是含着笑意。
就坐在屋子的中央,有人坐在桌边,手中还拿着一根短笛,他的脸色清淡地,甚至是冰冷的,眼眸中闪着蓝色的幽光,木寒坐在轮椅上,抬眼看着从外面闯进来的蓝衣姑娘。
她瞅见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道,“神医,你的眼睛真漂亮。”□□裸地挑逗,但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轻浮。她嘴角弯弯,眼角弯弯,不是最美的女人,但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圆润的甜腻。
公主青蓝,他第一眼就知道了。大盛朝盛传的菩萨转世,当朝老太后亲自认下的孙女,马王府的三郡主,也是他大兄这次钦点的大妃。
只是……,木寒的眼眸闪了一下,便淡淡地道,“姑娘,你是否该敲门才进男子的房间?”
青蓝的眼角又歪了一点,道,“小叶子,哪里算是男子?”说罢,径直走向了江叶的床榻边。从她身后王太医也跟着进来。
很快,王太医最终发出一声惊疑,“苦莲果毒?”他那双被隐逸在褶皱皮肤下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一个箭步走到木寒身前,抱拳道,“公子可是苦情谷神医谷川的弟子?”
木寒看了看王太医,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不是。”
“若不是,你怎么会解苦莲果毒?”
木寒淡淡道:“难道只有谷川能解苦莲果吗?”
“那……”
王太医还没有说完,木寒忽然转头又对着青蓝道,“而且我也不是神医。”
正说着,忽然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一步就能化出百万风情,她巧目盼兮地道,“江大叔,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是说不让小叶子被人打扰吗?”
青蓝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红衣女子,有一瞬间的愣神。
“清姑娘,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大盛朝的青蓝公主,专程来看小叶子的。”江棠忙道。
“青蓝公主?”红衣女子的脸色忽然多了几分探究,然后忽地一笑,似有股清风滑过,然后说,“这可巧了,我正要去找马王府的人。”
青蓝看着眼前的红衣姑娘,皱了皱鼻子,“姑娘认识马王府的人?”
红衣女子一拱手,道,“小女子,清十娘,我来马王府寻我的未婚夫,霍楠。”她的丹凤眼往上轻俏着,朝青蓝眨眨眼。
青蓝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淡去了,“你骗人,表哥没有未婚妻。”
“我没有,我娘清九妹当年救了霍夫人,霍夫人亲自给我和霍楠订了婚。我如今就是来找我未来相公的。”清十娘的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似乎有一种挑衅。
“你骗人,表哥没有未婚妻,”青蓝只是重复着,脸上似露出悲痛,一转身,往外跑去。
“公主……”江棠大急,想追去,却被杜宛若拦住。
“江大叔,莫急,我去追公主。”说着也提脚往外走去。
木寒的眼神追随着这个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记得探子曾说青蓝公主当年为了霍楠顶撞当今圣上,几乎被鞭刑所杀,这些年来与霍楠这几年几乎形影不离。民间找已有传言马王爷要把青蓝嫁给霍楠。
木寒的眼眸不曾有一丝变化,只是对清十娘轻轻地说了一句,“清姑娘,木某在此处也逗留够久了,明日我会去大盛朝王都。清姑娘是与木某同行,还是就此别过?”
清十娘一愣,然后才悠悠道,“公子,我娘与你娘的十年之约已满。此一别,或许十娘与公子就要成敌了,公子以后见到十娘可要手下留情才好。”
木寒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局。没有多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
青蓝一路跑出江家寨子,才止住脚步。脸上的悲愤慢慢变浅。她停下脚步,只等到宛若追了上来,才慢慢地回头。
“公主,别听那姑娘胡说,莫说这事谁也不知道,就算真有这一桩,就凭表少爷对公主的宠爱,这女子也得不到什么。”杜宛若轻轻地说,但她的眼神却有些闪烁。霍楠的未婚妻居然找来了。她的心跳的有些快。
青蓝望了蓝天,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四周起了轻轻地风。她才缓步走到马厩边,“宛若,我们回王府吧,要变天了。”
她低垂地眼眸中有一丝冷冽。
浮屠国二殿下,拥有修罗之称的木寒,他终于把手又伸过长江天堑。那双幽兰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自觉地朝腰间的朱砂剑摸去。
表哥的未婚妻?他们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