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恍惚久了,真真假假也似分不清了。
额间的冷寒将让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摸着胸口,心脏似撕裂般的疼痛,阿娘……宁儿有些想你了……
昏睡了一会后,身上的滚烫很神奇的便消退了,她伸手往自己的下巴处摸了摸,一阵酸痛感袭来,太子来这处?为何?他最后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不是,她压根就没听见……他是来看她?
她将那充满霉臭的硬毯又紧紧裹在自己身上,毯子硬得如同一块搬砖一样,但有胜过于无,御寒还是有些作用的,脑海中关于那个太子的记忆太少,少得让她实在琢磨不出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但其实她也并不需要琢磨,以阿爹宰辅的职位,虽然他平日里谨小慎微,该有的消息还是会一件不少的传到府内,她虽不爱叨扰,有些事情也会不自觉的就进入她耳内,不说也不代表没有听见。
他孟浪种种,他寝殿内侍寝的人无数,他性喜胡闹,他整日设酒饮宴,醉了就席地躺倒,他爱溜出宫去玩闹,经常连着几天几夜都寻不到身影……
关于他的种种习惯,阿爹总是嗤之以鼻,她倒觉得并不甚重要,只有一点觉得不妥,孟浪过甚,对身子不好。
人总该有个克制,就像阿爹,这一辈子只阿娘一个美人儿,四十多岁了身子依旧硬朗,平日里也少有伤风感冒。
终归这些事与她并无甚关系,加上今晚她才统共见过他三次,但不知为何看到他迫视着自己的眸子,她总觉得他不该像传闻中一样,但转念想来,每次看见他都是匆匆一瞥,今夜更是,她脑袋都烧得发昏,哪还有神志去研究他的眼神,或许是火光太过耀目,晃花了她的眼。
他来……应该是想审问害死他父皇的女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他或许在她昏迷前问过些什么,可惜她什么也没听见,是不是错过了一处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她在黑暗中微勾了勾唇,笑意尚未形成便变成了涩然,她说得他会信么,现在还有谁会相信她的话。
她会说什么,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日子又如往常一般一天天过去,她似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了,只等她在望不见阳光的空间里,腐烂成一朵萎靡的花,这里传不来前庭的消息,传不来只言片语,连一丝微风都吹不进来……她的心境也由初初的慌张变得虚空一片。
先皇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害怕,不是没有惶恐,她甚至还为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惶惑情绪,就被关入这里。自此她命运里最后的光亮好像就在眼前戛然而止。
她摸了摸自己散乱的头发,已经快长至脚踝了,这样算来,她被关在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
除了那次太子的突然造访,没有人再来问过她一句话,或许他们都太忙了,忙于处理先皇的葬礼,忙于站队扶持太子登基,忙于在即将到来的新的皇朝内控制朝局。
控制朝局……灵台里突然有些片段快速从脑海中划过,那是阿爹严肃的模样。
先皇在时,朝堂上就默默分化为两派阵营,暗潮涌动,诡谲不清,太子的放浪形骸使很多朝中官员都认为他担当不了大任,而反观拓允,与先皇身体里流着同样皇室贵族血脉的亲王,尽得民生爱戴,为人处世又甚是周正豁达,朝中暗暗议论他该是继承皇位的储君人才。
阿爹便是众多朝臣中与拓允来往颇多的一个,他也曾说拓允是折了翅的雄鹰,他本该在那浩瀚无边的蓝天下自由翱翔,先皇新死朝局混乱,有了拓允,太子顺理成章的登基似乎并不太容易。
有些事情在她脑海中逐渐形成,那是个可怕而连串的想法,她又想起了初见太子时,他从阿爹书房出来手指上的鲜血,当时并不知他的身份,现下却一片悚然,有些祸患,似乎早已在酝酿之中,只等一个火引,彻底引爆而已。
无疑,她便是那个可顷刻将自己家庭摧毁的火引,不自觉的,黑暗中的手渐渐被捏紧。
最近一段时间里,从黑洞洞的口子的送来的饭食,都没有动过,她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消瘦,冬日里的夜晚也越来越难熬,依旧没有人来过问过她的情况,她想她这一搏可能是输了,没有人对她兴师问罪,没有人过问先皇到底如何死去,她也将在这黑暗中颓败、死亡。
鼻息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一日那火把闪烁的光,竟然是她最后看见的光亮,她慢慢闭上眼睛,恍惚间有些为自己尚好的年华惋惜,本该是女子的一生里最好的岁月,终究似一朵破败了的花,似烂泥一般在黑暗中寂灭。
心内却有倏忽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这样漫无目的的囚途,最后的终点不就是死亡。
眼前突然升起一道白光,白得即便她闭着眼也觉得眼皮刺得生疼,她能感觉自己的身子如破败的布偶一般从暗室的地上抬起,她想她是死了……
这种地方也是残忍到了极致,偌大一间屋子无床无窗,无桌无椅,只四面墙独立,如潦倒破败窑洞,一贫如洗,而这地方却不是贫,只折磨人的方寸地皮而已。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身上的疼痛却还是如影随形,身子似陷入了重重的飞絮堆中,时而轻飘,时而沉重,身上也是时而冰寒,时而火热,这并不像死了的模样,脑海中一片混沌,眼皮也似压上了千斤重担。
她似乎昏睡了很久,药石无进,终于睁开眼时,已半月有余,这是后来身边的丫头同她说得,睁开眼时,已经再不是一片黑暗,显然她已经不在暗室之中,她无力的用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竟然是堂皇恢弘的模样。
殿内宫女因着她睁眼,瞬间走动起来,来来往往的在她眼前穿梭,说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似乎已经适应不了那么多人的声音,头痛欲裂的闭上了眼睛,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堂皇的地方,是一个罪人该待的地方么?
她伸手一只手抓住一个宫女的胳膊,动作有些突然,眼前那脸上稚气未脱的女孩怔了一怔,停在她面前,她开口道:“现在的皇上是谁?”
这一问题问得有些突兀,但她必须要问,心内惴惴不安,却隐隐含着希望,她现下躺得地方不是牢房,不是暗室,面对着她的不是黑暗,没有刑拘,那只有一种可能,她急切的想要确认……若是拓允登上了皇位,她手心里渐渐沁出了汗,阿爹阿娘定然也会平安无事……
阿爹那个固执的老头,至始至终都站在拓允这边的,她向来都知道的。所以只有拓允登上了皇位,她才可能会有这样的优待……
她的手上或许使了太大的力,那个小宫女轻呼了一声疼,刚要开口说话,一回头间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宫女的手仍被她握在手中,身子被稍稍带了一下,她从床上摔了下来。
就这样一拉,她便摔了下来,恍惚间,她苦笑,现在自己的身子竟虚弱的似一个破败的风筝。
宫女急忙上去扶,她伸手拦住,轻声道:“没事。”
那个明黄的靴子离她越来越近,她从散乱的发丝间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身子却似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一处,太子,不,应该是现在的皇上了,他脚步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母妃……”
后面的两字说得轻描淡写,似自来便那样称呼她一般,他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她的手却和触电一般避了开去,似乎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她强撑起身子似要向他行礼。
他却摆了摆手道:“免了。”
寝殿内一片安静,所有的人连都屏气敛声,她终于抬头头看向他,眼里有些欲言又止,宫灯的照耀下她的皮肤瓷透如凝脂一般,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日光,嫩得似乎吹弹可破,她定定的吸了口气,开口道:“皇上……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其实想问,皇上,我阿爹阿娘怎么样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发了疯的想问,这个问题在暗室里日日将她迫得不得安睡。但她知道她不能问,至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问,方才的所有猜想都已落空,眼前站着的这人,脸上神色莫测,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
如果是他继位,以先皇在她身旁死去,她不是该被处死么,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责罚,是已经查明先皇的死与她无关了么……就算是洗脱了罪名,作为先帝的妃子,也不该仍旧待在这皇宫之内。
那人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突然展颜一笑道:“母妃,你忘了,你为先帝诞下一女,有子嗣者,子嗣未成年,仍旧可以待在这皇宫之中。”
这话让她猛地抬起头来,有片刻的失措后她哑然失笑,诞下一女……她竟不知自己何时生了个女儿,不要说先皇那夜是第一次传唤她侍寝,就算她入宫后日日被召唤侍寝,也不会这么快便能诞下子嗣,她被关入暗室的那一夜,入宫才半月有余。
眼下殿内仍燃着暖炉,冬季都还没有过去。
她沉默着看着眼前那居高临下的身影,发觉他嘴角扬起的笑异常的诡谲,身上的寒意腾然升起,不受控制。